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个街角, 又见一满面颓唐的俊秀公子, 捧着一块上书“名医世家”的金漆匾额, 拖家带口往城门方向走去，那几个女眷，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身, 此时正哭哭啼啼地跟在公子后头。
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面上皆是看好戏的神情。
柳轻言亲眼看着大师右手掐了一个法诀，紧接着，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 让那队人看起来更加可怜。
虽然这个时候来一场大雨很应景没错, 可大师真的这么做了, 又让柳轻言感觉十分无语。
走到西城门时, 天色已晚，城墙附近是一个夜市, 烛火通明, 人声鼎沸。
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在看杂耍表演, 大师也排除万难挤进了人群，柳轻言跟在大师身后, 倒是占了回便宜。
那杂耍表演看起来十分危险, 一个相貌秀气的粉衣少女, 头顶装满水的白瓷碗，展开双臂, 险险地走在空中的细绳上。
突然, 少女小腿一抖, 右脚一崴，从细绳上跌了下来，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泫然欲泣地抱着右腿翻滚，满脸痛苦。
大师仿佛没有看见少女的痛苦，在围观群众议论纷纷的时候，跟没事人一样，从喧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穿过城门扬长而去，丝毫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跟在后头的柳轻言满是不解，传说中慈悲为怀的大师，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阿毛才不管那粉衣小姑娘可不可怜，没心没肺地挠挠两只前爪，金色/猫眼半睁不闭，趴在柳轻言怀里打起了盹儿。
走在城外的官道上，柳轻言依旧一头雾水，满心疑惑。
释尘在前头走了一阵，突然好心地给出了解释：“那城外的两队人马，分别隶属于楚国三皇子和五皇子，皇位之争，旁人断无插手的余地。捧着匾额那位，如今只是暂时低谷，一场雨能让他把今日之耻更加铭记，日后自有他翻身之日。表演杂耍的小姑娘摔断了腿，日后再不能进行这般危险的表演，断了腿，总比没命强。”
“您只这么看一眼，就能知道他们的命数？”柳轻言咋舌。
“等你的修为上去了，自然也能如此。”
“那……抢了小乞丐包子的流氓呢，您怎么又亲手惩戒了？”想想那个吃包子吃到吐的流氓，柳轻言的心依旧是颤的。
“他既然喜欢，那就吃个够。”柳轻言觉得，大师说这话时，夜色中的背影，有种深藏功与名的淡然。
“难道出手助人，也得如此小心？”
“修士最忌与凡人结下因果，游历凡俗时，不能随意改变凡人命轨，否则进阶时恐生心魔。”
柳轻言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这么复杂，我以后都不敢在凡俗行走了。”
“你尚不能预测凡人命数，行事时自然是无碍的，助与不助都行，知道的多了，反生枷锁。况且，你难道不知，这世上有抵御心魔的丹药与灵物？”大师话风一转，为柳轻言指了一条明路。
柳轻言嘿嘿直笑，他当然知道有抵御心魔之物，可那些都是宝贝，一旦现世，定遭哄抢，哪里轮得到他，若真这么容易得到，在月霄国时，他何必为了了结与绿烟的因果，舍下脸面，留在琢玉阁当了几年头牌。
虽然，脸面这种东西，他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柳轻言跟了大师三年，两人一猫走过许许多多凡俗城市与修真坊市，一路看着大师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时能得到解释，有时没有。
没有的时候更多。
三年时间，柳轻言已经很好地巩固了练气十层的修为，算算日子，距离下一次宗门大比，只剩一年不到的时间了。
这一日，他们来到灵药谷以西的泰罗城。
月霄国的位置，在灵药谷以东偏北的地方，再往东就是无尽大海，难怪历练森林的洞穴中，那座传送阵上隐有水息，若是当初的传送没有中断，他应该会被传送到海中的岛上。
泰罗城是一座大型修真坊市，往东是灵药谷，往西北是离光寺，往西偏南就是玄羽门，可谓是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修士，多以此城为枢纽，城中有许多摆渡的店铺，柳轻言打算去城中，寻找玄羽门下属的玄舟坊，乘坐灵舟返回宗门，以前光顾过的剑宗云舟坊，他可不敢再去了。
在城外与释尘大师道别后，柳轻言便抱着阿毛进了城，终于能够离开大师，阿毛高兴地絮絮叨叨，一直与柳轻言传音说话，弄得他不胜其烦。
站在城门不远处，看着柳轻言顺利进了城门，身影消失在泰罗城的街道上，释尘随手整了整白色僧袍，只一转眼，便从原地消失。
不大会儿功夫，人已出现在离光寺门前，守门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几息才抖着手发动灵符，向主持空闻真人传音，在外多年的释尘师祖回寺了！
在泰罗城一心一意寻找玄舟坊的柳轻言，恐怕还不知道过去这三年，自己占了多大便宜，跟着释尘大师游历这种事情，放眼当今修真界，除了他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恐怕再没有别人了！
泰罗城比柳轻言曾经去过的洛城大多了，整座城市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在城内不准御器飞行，不准动用灵力斗法，否则护城玄甲军就会立刻出现，该惩罚、该服苦役，自有一套章程。
柳轻言可不想惹麻烦，问到玄舟坊的位置以后，便赶紧奔着目的地而去，几个时辰以后，人已经坐在返回玄羽门坊市的灵舟上了。
“言言，这次回去，你打算怎么教训那个害你的人？”阿毛趴在柳轻言肩头，眯着猫眼，一边观赏飞闪而过的流云，一边传音问道。
“我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谈何教训！”想想也是可笑，他糟了这么大的罪，竟还不知自己的仇人姓甚名谁。
“你是想气死猫吗！”阿毛恨铁不成钢，“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柳轻言仔细想了想，那人自称是为苏愿报仇的，从苏愿下手追查，或许能查到那人的身份，可是，人家是筑基修为，他一个练气修士贸贸然去找人寻仇，与羊入虎口无异。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担心我的安危吗？我这次活着回去，若是被那人发现，说不定还得来杀我一回！”柳轻言就不明白了，他这个正主儿都还没发话呢，阿毛哪儿来这么大气性。
“你都练气十层了，这次回去，只要不出宗门，再在宗门大比上，顺利赢得筑基丹，成功筑基，还怕他个甚！说不定，有师长发现你天赋异禀，天资聪颖，是块璞玉，当场收你为徒呢！”阿毛叫嚣着豪言壮语，半点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轻言无语凝噎，轻轻拧了拧阿毛的耳朵，笑骂道：“你当赢得练气前十，获得筑基丹这么容易的吗！还被发现是块璞玉？就咱这肤色，不是煤球就不错了！”他最担心的，是万一真有师长欲收他为徒，却因为他形象不佳而放弃了，这才是想哭都没地儿哭去。
阿毛话风一转，滴溜着金色眼珠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还没办呢！”
柳轻言一愣：“什么事儿？”
“擦掉这该死的灵草汁液，穿红衣给我看呐！”
十多年未归，走在前往主峰宗务堂的路上，柳轻言看宗门的一草一木都是可爱的。
拿着弟子腰牌，找到执事弟子报备时，执事弟子翻查了许久才寻到柳轻言的信息，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练气弟子，没有师承、家族，又没有留下魂灯，十几年没有消息，宗门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外出历练死于非命的事情，即便大宗门弟子，也是不少见的。
重新登记了信息，领了这些年的弟子份例，又交了好些符?，补全宗门贡献点，询问了宗门大比的报名事宜后，柳轻言才离开宗务堂，返回阵峰自己的小院儿。
万幸，小院儿没有因为他这十几年音信全无而被征用！
一直到进了院子，打开小院儿自带的防御阵法，柳轻言这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里，这些年，真是太不容易了！
院子因为多年没有人烟，有些荒芜，杂草丛生，唯有那颗亭亭玉立的桃树，枝条茂密如盖，枝上繁花似锦。
柳轻言把阿毛放在地上，任它四处撒欢儿，自己则撸起袖子，把院中的杂草一一拔尽，毕竟是自己住的地方，可不能就这么荒芜下去。
好容易收拾了院子，又在两间屋子里施了好几个除尘术，归置好家具被褥，柳轻言刚在床上坐下，却见阿毛一溜烟儿跑了进来，不依不饶让他兑现自己的承诺。
看着阿毛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柳轻言心里一阵后悔，他那时就不该为了堵住阿毛的嘴，随手买了件红衣放在储物袋里，如今倒好，连个逃避的借口都找不出。
得了，他还是赶紧抹去灵草汁液，穿给它看吧，再被它唠叨下去，他就什么也干不成了，他可不像阿毛这么无所事事，闲着啃啃灵石就能涨修为，他还得为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作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