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什么话!”
陈述听到沈廷玉在嘀咕, 不耐烦地又给了他一下。
地上的人瞬时便没了动静,陈述刚想找陆含璟讨赏,就见陆含璟早搂着他失而复得的心肝宝贝往外走了, 陈述在心里啐了一句见色忘义的家伙,转头看见依旧留在原地的蒋舟。
方才情势紧张, 陈述还没来得及同他怎么说过话, 见状,便百无聊赖地搭上人家肩膀, 自来熟地套着近乎。
“诶朋友, 你这究竟是什么科技啊?厉害哦, 市面上有了吗,跟我讲讲呗。”
蒋舟盯着程陆两人的背影,沉默不语。
直到程御被陆含璟护着进了车, 蒋舟眼神微动,肩膀一抬,将陈述的胳膊甩开后, 大步向外走去。
陈述愣在原地, 半晌才感慨道:“哇,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会耍酷。”
说完,他看向被反手挟持住的沈廷玉,眼里顿时冷了下来,“带走。”
而另一边,陆含璟忧心程御体内还有药力残留, 准备带他去医院好好做一番检查。
车子行驶在崎岖山道上, 程御看着窗外浓荫重复的绿意,心里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身上有定位,要找到这里属实不易,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来得及跟陈述打招呼,又累他救我一回。”
“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程御拢了拢肩上大两号的外套,视线很轻地从陆含璟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上飘过,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暴起,像是在刻意地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轻声开口,问:“我是不是得去警局做个笔录呀?”
“不着急。”陆含璟专注地盯着前路,“让他们来医院就行,你身体要紧。”
还在生气呢。程御想。
陆含璟再没声响,程御无意识地扣着对方外套上的衣扣,一下又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就在他试图说些寒暄话时,陆含璟终于开了口。
“手指头不疼吗?”
“嗯?”程御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突然手上一热,陆含璟伸过胳膊,轻轻拉开他胡乱拨弄衣扣的手,之后也不松开,就这么沉默地握着。
掌心热烘烘的体温缠了上来,程御默不作声,手腕转了个方向,牵了上去。
他的回应,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来得有效。
陆含璟的指尖在程御柔软细腻的手心轻轻勾了一记,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程御脸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安心不少,他捏了捏了陆含璟骨骼生硬的手腕,示意对方认真开车。
陆含璟乖乖松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驶出深山,道路渐渐阔起来,也有了其它车辆,他们没有注意到,自从拐出几个路口后,后面有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逐渐熟悉的道路,程御只觉得回到真实的人间,他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去找蒋舟啊?”
“那天在你家碰见他,我就知道你们在合作开发一款定位器,又听他说你打算亲自参与皮下植入的实验,所以我找人去盯可疑人的同时,也找上了他。”
“……还好,你已经做了手术,也还没收回位置共享的权限。”
陆含璟寥寥几句,就说完了在确定程御失联后不到十二个小时内寻找对方行踪的一切。
他轻描淡写,掩去了其中所有的困难,与心底濒临崩溃却还要凭残留的理性强撑着寻找程御的折磨。
程御却不会傻乎乎地以为一切都像陆含璟所说的那般顺畅无阻,能这么快被找回,其中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力。
“谢谢你。”
“不用谢我。”陆含璟道:“我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的视线。”
程御拢紧外套,说:“那你岂不是只能把我系在裤腰带上了。”
“程御,就是把你含在嘴里,我也怕化了。”陆含璟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但很快又正了脸色,问他:“那你愿意吗?”
程御眼底含笑,或许是刚刚经历过被绑架的可怕经历,他心里突然闪过一种冲动,想现在就把自己的答案说出来。
可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声尖锐长鸣,车子从后方传来剧烈的冲击力,程御向前猛冲了一下,脑海瞬间空白一片,只来得及偏头去看陆含璟。
他们的车前是辆高底盘的重装卡车。
后面的大车丝毫没有刹车的迹象,再过不到两秒的时间,他们连人带车都会被撞入卡车尾端。
为了避开前后夹击,陆含璟下意识往左打方向盘,千钧一发之际,他与副驾驶上的程御对上视线,眼里瞬间闪过慌张,在前轮还未来得及转向时,男人生生克制住危急时刻的求生欲,把着方向盘又向右打去。
“陆……”
程御的呼喊被剧烈的碰撞冲散,最后只看到了陆含璟望过来的眼神。
他已经无法辨明其中的复杂情绪,只觉得像陷入一片墨蓝色的海,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他看到头顶的一片白,迟钝了两三秒,脑海里突然又炸开那声剧烈的碰撞。
程御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抢救室,他的头还发着沉,应该是被安全气囊撞的,但看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明明是这么严重的车祸……
程御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想起来了,是陆含璟往右打了方向盘,将程御送出危险区,自己亲身迎了上去。
床尾站着个穿制服的青年。
程御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急切问道:“陆含璟呢,跟我一辆车的那个男人在哪里?”
“在手术中,陈哥看着呢……诶你别走啊,我靠!”
程御连鞋子都没穿,急忙地下床跑去手术室,那小年轻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上去,又不敢去拉扯程御,只能护着他趔趄地一路小跑到手术室前。
靠墙站着的陈述看到程御过来,蹭一下就站直了身子,“程总,你怎么过来了?”
他又看向紧跟在程御身后那个小年轻,“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看人的?”
程御连气都没喘匀,问:“陆含璟怎么样了?”
陈述见状,也没余力再去搭理那个办事不牢靠的下属,忙让程御坐下,连声安慰道:“第一时间就送手术室了,程总你放心,我哥吉人自有天相,以前玩极限运动也受过几回伤,那可更吓人,后来不都好好的。这就是个小坎儿,一跨就过。”
一旁的杨子晋看到程御光着脚穿着睡衣,只在外面套了件陆含璟的外套,连忙让人准备套新的过来。
可衣服到了,程御却不愿意离开去换。
“程总,走廊上冷。”
杨子晋弯下腰劝他,“主刀的是医院里最好的医生,我也联系了京市的名手尽快过来会诊。程总,你如果继续这样不爱惜自己,陆总醒来该有多担心啊。”
程御看向自己搭在腿上的双手,已经变得青白僵硬,他回神般眨了眨眼,接过衣服,找了个地方换上后,又很快地回到手术室前。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肯让杨子晋把陆含璟的外套拿走,抱着那外套,从中汲取着最后一丝温度。
脑海里陆含璟惊愕又瞬间转为坚定的脸庞不断地闪现,程御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弯下腰,极没有安全感地抱紧了陆含璟的衣服。
随即,他感到一些细碎的凸出。
程御闭着眼往兜里摸,翻出了两颗糖和一个小盒。
大白兔奶糖的包装很特殊,程御都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摸出是它来,瞬间眼鼻一酸,泪水溢出,打湿了他的睫根。
至于那个小盒……
程御睁开眼睛,发现那是个小药盒,里面有很多药粒,他打开盒子,捻出一颗来仔细辨识。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药,长得也大同小异,可程御看着它,偏就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来。
他看向陈述,愣愣地问:“陆含璟有焦虑症,是吗?”
陈述呼吸一滞,“程总,陆哥他……”
“我知道了。”
程御打断了陈述试图的解释。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已经是答案。
程御颤着手将那粒药捏在掌心。
陆含璟曾带他从五千米高空一跃而下,也领着他徒步在四千米高原上寻找神山,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把程御一点点地从旧日的泥淖中拉出来。
他的每一步都是这样正确而恰到好处,或许正是因为他曾经走过同样的路上,才能用自己痛苦的经验,换程御一步步地逃离。
程御心头闷堵,说不出话来了。
杨子晋见他脸色不对,提议道:“要不您先去休息会儿,也做个身体检查,陆总这边有我盯着,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程御摆了摆手,面色苍白如纸。
他觉得自己有些犯低血糖,下意识想拆开一颗糖,在糖纸旋开的瞬间又反应过来,急慌慌地把它拧了回去。
“劳驾,帮我买些糖果或者带糖的饮料回来。”
杨子晋见劝不动他,只好作罢,说了声“好”,就离开去找食物了。
程御珍而重之地收好奶糖和药盒,将陆含璟的外套重新揽回怀中,他弯下腰抱着自己,将腕上的手串拨了下来,在指尖慢慢捻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会下意识地做这种动作,明明不信神佛,可在这一刻,程御想起在藏区时,陆含璟曾向他解释过那些沿路磕长头的信徒。
——他们双手合十的每一次祈愿中都有众生。
不要众生,只要陆含璟。
他在心底默念。
思绪一下子又回到很久以前,回到隔世的曾经。
他患病后久居床榻,慢慢也不再说话,那时哥哥坐在他床边,几乎是在恳求。
“小鱼,你想要什么,你跟哥哥说,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哥也给你去摘,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想要。”
“哥哥,你摘不到月亮的,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得不到的,就别说要不要了。”
这世上,有太多他想要的、不想要的、能得到的、得不到的东西,纷纷扰扰他辨不清,索性也不愿意去要、去讨,去承受求之不得的痛。
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无谓地度过一生、或是两世。
可他遇见了陆含璟。
程御使劲眨眼,又仰起头,把那些水汽憋回去。
他纤细匀长的手指一点又一点捻过那串细珠,在这一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也为了除己身以外的人,再度恳求神明的垂怜——
我想要,我想要陆含璟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