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到早上七点。

  此时天光微亮,薄雾悉数散尽,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临到她的脸庞上,蓬乱的头发在照耀下泛着金光,在温暖的光芒下,细微的灰尘上下飞扬。

  阳光打在眼皮上有些刺,戴明月皱眉翻了个身,手机落到地板上发出声响,她缓慢睁开眼,反应有些迟钝,意识慢慢回笼。

  她昨晚躺在床上东想西想,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好在今日休息,但这段时间养成的早睡早起生物钟让她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

  眼看着月底就要进组,她这段时间除了抓紧练功外还得揣摩剧本。

  昨晚没能洗上澡,想到镜子离奇事件,戴明月心有余悸地往浴室看了眼,阳光照到浅蓝色的地板上,洗手台上附着些水珠,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实在忍耐不了身上的黏腻,戴明月拿了换洗衣物,小心翼翼推开半掩着的门,探头往镜子里看去。

  就算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再次被镜子里的一切吓了一大跳。

  镜子里没有戴明月,也没有其他人。

  但里头呈现的不是蓝白色浴室,而是一个光线略暗,古韵十足的盥洗室,左边是一个白瓷花瓶,里头插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跟一蓬叶,下方是石头洗手盆,一旁是竹排做的屏风,想必里面是沐浴区。

  镜子就像一个摄像头,清晰地拍摄着对面的洗手间。

  戴明月觉得有些熟悉,正准备凑近看时,一个人走了进来,吓得她呼吸一窒。

  来人仍是何夕,她脸颊微红,发丝贴在脸颊,额头布汗,胸膛起伏。

  原来这盥洗室就是昨晚在何夕所呆的地方,只是戴明月当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哪儿有心思去看这些背景,一双眼睛都在何夕身上,生怕她变成贞子从镜子里爬出来。

  她脱掉运动外套,露出里头穿的运动内衣。

  那些原本透过竹子缝隙落在镜子对面墙壁上的细碎阳光,此刻转移到何夕的胸口处。

  光被切割成散落的碎星形状,散布在她的侧颈、锁骨、左胸上方,麦色肌肤上布满汗珠,从修长的脖颈滑落至沟壑中消失不见,其腹肌马甲线更是清晰无比。

  何夕掬了捧水洗脸,她有些凌厉的眉眼在水珠的湿润下变得柔和,哪知她用手粗略一抹,水珠擦掉了,刚刚柔顺的模样也消失了。

  戴明月没了初初的惊慌,她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何夕,她发现这个镜子只播了画面,没声音。

  看何夕胸膛起伏的样子,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她跑步后的状态,但她听不到何夕的喘息声。

  何夕仍是走到竹排后脱衣沐浴。

  镜子恢复原样,戴明月在镜子前呆立了会儿,她跑到淋浴区歪头看,发现这里无法看到镜子,加上门一关,更不可能看到一点。

  最后她提心吊胆洗了个澡,路过镜子时又看了一眼,安好无恙。

  这镜子是不能留了,她决定自己动手将它拆下来。

  好在当初这套房子装修时她花了大量时间来挑选家具,洗手间的整个设计她都参与其中。

  十二平的空间主要以蓝白为主,蓝色的吊顶,白色的瓷砖,戴明月搬开盥洗台上的蓝色花瓶,搭着板凳,两手一抬镜子就取了下来。

  哪知她手一滑,镜子就贴着墙壁竖直地落在地上,没砸着她,但框里的部分玻璃裂开了。

  以防玻璃碎裂落地,她找了胶带粘好玻璃,搬到大门口放着,又找了块布搭在镜面上。

  等她吹完头发,走到化妆镜前时,镜子里再次出现了何夕的身影。

  只是这次的地点不再是浴室,而是在一条水泥路上,镜子里呈现出来的画面像是俯拍,路上纷飞着粉白花瓣,绿树连荫,何夕戴着草帽,防晒衣下是浅色背心,下身穿着宽松的工装裤。

  路上有行人跟何夕打招呼,她都微笑回应,时而停下聊两句,很熟稔的模样。

  戴明月看着她的笑容,内心没来由的烦躁,她握着梳子往镜面砸去,镜面晃了晃,没有碎裂,画面也没有消失。

  大约过了五分钟,画面恢复原状,倒映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画面忽然切转,何夕坐在一张桌子前,正垂眸剥着鸡蛋,镜头清晰得能看见长密的睫毛,她眉目舒展,手指微动,留了底部一小块壳,捏在手里往嘴送。

  她吃相优雅,镜头又扫了下她手中咬了一口的鸡蛋,露出金黄色的蛋黄。

  何夕似是有所察觉,她抬头看向斜对着的镜头,说了几句话后,戴明月的化妆镜就恢复了原样。

  接下来的时间里,戴明月都很崩溃,不仅是厕所镜跟化妆镜出现了异样,连化妆品自带的镜面也都显现的不再是她自己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何夕。

  何夕开拖拉机开卡车巡逻耕地牧场的样子,补充牛马牲畜饲料,协助兽医接生牛犊;

  何夕在果园疏果施肥除虫;

  何夕在田间地头与其他人谈笑聊天;

  ······

  镜子里呈现了何夕的日常,但这些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高时而低,切换一个场景就会切换清晰度与角度,有时候甚至会变形。

  戴明月知晓何夕经营农场还多亏了她的妹妹,两年前她妹妹跟同学听说云山市城郊开了个生态农场,玩了回来后疯狂跟她安利,还一个劲夸老板特酷特漂亮,结果一问才知道老板是何夕。

  自从两人分手后,戴明月就再没主动打听了解过何夕的情况,两年前乍然听到她的名字时,内心说不波动是假的,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懂得克制,既然已经放手,那她就没回头路。

  戴明月发现自己只要不出现在镜子里,那面镜子就会恢复成原样,如果这时拿出镜子对着自己的脸,那何夕必然会出现在里面。

  换句话来说就是,原本该出现在镜子里的她,现在变成了何夕,还是动态的何夕。

  发现了这点以后的戴明月,她连忙找出家中所有的布料盖在镜子上,世界安静了。

  她进到书房里头开始研墨练字,这也是导演怀庭真所提的要求。

  要开拍的新剧是武侠题材,片名叫《举世无双》,没有明确的朝代背景,但通过剧本所出现的元瓷,判断出晚于元,又从装扮服饰上看,更偏向于明朝。以往武侠小说或是电影电视都以男性为中心展开,而这部剧的主角是女性,准确来说是两位性情截然不同的女性。戴明月饰演的是雌雄莫辨、武功高强、善中带恶、亦正亦邪的官家小姐云游龙,在成亲前夕出逃,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听说兴隆镖局的双刀崔永霜押送削铁如泥的宝剑进京,云游龙趁其不备盗走宝剑,在多方追击下,云游龙躲进青楼,结识了花魁玉惊鸿,哪知玉惊鸿不是单纯青楼女子,她不仅身怀绝技,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青翎楼楼主的情人。就此,因为争夺宝剑展开一段江湖厮杀。

  虽说云游龙与玉惊鸿最后因为抢夺宝剑站在了对立面,但剧中并未着重于描绘二人反目成仇,而是意在展现二人在几次交手中出现了惺惺相惜亦或是更多的情愫,例如初次在勾栏瓦舍间的交手试探,再到得知双方身份后在荷花池中的“恼怒”对峙,又到最后竹海中的轻功追逐,都为观众对二人关系猜测创造了足够的空间。

  二人的情感不能被单纯概括,至少在戴明月看来,如果云游龙代表一种反叛精神,那么玉惊鸿则是被传统禁锢。身为官家小姐的游龙冲破传统封建礼教出逃婚礼行走江湖,是为离经叛道;身在江湖却为情所困甘愿落入风尘的玉惊鸿,是为故步自封。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在武学造诣上有相似之处,所以她们最后的对决不是要诀高低生死,而是自由与禁锢、反叛与传统的对决。

  说起导演怀庭真,他拍摄的电影在国内外获得各大奖项,被评为当今最出色的华人导演之一,他的作品以其独特的视觉风格和哲学思考而闻名。他擅长刻画人性,也擅长捕捉演员的美,拍摄的电影集文艺片与商业片于一体。

  戴明月有幸接演云游龙这个角色,还得益于她曾在去年出演过一部悬疑剧,饰演大反派,身手矫健,心狠手辣。

  沉浸在剧本中,戴明月忘记了镜子带来的诡谲感,直到饿意袭来,她点了个外卖。

  外卖员上门时,她忽然将门口那面镜子翻转过来,对着小哥问:“请问你在这里头能看到什么吗?”

  外卖小哥看着镜子,里头是除了他自己外就是这位戴着口罩的美女了,她还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嘶,怎么觉得这美女很熟悉的样子。

  搞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如实答道:“就咱俩啊,不过这镜面碎了,要不我顺带帮您拿下去扔了?”

  他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惊诧的表情,戴明月有些失落,她谢过小哥,没让他把镜子带走。

  这镜子是“第一案发现场”,她得留着,在这上头找“真相”。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只要跟自己对视的镜子,里头就会出现何夕,但在其他人眼中一切都是正常的,镜子里没有何夕只有她。

  这样显得她更像是患上了精神疾病,不行,她得去预约心理医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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