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的闹铃声骤然响起, 正处于浅眠中的程御被吓了一跳，脑袋如离水游鱼般弹起，没多久, 他又迷瞪着眼趴回床上。
轻缓的呼吸无声地扑在枕头上，棉织物上立刻存起了热度。
程御有些不舒服地偏开脑袋, 却不小心压着了头发, 他敏感地发出一声嘶痛，眼里瞬间盈上生理性的水汽。
下意识眨了眨眼, 竟然连眼皮都是滚烫的。
又发烧了。
程御脸朝下埋在枕头里, 拳头软软地砸在床上, 发出一声懊恼的呜咽，但很快又认命地爬起来，揉揉脸, 穿衣起身，到办公室叫了人进来。
只不过来的不是纪云琦，而是陈廷玉。
他端着咖啡进来,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只有惯常的温和。
程御看到他，心里却有些窘迫，自己之前刻意地对陈廷玉视而不见，刚刚却因为睡糊涂而将他认成旁人，还无意识地朝他撒娇。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脸上都臊得慌。
“程总，请用。”
陈廷玉放下咖啡后, 却没有马上离开, 毕竟是程御叫人进来的，他还在等着对方的指示。
程御努力压下心底那点不自然, 吩咐他：“帮我准备点退烧药。”
陈廷玉这才意识到程御脸色泛粉，并不是睡久了导致的，关切之色立刻浮上他清俊的脸，陈廷玉蹙起眉头，向办公桌对面的程御凑近。
“你生病了，怪不得刚才脸色这样不好。”
陈廷玉的靠近，让程御脑海中瞬间又闪过在小房间里发生的那一幕。
他下意识地将椅子往反方向滑，椅背撞上侧边的桌沿，砰，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陈廷玉脸上依旧是关心，还有因他的动作而产生的困惑，对方表现得这样自然，可程御依旧能感觉到一种有如实质的审视。
他垂眸，掩饰尴尬一般，轻轻咳了一声，“你身上有些烟味。”
陈廷玉盯着他柔软微卷的发，和因垂下而显得纤弱的睫毛，抬起胳膊，细细嗅了自己袖口的味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抽了支烟，味道没散干净，抱歉。”
“没事。”程御摇摇头。陈廷玉抽的应该是某种薄荷烟，味道并不呛鼻，而且很清淡，一点点的余味与他身上本来的木质香融合在一起，并不会让人反感。
是程御心虚，才胡乱找了借口。
陈廷玉问：“程总戒烟了吗？”
“嗯。”程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原主的烟瘾并不算大，尤其他这段时间调养好了睡眠，自然也就削弱了烟瘾带来的影响力，“我现在闻不得烟味。”
“我知道了。”陈廷玉向他保证，“下次我不会在办公时间抽烟的。”
说完他走了出去，很快又拿着一盒崭新的退烧药回来。
程御吃了药，仰靠在椅背上，回想着陈廷玉的表现。
这人惯会伪装，从前都将得力下属的设定饰演得很到位，现在就不太对劲了。
他一直都是进退有度，但最近程御越来越感觉到，陈廷玉似乎在试探他们之间相处时的底线，就像刚才的互动，尽管陈廷玉表现出十分关心的样子，但他偶尔的小动作，实在不像是上司和下属之间该有的。
这种于身份不适的亲昵，会让心思敏感、极度自我的人，就比如说原主，下意识地产生抗拒，程御相信陈廷玉肯定能想到这点。
所以，他这样冒险地接近，是为了什么？
吃了药以后，思绪是有些浑噩的，程御猜测了一会儿陈廷玉这样改变的原因，不仅没有厘清头绪，反而越想越混乱。
他揉了揉眉心，只好将这些猜测丢到一边。
好在吃了药以后，热度退得很快，身上的不适感消退了，程御下班回家时，人总归还是好的。
到家时天色还早，蒋舟却意外地已经在了。
他盘膝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腿上搁着一台电脑，正在埋头苦读，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流露出身上罕见的一些书卷气。
程御进门时，他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凑近，挑起话题，反而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脑袋都懒得抬一下。
反倒是引起了程御的一些好奇。
“你在干什么呢，这么聚精会神？”程御到家后，没了在外的束缚，便随性地松开领带，银灰色的领带夹从衬衫上滑落，堪堪夹在领带上。
他在蒋舟斜边的沙发坐下，问：“是工作上的事情啊？”
金属材质的领带夹划过一抹斜光，晃在蒋舟眼前，他打字的手一顿，突然抬眼，眼镜后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程御身前松垮的领带，又慢慢将视线移到了程御的脸上。
蒋舟说：“今天我看到了洛羽书报名返场赛的视频。”
返场赛的名额是以票数取胜的，淘汰选手可以在返场赛期之前，在官网报名并上传参选作品，供粉丝投票，只有票数前二的才有资格返场参加角逐。
这种规则下，肯定是越早上传作品越有利，想来公司安排下的经纪人行事老练，没有让洛羽书浪费一点时间。
程御对此挺满意的。
“那挺好的。”他点点头，又想到些什么，带着笑意问道：“你不会在帮忙拉票吧？”
对程御的毫不意外，蒋舟也毫不意外。
只不过程御这样的轻松自在，倒让他猜不出对方是在装傻，还是真的毫无顾忌了。
“那个视频我看了，背景很熟悉，他身上的衣服也很熟悉。”
蒋舟随手摘下眼镜，手指着程御此刻坐着的位置，“他当时就坐在那里，穿着我的旧衣服。”
蒋舟的声音平缓得有些超出常人了，“所以程御，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程御一脸坦然地指了回去，“就你坐的位置啊，客厅统共就这么大，我还能去哪里？”
蒋舟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程御与洛羽书相谈甚欢甚至互表衷肠的画面，生动得恍若实质。
他将腿上的笔记本合了起来。
“那个L就是洛羽书？”
他出去谈个生意的空隙，就趁虚而入，前来给程御做糖氽蛋的人？
“不是。”程御下意识地反驳了，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没有加他的飞信吗？”
看蒋舟当时热衷加自己飞信的模样，程御还以为他是那种喜欢网络社交的人，结果却连洛羽书的飞信都没加上，就这种速度，得攻略到猴年马月去。
“没有。”
不是洛羽书，那是谁？还有谁？
原本的猜想落了空，蒋舟觉得庆幸的同时，又生出其它的担心与不爽来。
程御见他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自己擅自拿走他的衣服给别人穿，让他生气了，便解释道：“那天洛羽书淋了雨，全身都打湿了，我的衣服他穿不上，只好借你的来用。”
“嗯。穿我的好。”
如果看到洛羽书穿着程御的衣服，坐在程御的沙发上，才有够让人恼火的。
蒋舟一副慷慨不在意的模样，让程御忍不住猜测，或许蒋舟之前对洛羽书的忽视不是故意为之，他心中还有主角受的一片地，没准也在打算帮助洛羽书，所以才对自己的插手感到不愉。
程御倒不怕他，但最近跟蒋舟的关系也还算得上可以，与陆含璟的合作眼看着又迫在眉睫。
在这种时候，如果因为误会再生事端，实在是不划算。
他于是心平气和地同蒋舟解释：“你别生气，他现在挂在程氏名下的公司，我帮他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放心，我不会跟你争的。”
蒋舟一愣，“不会跟我争，什么意思？”
程御眨了眨眼，反问：“你不是喜欢他吗？”
“什么！？”蒋舟一下子站了起来，膝上的笔记本啪地一声摔在地上，他都没心思去捡，而是着急地向程御解释：“我不喜欢他！我承认对他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保护欲，但我们之间从来清清白白的，你在想什么啊！”
蒋舟终于明白过来先前和程御关于洛羽书的交流都错了频，原来程御一直以为他喜欢洛羽书，操，这真的是……
他心神激荡，被程御误解，让他顿时生出了强烈的焦急与解释的迫切。
“我喜欢、我喜欢的是……”
他急得说话都快颠三倒四，一句话没说完，程御的手机却震了起来。
程御见是纪云琦来电，向蒋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起身接电话去了。
蒋舟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打断，方才上涌的满头热血也在此刻平息了下来，他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几下，侧过头，视线追上程御的身影。
程御背对着他，身姿清瘦，偶尔偏过头时，会露出精致侧颜，长而卷曲的睫毛在顶光下，有种毛茸茸的可爱。
蒋舟只听到他很轻地应了两声，然后说了句“我知道”后，就挂掉电话走了回来。
看着他慢慢走近，蒋舟一时有些发愣。
程御见他一直沉默，脸上呆得可以，猜想这人肯定还没厘清自己心里的感情，便难得好心地开口劝他，“如果你真的喜欢洛羽书，能保证好好待人家，那你就大胆去追，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要给人家错误的暗示。至于我是如何，你真的不用担心。”
程御轻轻笑了一声，眼尾那枚红痣跃动着，道：“我又不喜欢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