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槐花村过完年, 肖何已经像半个当地人。穿着标志性睡棉袄加罩衣,往灶下一站,娴熟地炒个三菜一汤完全不成问题。这副模样要是搁外边, 那帮兄弟得惊掉大牙。
寒假结束, 离开的时候两个老人一路送到村口,直到大巴开动,还能从车窗看见他们张望的眼神。
华棂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肖何:“外公外婆, 明年我们还回来。”
华棂垂下眼眸,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
视线里, 槐花村越来越远。来时热闹的车厢里, 返程却显得格外安静。团圆后的分别总是需要时间淡化情绪。
肖何翻着手机里的视频, 不时递给华棂看,“街上小卖部里那个小胖子挺搞笑的,非要我给他拍照……村里烟花不太行,下次咱们直接买好带回来……”
他刚度过人生里最特别的新年,正是分享欲旺盛的时候。
华棂戴上耳机:“我有点累。”
肖何微怔:“好,那你休息。”
-
开学后的生活和假期比就显得单调乏味。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为了节省时间, 华棂向学校申请了宿舍。肖何不太情愿, 但又没办法。毕竟她的理由是为了学习,
随着墙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一天减少, 气温逐渐升高, 转眼到了五月。
z市的初夏微风不燥, 去食堂的路上, 华棂还在思考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压轴题。
直到照在头顶的阳光被阴影遮挡, 有人说:“看路,想什么呢?”
华棂微怔:“你怎么来了?”
肖何拎着保温桶晃了晃, 唇边带笑,“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回到熟悉的天台“基地”,华棂看着摆在面前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肖何端出一只小蛋糕,插上蜡烛:“十八岁生日快乐,棂棂。”
华棂目光微顿。
蛋糕袋子里有附赠的纸条皇冠,肖何帮她戴上,轻笑:“从今天开始就是成年人了,恭喜你。”
他举起相机给她拍了张照片。
阳光明媚,华棂端着蛋糕,脑袋上的幼稚皇冠和她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她抬头,突然问:“你生日呢?想要什么礼物。”
肖何放下相机,挑眉:“现在是你的生日,怎么突然操心起我的?”
华棂仍然看他。
“不急,那是高考后的事情了。”肖何随口道,“我这么久没见你,你回去一次就当是礼物了。”
华棂垂眸,“好。”
-
六月,高考来临。
结束的铃声响起,学生们交上最后一科答卷。
华棂顺着人群出来,李老师等在门外,挨个询问成绩。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轮到华棂,她笑道:“老师相信你的发挥,考完了尽管放松休息。”
“嗯。”
告别老师,华棂径自过马路,等红绿灯时,她看着傍晚的天色,目光微怔。
寻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刷题背书。而在盛大的考试落幕的当下,她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人群,旋即顿住,定格在高个少年的脸上。
肖何站在对面,冲她招手。
-
“考得怎么样?”肖何接过她的包,放缓脚步。
华棂:“还行。”
肖何笑:“我也还不错。”
两人一起回家,并肩同行的时候竟有种陌生感。
说起来,备战高考的半年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相处。
天水巷的小出租屋一如往常,华棂推开卧室门,躺在床上休息,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见她合上眼睛,肖何默默开好空调,又帮她盖上薄被。
华棂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意识被鼻尖的香味唤醒。
“还不醒?”肖何坐在床边,脸上带笑,“饿不饿?”
华棂睁眼看他,视线一动不动。
肖何乐了:“不认识我了?”
他转身端来小桌板,摆好饭菜。
“懒虫,吃饭吧。”
肖何早就摸清了华棂的小习惯。
她真的很爱睡觉,一旦没有学习任务,就会尽可能地睡饱。
华棂沉默两秒:“拿开吧,我出去吃。”
肖何唇角微勾:“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我已经吃完了,这是你的。”
华棂动作有些缓慢。
肖何看着她脸上睡出的红印,轻笑:“你怎么呆呆的?睡傻了?”
华棂沉默吃饭,不理他。
因为白天睡得太足,晚上反而清醒。
华棂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
肖何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额头。
他没睁眼,声音带着困倦:“睡不着?”
黑暗里,华棂微微抬眸。
肖何笑:“担心成绩?”
华棂垂眼。
“别怕,不管考得怎么样,咱们都去同一个地方上学。”肖何亲在她唇角,探进牙关吻了片刻。
华棂沉默很久,没有回答。
关于成绩,她并不担心。
足够多的刷题量和模拟考,已经让她对自己的发挥有了基本的判断。
出成绩那天,学校的电话快要把手机打爆。
刚接听,那边就传来李老师惊喜的声音:“华棂!看不到分!成绩屏蔽了!稳了稳了!”
全省前50名的学生看不到具体分数,这是避免过度宣传的保护措施。
华棂顿了片刻,轻勾唇角:“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
肖何靠在门边,笑看她:“现在是真的可以放松了。”
他比谁都明白,华棂看似毫不费力的优异成绩底下,埋藏了多少努力的日夜。付出无数的习题集和废寝忘食的苦读,终于在今天收获了最完美的果实。
屏蔽期结束后,排名和分数被公布。在众人预期里,z市理科状元大概率落在华棂头上没跑,但是更令人惊叹的是,省状元也是她!
所有媒体采访都被华棂拒绝了,有门路的日报想通过学校方面沟通,却被一通电话阻拦。
-
肖何结束与纪郢洲的通话,收线不久,对方就发来短信。
【打过招呼了,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们。安心过暑假吧。】
肖何按灭屏幕,起身去卧室。
华棂正在看书,听见动静,突然问:“你考得怎么样?”
肖何报了一个分数:“还不错,去离你近一点的学校是稳了。”
华棂垂眸:“如果要挑选更适合的专业,你有更好的选择。”
肖何:“好不好不是这么论的,我从来都不觉得高考可以决定我的命运,读哪个专业又有什么区别?”
华棂缓缓皱眉,看向他:“分数是你辛苦这么久考到的,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努力?”
肖何短暂沉默,声音放低:“但我的选择不是以前途为标准。更何况,我的前途不需要牺牲其他的东西来换。”
华棂沉默半晌,“你自学那么久的编程,一直向往的目标,也要放弃?”
肖何微怔:“你怎么知道……”
话说出口,又停止。
华棂偏过头,声音冷淡:“为小情小爱放弃自己的理想,是很愚蠢的事情。”
肖何皱眉,沉默很久才问:“你怎么了?”
华棂没看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诡异的冷战因为报考的事情莫名开始。
这天,华棂接到一通来自京市的电话。
熟悉的中年女声温柔道:“华棂 ,恭喜你取得好成绩。你放心,阿姨这次找你不是让你们分开,相反,我是心疼你们两个孩子,想送你们一起去留学。”
张晴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这次她表达的意思是,可以暗中帮忙,送他们出国留学,一切费用她负责,后续也会帮忙安顿华梅,甚至连工作都会安排好。
“你也别觉得自己的成绩可惜,说到底,状元年年有,但是伤仲永也不少见。后续考研考博可不全都像高考这样公平,哪样不要人脉呢?”张晴轻声细语,“肖何和他爸爸为了你闹得这么僵,现在全家对你的印象都不好。真想得到承认哪有那么容易。阿姨也是看你们吃苦,于心不忍。到时候他爸爸真生气了,你们就真没回头路了。”
华棂没有回答,径自挂了电话。
张晴的提议她一个字都不会听,但这通电话至少表明了一个信息:肖仲岚也许真坐不住了,所以她才着急。
张晴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肖何和华棂一起去京市上学。京市不比z市,那里有老爷子坐镇,父子俩闹得再凶,说不定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中间无非折腾几年,父子终究决裂不了。
只要她和肖何还在一起,肖家那些明争暗斗总会落在身上,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果然,挂电话的后遗症来了。
医院打来电话,说床位不够,要尽快把华梅接走。翻译单也突然被退……
华棂花了半天的时间沟通,最终给肖砚瑾打了通电话。
对方回复很快:【我会解决。】
晚上,肖砚瑾发来短信:【你呢?什么时候结束?】
华棂沉默两秒,看向夜空出神:【快了。】
快了,这个盛夏也快进入尾声了。
-
八月初三,肖何看着日历出了会儿神。
这些天,他俩同住屋檐下,交流却少得可怜。不想美好的暑假这么浪费,肖何想,男子汉大丈夫,他先低个头也没什么。
看见一桌的菜,华棂明显愣住。
“过来洗手吃饭。”
华棂沉默两秒,还是坐了过去。
肖何踌躇片刻:“咱俩别闹了,你相信我,就算读不了最心仪的专业,我也可以做得很好。大不了之后我再考个研。”
华棂垂眸,顿了片刻才说:“那是因为在你的世界里,你习惯了有容错率的人生,所以可以反复试错,不用害怕选择带来的后果。”
肖何皱眉,胸膛起伏片刻:“我承认我对学校的选择很草率,可那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怕离开你四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感情又散了!“
华棂低下头,表情仍然平静,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彼此观念不一致,谁都无法说服谁。
晚饭后,华棂去洗碗,肖何蹭过来帮忙,声音放低。
“别生气了,我刚刚脾气不好,对不起。”
华棂没出声,沉默很久,她才开口:“感情有那么重要吗?”
肖何下意识看她的眼睛,试图分辨出这句话的意图。
“比前途还要重要?”她又说。
肖何顿了一会儿,“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华棂笑了一声:“是对目前的你来说。”
肖何有一瞬间的心慌,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华棂没有回答,抬眸看着他的眼睛。
肖何被她的眼神蛊惑,下意识凑上前。
华棂踮脚,拉住他的衣领,轻轻送上一个吻。
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吻,肖何只觉得热血冲上脑门,回抱住她加深这个吻。
唇齿交缠间,除了呼吸的灼烫,他听见她说:“生日快乐,肖何。”
肖何忽然怔住,“你记得……”
华棂看着他,再次亲在他的唇角。
-
卧室的门被仓皇推开,衣服散落一地。
肖何从欲/望里挣扎起身,“不行,我快忍不住了……”
肌肉上覆盖一层薄汗,他随手地把头发往后捋,用尽最后的理智克制自己,怕多看一眼就守不住最后的底线。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比起他肌肤的灼烫,她就像一汪清泉,带着些许凉意。
夜色里,华棂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月光,她今天太漂亮了,身上有种格外蛊惑的味道。
“你成年了。”
肖何微愣,喉结滚动,“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华棂看着他:“你想继续忍也可以。”
肖何迅速扑上前:“我不想。”
……
第一次真的很疼,他轻吻她的唇角,低声安抚:“很疼吗,你咬我,别咬自己。”
华棂一口咬在他的肩头,留下很深的牙印。
肖何却越发克制不住,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她轻泻出一丝轻哼,即便声音很小,也被他精准捕捉到,含在口中,温柔舔舐。
初尝滋味的少年精力无限,夜色渐深,床脚碰撞的声响仍未止歇。
她整个人像从水中刚捞出来,累得睁不眼,试图推开他的手又被抓住按在枕边。
肖何着迷地看着她,“棂棂。”
他凑上前亲吻,“我永远爱你。”
他眼底最赤/裸的欲望和爱意就这么直白地呈现在她面前,像臣服在脚下的虔诚信徒。
华棂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捂住,感受着睫毛在掌心的颤动。
她不想看那双太过赤忱的眼,这会动摇她的意志。
-
沉醉在美好的梦里,肖何被忘了关掉的闹钟吵醒。
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他下意识伸手探向身旁,却摸到冰凉的被窝。
“棂棂?”
肖何笑容微顿,摸出手机拨电话,对面却一直没人接。
“去哪了?”
肖何自言自语,起身穿衣服。
拉开衣柜门,他目光猛然顿住——华棂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他下意识查看其他的东西,果然,她的鞋子、日用品、爱看的书、甚至包括华梅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一阵巨大的恐慌笼罩心头,肖何立刻拨通另一个电话,“郢洲,帮我个忙。”
-
高铁上,华棂被午餐车的动静吵醒。
她昨晚被折腾得不轻,一上车就睡着了。看见来自肖何无数通来电,她刚要回拨,对方正好打了过来。
电话被猝不及防地接听,那边的呼吸声有些停顿。
“棂棂?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他声音有种极力压制过的平静。
华棂看着车窗往快速倒退的风景,“肖何……”
话没出口,那边快速打断:“别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在哪?我去找你!”
像是知道撕开窗户纸会是什么结局,他极力粉饰太平。
“是不是我昨天太冲动了,我答应你,以后肯定尊重你的意愿。”他语速很快,“还有学校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飞快找出各种理由,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华棂说出最后的话。
可惜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不是这些。”华棂沉默两秒,开口道,“肖何,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短暂的寂静,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华棂。”他一字一顿,“别开这种玩笑。”
有那么一两秒,华棂很想挂掉电话。这样至少听不见那边急促的呼吸,也就想象不到他痛苦的神情。
“没有开玩笑。我们约定到高考结束,现在我可以给出这个答案。”她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分手吧。”
列车迎面呼啸而过,高昂的鸣笛声响起,声音通过电话传到那一头,掩盖了她不算规律的呼吸声,于是话语显得格外冷静。
肖何的嗓音陡然镇定,“别冲动,等我见到你再说。”
-
这次远行倒不是刻意逃离,是杨教授特意邀请华棂加入研学活动。
到达w市不久,有研学活动的学长接站。
“你就是华棂吧?我知道你,省状元嘛。”学长热情帮忙拎箱子,一边跟其他人介绍,“我未来的小师妹,清大没跑的。”
其他人附和道:“小师妹不仅学霸,长得居然这么漂亮。去大学千万记住,防火防盗防学长,尤其是你们方学长这样的。”
姓方的学长笑骂:“去你的!”
“我自己来。”
拿回自己的箱子,华棂眼神疏离。除了开头的自我介绍,她没有回应任何玩笑。这样冷漠的态度成功让一路都安静下来。
到达酒店放好行李,休息没多久,门被敲响,是方朔。
“师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华棂眉头微皱,开门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方朔笑容微僵,“好,那你有事儿……”
他话没说完,身后有道声音传来。
“棂棂。”
少年瘦高的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他背光站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华棂目光微怔,看向方朔:“你先走吧。”
方朔本能觉得少年望着自己的眼神很锐利,出于保护女生的心理,他低声说:“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笑了一声,眼底情绪浓郁。
等方朔离开,华棂说:“进来吧。”
华棂不知道肖何怎么订到这么快的车票,并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可她一向不喜欢废话,于是省略多余的问题,直接道:“该说的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肖何盯着她,“也许就是想听你面对面再说一次。”
华棂直视着少年,看清他眼底的痛楚,却依然重复:“我们分手吧。”
肖何手指紧握,无意识地用力。
他怔怔看着她的眼睛,绝望地发现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就像电话里一样冰冷。
“棂棂。”他声音干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犯人也该有罪名,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判我死刑。”
华棂沉默。
肖何:“是有人找你了对吗?我爸,我爷爷,还是我姐?”
“你不要听他们的,要是有人威胁你,你就告诉我,我会解决。如果是给你钱,我现在就承诺你,未来我一定靠自己出人头地,你信我,他们能给你的,我能千倍万倍的给你,只要你给我时间!”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华棂静静看着他额角垂落的头发,有一瞬间很想伸手帮他拂开。
那双清亮的眼睛,不应该被阴霾遮挡。
她手指微动,却没有伸手。
“我需要钱。”她坦然地说,“我也没有时间。”
“和你在一起,会有很多明枪暗箭,难保哪天就会射中我。”华棂平静说,“而我恰好不是爱冒险的人。用前途去赌你的感情,我不做这种买卖。”
肖何眼尾泛红,又飞快克制住,他沉默很久,扯开一抹笑。
“好。”他举手,一步一步后退,“这样好不好,我们暂时分……分开。我不打扰你上学,等我有能力了,等你学业有成,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他几乎是剖开心肝后退这一步,连语气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华棂看了他很久,垂下眼,轻声道:“肖何,别做没意义的事。”
“这怎么会没有意义?!”肖何颤声。
华棂抬眸:“你当你家里人是傻子吗?”
试图以这样糊弄的方式蒙混过关,是最先被她过滤的方案。
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比肖何更早考虑一切。
也许她和对方的不同,仅仅在于她是更自私的那个。
如果感情和前途一定要选,那么理性的思维会告诉自己,放弃带有风险的任何可能。
而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在用感性的认知去提高期待。也许呢,万一呢,事情会有转机的,我们终究会在一起……诸如此类的猜想,是华棂永远不会纳入考虑范围的东西。
她的人生没有容错率。
“肖何,在我的世界里,如果一定要放弃一样东西去获得其他的,那么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她平静道,“感情在我这,是最末位的。”
肖何强行挤出一个笑,嗓音干涩:“为什么?华棂。”
“我不介意你把我排在最后,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他问,“这段感情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我甚至不奢求你付出百分百的真心,我也愿意和你暂时分开,那样至少可以留半分余地。”
“可你现在告诉我的是……”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告诉我,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愿意给它留。”
“为什么啊?”他声音很轻,手指却在颤抖,“这段感情那么不堪吗?它连你一点怜悯都求不到?”
抬眸的那一瞬间,华棂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见过冰岛的雾,蔚蓝色钻石沙滩的薄雾笼罩着天幕,盖住浓重的沉郁,就像他此刻的眼神。
第一次见面时,他坐在迈巴赫里,车窗降下,矜贵冷傲的少年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兴趣和冷淡。
凯悦会所里,她截过他的烟,嘲弄他是无趣的高傲者,以捕获真心为乐趣。
地下停车场每一次的争吵,他的面具似乎也一寸一寸崩裂,露出原本的模样。
生日那天,他在烛光里弹吉他,春风吹绿新枝丫,冰封雪原开出温柔的花。
她亲眼看见那朵稚嫩的花热烈盛开,高傲者彻底低头,以至于卑微地乞求她施舍一点回应。
可是此刻,她却想,做回高傲者吧,爱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爱,没什么意思。”她开口时,突然想起肖砚瑾那天的短信——如果决定断,那就干干净净,不必拖沓。否则是误人误己。
华棂抬头看他:“肖何,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对我动心,你迟早要后悔。”
在冷淡眸光的注视下,肖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他一字一顿:“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
这个问题问出口前,他的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猜得到答案的人,偏偏要自虐般地亲耳听她再说一句,好像就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会转变心意。
他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华棂垂眸,看着光洁的地面,沉默了很久。
“有过一点。”
肖何眼底的光渐渐暗淡。
“可惜很快就消失了。”她轻声说,“褪去光环的你,好像也挺普通的。”
肖何愣住,良久,笑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
如果她说没有,那么他确定对方撒谎。他不是傻子,冰山曾经为他融化过,昨夜的纠缠,还有相处时的一举一动,都证明她动过心。
可她偏偏说,有,但消失了。
她那么坦诚地说,爱过你,可是后来不爱了。因为你好像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抛开满身的枷锁,沉沦在感情里变成一个自己都厌弃的傻子,现在她告诉自己,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肖何捂住脸笑。
不如一开始就停在原地。
如果他从未得到,也许不会这么痛苦。可他得到过那一丝温情,于是显得此刻的突然抽离,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他眼底的情绪渐渐平静,带着麻木。
看向华棂时,有点像最初的那个肖何,他说:“我是后悔了。”
她仍然是那副冷淡而美丽的模样,像一个生来冷静的刽子手,收割生命从不留情。
“就这样吧。”肖何站起身,有些僵硬。他一步一步后退,出门的时候有些踉跄。
“我同意了。”
“分手吧。”他经过长廊,没有回头。
华棂看着他走远,一直挺立的脊梁突然有些疲惫。
她在酒店坐了很久,不知时间。只知道外面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
昼夜交替,手机不停震动才起身。久坐带来的血液不畅令她差点摔倒。
贫血的晕眩来得突然,她撑着桌角缓了很久。
方朔的电话不断响起,她挂断,发送短信:【我有点不舒服,一个人待会儿。】
屏蔽后面的问候,华棂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后知后觉,她缓缓捂住左心口,感受着规律的跳动。
未知的痛苦从这个部位蔓延全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漫无目的地想起某本书上的道理:谎话要半真半假说,才最令人信服。
华棂想,没有人能识破自己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包括她自己。
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样吧,会过去的。天会亮,明天会来,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