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骤然刮起, 裹挟着无尽的潮意,漫无目的地拂过沙滩,廊下的贝壳风铃被打得交缠碰撞在一起, 叮叮作响。

  陆含璟的视线落在程御被风吹乱的长睫上,又问:“他说了什么, 让你这么开心?”

  程御努力思考了很久, 才对他的前一句话有了回应。

  “不是小宠物,是摇钱树。”

  他捧着手机, 自以为耐心地解释着, 尽管在普通人听来, 更像是胡说八道。

  但陆含璟显然不同于常人,听到这话后,他甚至开始分析这两个称呼的异同。

  叫宠物也好, 叫摇钱树也罢,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宠物”二字,更偏向于某种各取所需的物欲交换, 而“摇钱树”, 听起来似乎有更为亲密的故事在两人之间发生过。

  所以这该死的亲昵的称呼,到底有什么含义?

  陆含璟单手撑上地板,上半身倾向程御,盯着对方,试图从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中寻求答案。

  可程御显然没有给他探究的机会。

  程御背靠栏杆,微微仰着头,他面若桃花, 脸上泛着异样的粉红, 迷乱的眼里闪烁点点光芒,像是倒映着夜幕中的几枚碎星。

  一看就是醉了的模样, 哪还有什么神志可言。

  “半罐啤酒而已……”陆含璟禁不住地喃喃自语。

  “半罐而已……”程御含糊地重复着。

  廊下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在眼窝处勾勒出一弧暧昧的弯,水光潋滟的眼,便如同荡漾在其中的春水,泛着潮与湿。

  程御天生好颜色,仿若极尽笔墨的五官自带三分侵略性,可当他卸下所有防备,以一副懵懂模样视人时,足叫人神魂颠倒。

  陆含璟也不能免俗。

  他小心地靠近程御,直到能清晰看到自己落在对方眸中的倒影。

  渐退的夜风中,他的声音低不可闻,“程御,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程御没说话。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轻缓的起伏,他简直像是一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有着柔软微卷的发和白皙无暇的肤色,那双美丽冰冷的眼里倒映着星光与陆含璟的人影,却好像只落在了表面,只待他一个抬眼或是睫毛的微颤,就会被轻易拂去,不留痕迹。

  陆含璟心里竟是没由来的慌,又喊了一句,“程御?”

  廊下的风骤然间大了起来,贝壳风铃清脆地相撞着,程御眼睫一颤,像是刚刚从叆叇云梦中挣出,还带着半梦半醒间的慵懒。

  他花了很久,才理解眼前这个人的问题,喃喃着开口:“陆含璟……”

  程御的声音咬在唇齿间,又低又软,甚至比不上远处的海浪起伏声,陆含璟满心专注,才听到了这声含糊的应答。

  他情难自禁地展露出一个笑,可未久,笑意就僵在了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

  只因程御紧接着就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讨厌你。”

  陆含璟唇线拉平,“为什么?”

  程御晕晕乎乎,脑海里一心想的都是原作剧情,陆含璟是如何联合蒋舟打压他,害得他破产又身亡。

  “跟我作对的,都讨厌。”

  他皱着鼻子,眼圈本就泛着微醺的红,如今连眼尾也跟着耷拉下来,可怜兮兮的,好似真受了滔天的委屈。

  “程御,讲话可得凭良心,我什么时候跟你作对了?”陆含璟又困惑,又不知所措,轻声地说,“我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了。”

  “心?”

  程御来了劲儿,眼神毫无焦距地四处张望,“我没有看到,在哪里?”

  陆含璟点点自己的左胸膛,“在这里。”

  他换了一件质地极为柔软的雾蓝色宽松衬衣,压上去时,胸膛有着明显的肌肉弧度。

  程御摸了摸自己单薄的胸膛,又定定地看着陆含璟许久,在脑海中比较两者的不同。

  应该、应该是不一样的。

  程御这样下了论断。

  他心生好奇,突然就抬起手,指尖点上陆含璟的左胸,试探的动作轻得不像话,如同蝴蝶悄声落在了花蕊上。

  程御抬眼瞥了下陆含璟的神色,见他没有抗拒也没有生气,便又小心翼翼地戳了几下。

  软软弹弹的。

  好玩地戳弄一番后,程御再次抬头,这下正撞进陆含璟晦暗难明的眸子里。

  一时间陷入沉默。

  不知疲倦的海风终于在这刻稍有停歇,程御呼吸轻缓,小麦发酵后的醇香与他本身干净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慢慢地溢散在空中。

  陆含璟被抵着胸膛,视线却循着这股勾人的气息,落在程御泛着水痕的唇上。

  他受了蛊惑,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

  程御的力度弱得可怜,是好奇与病理性抗拒拉锯后的结果,甚至比不上猫崽挣扎时的力量。

  可伴随着陆含璟越来越近,程御撑在两人之间的胳膊难免弯折起来,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惊惶地收回了手,两手撑着地板,想往回退,可背后已经是栏杆,他徒劳地蹭了两下,才懵懂地停下动作,转头抱住栏杆,紧张地盯着陆含璟。

  犹如幼兽般不知所措的眼神,像是一个恶狠狠的巴掌,不留情面地打在了陆含璟脸上。

  他猛然回神,仓促地与程御拉开距离。

  阶上的空罐子被他不小心踢到,叮咣地往外摔开去,陆含璟掩面,有些粗鲁地按过自己的眉骨。

  他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竟然会疯了似地讨好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流连花丛的男人。

  程御恐怕是最高明的猎手,他没有费力追捕,也不需要设下陷阱,仅仅是一些若有似无的接触,一个若即若离的眼神,撒下点再微末不过的甜头,就能换来猎物甘之如饴地朝他追逐。

  所以,他对自己也抱着那般念头吗?

  以一种无辜的姿态,看着自己慢慢沉沦,陷入他甜蜜的织网中,最后毫无抵抗地变成之一的猎物。

  陆含璟厌恶不衷,更不可能甘心去做程御的情人之一,可如果他明确拒绝,本就冷淡的程御,还会在商业合作之外,与他保持着现下的联系吗?

  陆含璟只觉得额心一阵阵地发痛。

  他吐出一口浊气,余光瞥见程御的身子在慢慢往下滑,下意识伸出胳膊撑住对方,这才发现程御已经抱着栏杆睡着了。

  真是……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陆含璟无声叹息,起身半跪在地板上,朝程御凑近。

  刚动了他上半身,就听到咚的一声响,原本被程御搂怀里的手机砸落在地。

  陆含璟动作停了停,轻轻将程御垂着的脑袋搁在自己肩窝处,伸手捡起了手机。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飞信的页面。

  陆含璟扫过一眼,自小养成的教养告诫自己不要随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可是程御并没有多少好友,除去一些咨询,剩下的对话寥寥无几,他一眼就能看尽。

  “小摇钱树”是洛羽书,那“臭狗”和“阴人”又是谁?

  为什么只有他没备注?

  陆含璟难免生出些攀比心来。

  连勾引人都这样随意且双标,程御未免太不把他放在心上。

  陆含璟面上装得不甚在意,轻飘飘的视线却忍不住地往屏幕上扫,就在这时,程御含糊又低声地嘟囔了句,突然伸出手,抓上了他身前的扣子。

  陆含璟被吓了一跳,连忙心虚地收起手机,低头才发现程御并没有醒来,只是睡梦中胡乱的动作而已。

  他不敢再多窥探,将程御抱回了房间,又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

  可要起身离开时,陆含璟却感到一阵拉力,他低头一看,程御还牢牢地抓着自己的衣扣,三个手指别扭地挤在一起,像一团姿态多样的玉。

  想起刚才程御自娱自乐地捏了自己好久,陆含璟也忍不住摸了上去。

  程御骨量小,手指纤长,蜷起来却只有小小的一团,清瘦的骨节上覆着一层雪白柔软的皮肤,看着没什么肉,摸上去却是软的,像猫爪垫,又比它再光滑一些。

  陆含璟半俯下身,一手撑在程御脑袋边,这姿势不算轻松,但他玩上了瘾,竟没有丝毫的累意。

  直到海风吹起落地窗前的浅色帷幕,房间里多了几分凉意,陆含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想离开,又怕吵醒程御,便想用巧劲儿拨开程御的手,但几番尝试都找不到一个好的角度。

  睡梦中的程御被他细碎的动作扰到,眉心微蹙,很不耐心地朝反方向翻了个身。

  依旧是没撒手……

  但陆含璟却愕然地睁大双眼,他本就是躬身姿态,难以掌握平衡,被这样蛮力一拽,直直地就往床上扑去。

  眼看着就要压到人,陆含璟手忙脚乱地松开与程御纠缠的手,转而撑在床上青年身体的两侧,又单腿跪上床沿,这才稳住了平衡。

  他松下一口气,定睛一看,身下的程御倒是睡得安稳,呼吸很轻,软乎乎的睫毛搭在眼下,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副乖模样。

  只不过手里还揪着那扣子不放,原本宽松的衬衣也彻底地贴紧了陆含璟坚实有力的背部。

  现在怎样的巧劲儿都没用了,陆含璟没办法,只好解开了顶上那几枚扣子,以一种略显狼狈的姿态,倒退着从衬衣里钻了出来。

  刚刚退开,程御便更为自然地将衬衣卷作一团,抱着它舒舒服服地沉沉睡去。

  陆含璟心中无奈,又有些隐晦的欢喜,他揉散脸上将起的笑意,刚要抬步离开,就见程御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是一个来电。

  在放程御上床的中途,手机落在了床尾,刚才程御翻来覆去地动,踢乱了被子,也因此盖住了大半个屏幕,来电的嗡嗡声几不可闻。

  陆含璟回头看了一眼程御。

  睡得沉,没醒。

  他走到床尾,也看到了露出的半个名字,就像是突然陷入某种万难的境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在自动挂断的前几秒钟之内,陆含璟掀开了那半掩的被子。

  扰人的声音一下高出些分贝,眼看着床上的人又有了懊恼似的小动作,陆含璟像是下定决心,动作快了起来。

  他捞起手机,划开接听,同时大步向外迈去。

  房门被掩上的前一秒,隐约传进一句低沉磁性的——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