曹顺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小林弘光的头----
这一刻，如果牢门外有人看见这情形，定然会觉得，这俩人一定是亲人，亲兄弟的那种。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本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大男孩，过了一会，哭声渐小，然后----竟然趴在曹顺的大腿边，睡着了。
看了一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曹顺猜小林弘光是真累了，也就没有叫醒他，而是轻轻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拉过堆放在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
牢房的床本身就很窄小，现在睡了个小林弘光，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哪里还能睡得下？
没办法，曹顺只得将桌子前的那张椅子拉过来，靠着床边坐下，干脆端祥起已经进入睡梦中的小林弘光起来。
进入眼帘的，是一张唇际还长着须绒的脸，长长睫毛，远比那些士兵白晰得多的皮肤----
看着，看着，曹顺似乎是看到了差不多年龄时的自己。
他记得，十三四岁的时候，经常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那时的他，经常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会像父亲那样长出胡子来。
“扑哧！”
想到自己那时整天愁眉苦脸，不是担心这个，就是烦恼那个，曹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真的是人一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却是满脑子的各种“忧愁”，哪有半点“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
可是，眼前这个大男孩却是不同了。
本来，他是整个日本棋界的希望之星，每天，在梵香萦绕的棋室里，喝着温热的清茶，手捏晶莹如玉的棋子，轻轻的拍到那张重木制作的棋盘上。
或许，他也会有烦恼，那是因为一着棋，抑或一个布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天才孤独求败的自我挫败感。
然而，因为这场战争，他却扛起了比他的身高还要高的枪，卷进了一场残忍血腥的战场之中----
曹顺从日本回来时，就带回来好多日本军国主义的宣传资料，因此，他非常清楚日本军国主义的宣传机器是怎么向本国民众描述侵华战争的。
什么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什么拯救中国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等等，类类，云云。
仿佛大日本皇军的部队开进中国，是中国人的福音一般的。
有时候，曹顺甚至想，什么大日本皇军，干脆叫解放军得了。
他此时不会想到，几年之后，还真有一支军队，就叫解放军，并且真的将中国人民从水深火热的苦难中拯救出来。
当然，那是后话，现在的曹顺认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被军国主义分子洗了脑，绝对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十分骨感。
没错，骨感，死人骨头堆出来的感觉，就是战争给人带来的骨感。
完全可以想得出来，等小林弘光到了中国，亲眼目睹了这场战争究竟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什么，良心未泯的少年，内心或许早已经在挣扎了。
而整天陪着被降职了的熊本清五下棋，加上小林弘光说的那场整个村庄被奢事件的刺激，促使这个大男孩做出了一个足以让他丢掉性命的决定，当逃兵----
脑子里想着这种种可能，曹顺迷迷糊糊的，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这几天，连着发生了好多事情，本身就没有休息好，再加上他的身份在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之间的剧情反复，曹顺真是身心皆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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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东方吐白，连朝西的死牢通风窗，都透进来了一抹亮光。
曹顺醒来。
一抬头，他看就到两只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盯着他看，直接吓了他一大跳。
恍然间，想起这牢房里还有个小林弘光，曹顺才长出了一口气。
小林弘本来是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曹顺的，这会，看曹顺醒来了，一下子跳到地上，还恭恭敬敬的冲曹顺行了个鞠躬礼。
曹顺：“------”
此时的他，眼睛已经看到床边那张桌子，以及桌子上的残饭剩羹。
他心想，“明明是我吃了他的晚饭，他还这样感谢我？这孩子是不是脑子坏了？”
就在曹顺迷惑之时，听小林弘光说道：“感谢你昨天夜里对我的照顾。”
“没关系----不客气的----”
曹顺脑子里还是有些犯糊涂，但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因为他发现自己背上居然还披着被子，这肯定是小林弘光给他披上的。
“昨天夜里，肯定是我趴床边上睡着了，这家伙以为我是一直在照顾他。他睡得像头小猪似的，我照顾个毛啊。”
不过，曹顺转念一想，“我倒是确实将床让给他睡了，被子也给他了----可是，这牢房很可能本身就是安排给他的，我不过是横插了一杠的那种啊----管他呢，反正他睡床盖被，我就这么趴着睡的，自然也是算我照顾他了。”
这么一想，心里愧疚感一扫而光，曹顺就打起哈哈来，“哈哈，我是大人嘛，理应照顾你小孩子的。”
“我不是小孩，我是大日本皇军小泉大队小林小队二等兵小林弘光！”
没想到，曹顺这一句，触及小林弘光的逆鳞了。
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还是个小孩子。
要不然，他去年也不会吃错药般的给天皇写信，主动要求参军。
看着神情颇为好玩的小林弘光，曹顺的顽心也上来了。
他学着日本大人对小孩说话时的那种神情，圈圆了嘴，故作严肃的说道：“嗯，小林君过两年就满十六岁了，是大人了。”
言外之意，你得过两年才算大人，现在还是小孩。
小林弘光哪能不知道曹顺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
毕竟，曹顺说的是大实话。
未满十六岁不算大人，这一点，在他参军之后，真的有太多感触。
在部队里，尽管大家都让着他，还照顾他，但他与成年人的体力、耐心等方面，真的有太大的差距。
用苦不堪言来形容他这大半年来的部队生活，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不过，他还是颇为不服气的嘟嚷了一句：“你身上的被子，也是我帮你盖的----”
曹顺明白他的意思，他这并不是要曹顺谢他，而是指他也会照顾别人，不能算是小孩了。
但曹顺还是站起来冲小林弘光回了个鞠躬礼，说了声：“那真是太谢谢了！”
“不客气，不用谢的。”
这下，小林弘光乐了，赶紧又回了个鞠躬礼。
曹顺知道，自己要是再回谢，人家也是要再回一个的。
对于日本人这种繁琐的礼节，曹顺一向感很头痛，有时甚至觉得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虚情假意。
懒得再客气的曹顺就淡声道：“你睡醒了？”
看小林弘光点头，他就不客气的往床上一躺，“那就轮到我好好睡一会了，搞不好，一会就要把我拉出去枪毙咯----”
把话题扯到枪毙一事上，是曹顺有心想套小林弘光的话。
果然，本来让开来了的小林弘光，马上一步拦住了曹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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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