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会就到这里，琳达你回去安排一下，明天之前我要看到最终的计划书，”秦于骁站起身，目光淡淡扫了杨小乔一眼，“还要麻烦杨小姐，将今天的会议内容整理一下送到我办公室。”
杨小乔犹豫一秒才道：“好的。”
望着秦于骁率先离去的背影，杨小乔有些默然，她真的猜不透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直接就宣布结束会议，那她说的那些到底有没有用？
琳达看穿杨小乔心中疑惑，笑道：“你就放心好了，于总不说话，就表明是默认，希望我们即将出炉的第四版计划书里，因为纳入了你的建议会通过最终审核。”
“真的吗？”杨小乔有些激动地望着琳达，“我提出的建议是可行的？”
“是，很不错，”琳达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笑，“于总不善于表扬员工，你刚进公司，对他的脾气还不了解，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就是，成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跟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似的，除了他家那位温柔娴淑的女朋友孟雨晴，怕是没人能受得了！”米娜酸溜溜地说着，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
杨小乔收拾纸笔的手指一顿，原来，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孟雨晴。
也是啊，都五年了，他们已不再年轻，有个陪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件多么意外的事，更何况那个人的性情还是别人口中的“温柔娴淑”，不像她，毛毛躁躁，笨手笨脚，除了给他惹麻烦，什么都不会。
杨小乔默默地想着，待将会议纪要整理完毕已近中午。望一眼总监办公室的方向，步子走得犹犹豫豫，恰此时有人去给老板送报表，被她一把抓住：“轮子哥，我还有个PPT要做，你帮我把这个会议纪要给总监捎过去行吗？”
名叫“轮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会议室里踹她凳子腿的那个，光头圆脸肌肉男，旁人见了极有危险感，熟人见了极有安全感，是个热情仗义的帝都土著。
果然，轮子听了她的话，毫不犹豫道：“小乔，你放心，哥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儿，甚至可以为你去死，”赶在杨小乔道谢之前来了个神转折，“但是，这件事儿例外。”见她一脸失望，遂忙同情似的解释道，“不是哥不帮你，别说进于总办公室了，就是从他门口路过，大白天的心头也能掠过一丝凉意。”
杨小乔颓丧地垂了脑袋。
琳达拍拍杨小乔：“虽然于总不太平易近人，但你总要过了他那一关才能真正留在公司，总这么躲着可不是办法。”
琳达以为她是怕秦于骁。可是，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罢了。
透过单透视玻璃窗，秦于骁目睹了办公区里那幕小插曲的全过程。虽然她央求别人代她前来的做法让他略感失落，但看到最终还是她亲自过来，心头还是漾起一丝欢喜。
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几页档案登记，是他上午刚出会议室让李斐送来的，“杨小乔”三个醒目大字宛若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轻盈又沉重，仿佛能带动回忆的转轮，重新抓住此生他人生中最晴朗最快乐的大学时光。
刚入大学时，南北校区举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联谊晚会，他仗着学生会新任主席的身份厚着脸皮坐在第一排的评委席上。几首弘扬正气的红歌大合唱过后已是昏昏欲睡，直到一曲欢快的音乐奏起，帷幕后面踢踢踏踏出来一排“小天鹅”，才让他重新精神振奋起来。
那时的杨小乔被50天的军训生涯磨砺得又黑又亮，再加上身材有点偏胖，以致小天鹅的扮相在她身上非但显示不出来娇俏优美，反倒敦实滑稽。他当即被逗乐了，指着她跟一旁的学生会副主席说：“这哪是小天鹅，分明就是个企鹅，哈哈哈哈。”
即便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杨小乔听了个仔细，谢幕的时候脚腕子一甩，鞋子不偏不倚砸了他的头，惹得周围哄堂大笑，而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一脸得意的小女子像云一样飘去了幕后。
那时的他贫嘴毒舌，恨不能在脸上写着“老子天下第一，在座的都是辣鸡”，是个目空一切的混不吝。
那时的杨小乔人穷志短脾气大，回回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是个迷迷瞪瞪的愣头青。
那时他们还都年轻，彼此间透明得像块玻璃，不懂得弯弯绕绕，也不会像现在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再三斟酌，生怕出什么错。
他们在最好的年纪相爱，也在最好的年纪分开。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飓风席卷过的感情七零八落，而今似乎也没剩下什么。
叩门的声音乍然响起，他回过神来，一眼看见立在门口的她。
“于总，您要的会议记录。”杨小乔丢下文件夹，略有踟蹰地望他一眼，“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赶在她离开之前，秦于骁终于出声叫住了她。
她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望他一眼，微垂了眼帘。
灰色格纹呢子大衣长及过膝，衬得她168的个子略有几分清瘦，学生时代里活泼的马尾辫已是折颈短发，微微打着卷儿，颇有几分成熟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秦于骁几乎以为时间没有变，还是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毕业季前夕，她只是翘了晚课溜出去做了个新发型，回来喜滋滋地跟他炫耀。
只是，现在的她站在他面前，故作平静的表情之下，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局促不安，再也不会如从前千百次那样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大声嚷嚷着：“于骁，下课我们去二食堂吃扒鸡好不好？……”
寂静的空气里，他突然似无话可说一般，随手从桌子上一排文件里抽出几页递过去：“把这个拿给琳达。”
杨小乔暗自松了一口气，答应着“好的”，随即迅速撤离。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转眼已到下班时间，部门里还是一派繁忙景象。琳达接水路过时敲了敲杨小乔的桌子：“你先下班吧，这些工作不着急，明天给到我就行。”
杨小乔知道这是领导在关照初入职的新员工，刚想表决心和大家共同奋战，不料这时恰好有电话进来，只好朝琳达抱歉一笑，跑到茶水室接电话。
是林恒打来的，刚接通就传来他带着笑意的温厚嗓音：“下班了吧？我在楼下的西餐厅等你，一会儿直接过来吃饭。”
杨小乔犹豫一下，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商务部，那头的林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忙说：“你先忙你的，我不着急。”
“只是一些不要紧的工作，”杨小乔说，“你稍等下，我收拾一下马上下去。”
匆匆跑回去将铺了一个桌面的材料整理一通，交给琳达的时候，琳达满眼含笑：“是男朋友吧？”
杨小乔刚想解释，琳达却在催了：“赶快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
隔着餐厅的落地窗，杨小乔一眼看见了林恒，一身西装革履，领结打得一丝不苟，显然是刚下班就赶了过来。
“嗨，等久了吧？”杨小乔刚一坐下就闻到香醇的咖啡味道，不禁喊道，“好香，我也想喝！”
林恒停下手上搅动的动作，想将还没开始喝的咖啡推过去，却见杨小乔已喊来了服务生，“给我来一杯蓝山咖啡，多糖，谢谢。”
“上班第一天感觉如何？”林恒不动声色地将杯子移回来，笑得云淡风轻，“跟同事处的好吗？上司怎么样？”说完就感觉自己像个老气横秋的家长，对放学回家的孩子例行询问。
“还不错，”杨小乔轻快笑道，“果然是帝都有名的AI公司，同事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感觉我要多多加油才能不掉队。至于上司嘛……”大脑浮现出秦于骁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瞬间令她打了个激灵，转念接着说道，“上司是个温和可亲的女领导，对我蛮照顾的。”
看她心情还不错，林恒多少也放了一些心，拿起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杨小乔推回给他：“你自己点就行了，我不挑食。”
“我可是专程过来为你庆祝第一天上班顺利的，你才是主角。”林恒索性将菜单打开正面摊到她面前，杨小乔只好硬着头皮看了一遍，点了两份蘑菇牛排、一份果蔬沙拉。
林恒拦住她将要把菜单拿给服务生的动作：“这样怎么能吃饱？”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探身过去，修长的手指顺着菜单上中英文混合的字母往下滑，“你不是很喜欢吃火鸡吗？加一份烤火鸡，”翻一页又滑了一些，“比萨饼，鱼子酱，黄油鸡卷，再加两份牛奶布丁，就先这样吧。”
“太多了，吃不完。”杨小乔心疼地抗议着，虽然他是国内知名互联网TN公司的高管，根本不差钱，但也没有必要这样浪费呀！
“吃得完，”林恒将菜单合上递给服务生，又转向杨小乔，笑了，“我吃得多。”
咖啡上来了，散发着浓郁的香，杨小乔不再说话，只低下头专心去搅动手里的勺子。
“原本还有点担心你会不适应帝都的快节奏，不过现在看来你适应的应该不错。”林恒喝了一口咖啡，随意说道。
杨小乔有些怔怔出神，讷讷回答说：“还行。”
时隔五年，再次遇见秦于骁，这宛若戏剧的命运，于她而言不知是好是坏。五年里，她曾那么热烈地渴望着见到他，也曾那么绝望地发誓再也不要见他，她曾发疯般地辗转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寻找他，也曾抠下手机卡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情愿与他断了所有联系……
她以为他会是心上永恒的伤痛和疤痕，但当时间的触角爬过一切有关他的记忆，那些仿佛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如今已被温和抚平恍若隔世。
他们再世为人，也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