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不到,何夕准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昨晚的梦境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高中生活了,准备来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这些年在农场里呆着,白日都在忙活,每次躺到床上倒头就睡,一夜无梦好眠。

  不像这两次,不仅做梦,做的梦还是这样光怪陆离。

  梦里的画面不是连贯的,那些场景除了莫名出现的荷花池,都是她有印象的。但是她在梦中的视角不是自己,竟然变成了戴明月。

  在何夕的记忆里,高三时三晚一下,戴明月就在岔路口等她,两人一起回寝室,戴明月数学不好,她常常跑到自己寝室来问题,两人就在床下的书桌里解题。

  所以那个梦,除了荷塘与视角,都是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

  何夕躺在床上思忖了五分钟,最后下结论,一定是昨晚睡前看了那个换脸视频导致的。

  她没再多想,洗漱完后换上一身运动装出门晨跑。

  何夕的住所是在一处小山坡上,这里原本是一户废弃的农房,她租过来后彻底改装了一番,如今是推门见山的小田居。

  归园农场是一个生态循环的自然农场,其核心区一共三百亩,坐北朝南,两侧有河滩,分区分块。有一百多亩的菜地跟浆果园,二十亩稻田,几十亩的牧场,十几亩的花园民宿......农旅结合的经营模式。

  她有时候绕着农场跑,有时候跑村镇街道,一个多小时后,她回到住宅里清洗,随后到农场的食堂里吃早餐,照例在农场里逡巡了一圈就投入到生产活动中。

  直到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她才从几位员工口里得知昨天那位女孩林雾的事。

  林雾幼时丧失双亲,一直寄养在大伯家,前段时间家中奶奶去世,伯母就以家中贫穷的借口让林雾辍学,还说给林雾相看了户邻村的人家,要让林雾嫁过去,林雾趁家人熟睡才偷跑出来,身上又没证件,看到农场在招工,就准备在这儿先干一阵子。

  有个才来农场工作的年轻人十分吃惊:“现在还有这样的事啊,林雾不才十七岁吗,也不能结婚吧。”

  一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叹气摇头:“你是城里来的娃娃不知道啊,这事在农村虽不说处处可见,但也有,现在好些了,以前太常见了,有好多初中一上完就打工嫁人的。”

  年轻人惊叹:“没人管吗?她还是未成年呢,村委会呢?”

  “怎么管呐,林雾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了吧,她伯娘等她一成年就收彩礼嫁人,到时候一问,你情我愿的事情,清官难断家务事哟,村委会也难做这工作的,各人有各命吧。”

  其余人都唏嘘不已。

  何夕想起昨天林雾临走前的目光,忽然心思一动,收拾碗筷后连忙跑到办公楼,翻出前几天招工填写的个人信息薄。

  林雾云苍山小沟村二组

  没填联系方式,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

  何夕找了辆皮卡车上了山。

  两旁青山延绵,山上种了大片竹林,翠竹遍布,铺碧叠绿,山间薄雾还未散去,像流动的绸缎环绕在绿意间。

  小沟村在大山深处,何夕开了半个小时才到。

  皮卡车停在村子口,何夕看到村口有几个老汉围着打牌,便上前打听林家住所。

  老汉打量着眼前这位踩着皮靴的短发女人,看她是生面孔,有些顾忌道:“你找她做什么?”

  何夕礼貌笑道:“我是山下归园农场的老板,林雾前两天在我那儿打工没领钱,给她送工钱。”

  老汉吐了口烟出来,笑得露出黑黄牙:“送钱好啊,她家不好找,要不我领你去?”

  何夕会来事,走到一旁的小卖部里买了盒烟递给老汉。

  老汉心花怒放,扔下手里的牌就领着何夕走了,留下其他老汉骂咧的声音。

  后续的路程不能开车,山路泥泞崎岖,老汉带着何夕走了大约半小时,总算停在一处平房前。

  与村子里的大多数房子一样,长条巨石垒砌的墙面,搭着黑色瓦片,房子背后是一片青翠竹海,远远望去有归隐山林的意味。

  老汉领着何夕穿过一块块水田菜地,走到林家院子里,一旁拴在门口的黄狗见到有人叫了起来。

  犬吠声划破村子的宁静,乍然的声音让人惊慌烦躁。

  老汉啐了一口,骂道:“憨狗叫什么叫,哪天把你炖了。”

  木门敞开着,不一会儿就有人走了出来。

  女人身材微胖,系着围裙,看到老汉后吼了黄狗两句,黄狗哼唧两声停了下来。

  “爹,你来干啥。”女人冲老汉说话,脸却看着何夕。

  老汉坐在石墩上点了根烟,吧唧两口道:“这位老板来给林雾送钱哩。”

  女人当然认识何夕,昨儿两人拉扯了半天,自己差点把她脸挠花,就说城里人外强中干,说是练得身强体壮,实际干起架来都不顶用。

  她冲何夕冷哼一声,伸手道:“给我吧。”

  何夕无视她,看了眼左边狭小的窗口,淡声道:“林雾的钱,我交给她。”

  屋子里传来脚步声,林雾跑到门口,巴巴地望着何夕,喊了声姐。

  何夕冲她招手,林雾走过来,手里塞进个信封。

  女人抻着脖子看,刚想伸手夺就被何夕抓住,何夕直视着她重复道:“这是林雾的工钱。”

  女人有些恼:“什么林雾的,她吃我的穿我的,挣点钱不该交给我?”

  何夕不理她,问林雾:“你还想念书吗?”

  林雾先是有些迷惘,听到念书后眼神逐渐坚定,她郑重点头:“想。”

  何夕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妇女叉着腰,声音尖锐:“做什么,你还要管闲事?这孩子念不念书我说了算,你算哪门子东西。”

  说完就扯着林雾胳膊准备走进屋内,林雾回过头看着何夕,扯了个笑容:“姐你回去吧,谢谢你专程跑一趟。”

  何夕看着她,思忖片刻,对妇女说:“大姐,留个联系方式,要是我农场请零工下次可以再喊林雾。”

  妇女狐疑地看着何夕,纳闷她态度怎么来了个大转弯,但一想到对方是个大老板,指不定以后儿子工作还能指望她,她就报了手机号。

  何夕临走前摸了摸林雾的脑袋,柔声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兴许是想到能解决儿子工作,妇女对何夕的态度也热络了些,她笑道:“那你来前给我电话,吃了饭再走,也没好好招待过你。”

  何夕颔首,心中微哂,抬脚往外走。

  一旁看戏的老汉也拍拍屁.股跟在何夕身后。

  老汉跟着何夕又回到村口,与人笑谈了番坐下打牌。

  何夕下山后回了趟农场,她换了身干净衣服,又换了辆轿车往市里开去。

  今天是周六,一进市区车流量就增加,何夕驾着车龟速行进着。

  等红灯的间隙,她接到母亲的电话。

  “妈,我到商场附近了,要带什么东西吗?”

  顾女士撒娇道:“乖女儿把自己带回来就行了哦,妈妈做了你最爱的糖醋排骨,你开车注意安全啦。”

  对于母亲的撒娇何夕已经习惯了,她看了眼红灯倒计时,淡定道:“行,我开车了。”

  挂断电话后,何夕起步,绕过环岛时,她看到大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广告。

  那是戴明月代言的一个手表品牌,跟她清冷的气质与疏离的眼神格外搭。

  何夕视线落到自己握方向盘的手上,皮肤黝黑,肤质粗糙。

  她脑海里钻出一个词——云泥之别。

  何家老宅在市西郊,一处独栋别墅区。

  顾女士听到车库里传来的声音,欣喜地跑出来给了何夕一个拥抱。

  何夕回抱了下母亲,两人走进屋内,何晚在楼梯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何夕有事要找她,仰头道:“姐,去趟书房,我有事要跟你聊下。”

  何晚挑挑眉,有些意外。

  她这妹妹平日不动声色,实则做的一些决定常常一鸣惊人,大二一声不吭就去当兵服役,退役后又边上学边鼓捣她那生态农场,不喜城市繁华,钟情乡村淳朴。

  何夕找何晚,主要是想借用她的律师团队,让其分析下她资助林雾的事。

  何晚听她讲完,直接道:“你要资助学生,直接走公司的慈善基金会吧,到时候找个律师跟你去。”

  但何夕想的却不仅仅是资助上学,她隔着书桌与何晚对视:“我想接林雾到市里来念书,她成绩还不错,马上高三了,市里应该会有学校接纳她,要是到时候遇到麻烦还得劳烦姐了。

  何晚戴着金丝眼镜,齐肩发,此刻神情有些严肃,“找学校这些都是小事,但你要将人孩子弄到城里来念书,这事到时候你跟律师仔细聊聊,一定要跟女孩的监护人签好协议。”

  何夕点头谢过她,准备转身下楼,何晚忽然喊住她。

  “怎么忽然想要资助女学生了?”

  何夕身形一顿,平静道:“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何晚略有深意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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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明月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她抓了把蓬乱的头发,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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