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31

  “有内应又如何,这一趟我是一定要去的。”

  代真坚定地说道,她要断了这两人代替她去的念头。

  在她决定要去之前,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不是半途而废之人,也不能将那么多伙伴丢在计划中不管不顾。

  陆小凤定定地看着代真,半晌,他突然笑了,“我很想说这种事情交给我们男人去办吧,但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一定又要揍我,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花满楼也凝视着她,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敬佩,他没再劝说。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跟金九龄说一说,怎么说都是他手下的人,也许他能提供给我们一些新的思路。”陆小凤提议道,“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还会有些意外收获。”

  这本就是代真的目的之一,她当然同意。

  …………

  “什么?!”金九龄一拳擂在红木桌上,不可置信的双目圆睁,他拳侧的茶杯跳了一跳,撒出几滴滚烫的茶水,烫得他手背上立时红了几点,他却无暇理会。

  “孟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可能的……”他精神恍惚,嘴里念着什么,实际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恨极了这个蠢货!

  陆小凤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他也经历过被至交好友背叛的痛苦,“唉,我来说这个,不是要惹你生气,马上代真就要去赴约,我们得趁这几日时间尽可能剪去绣花大盗的党羽。”

  金九龄好似还没能从属下的背叛中走出来,铁青着脸沉默良久,“会不会……孟伟的腰牌遗失了……我还是不能相信孟伟会背叛我……”

  陆小凤同情地看着他,劝慰道,“腰牌都在你手里了,那尸体我也命人去带搬了,或者你瞧瞧尸体再安排?”

  金九龄叹了口气,苦涩道,“不必了,你陆小凤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你放心,我会尽快安排人去调查孟伟的事……”

  说着他已走到书桌前,备好纸笔。

  无人知道他写了什么,代真只是坐在一旁淡定地饮茶,听着陆小凤和金九龄商量怎么拔除六扇门的“内奸”。

  傍晚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愈加暗淡,直到最后一线夕阳隐没在地平线下,金九龄才从外面归来。

  他一进房间就发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登时身上的每块肌肉都警惕起来。

  “是我。”代真转过身。

  金九龄看清她的脸,放松下来,他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笑了笑,“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要是为了孟伟的事儿,我才传信回去,还得一段时间调查呢。”

  代真不说话,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直直地穿透黑暗,盯着金九龄,“不是为了他,我有些别的疑问想要请教金捕头。”

  “你说——”金九龄被她“看”的心虚,同时心里有些古怪的恼怒,为她的不客气和自己一瞬间的喜悦。

  为了掩饰尴尬,他摸了摸茶壶,“可惜,没有热茶。”

  说要请教问题,代真却叹息一声,自顾自地说起别的来,“我初见金捕头时,其实很不喜欢你,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可怜。”

  金九龄对她说的很感兴趣,“哦”了一声。

  “第二次见你,是在府衙,你帮了一位老婆婆,那时候我觉得惭愧,千人千面,实在不必急着在第一次见人时就下定论。”

  金九龄轻轻笑了出来,心里有些高兴,这些他其实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从代真口里说出,就有种别样的情感充盈在他心中。

  “所以那之后你才愿意跟我交朋友?”

  代真不回答他的话,继续道,“但是现在我又有了新的想法,千人千面,人事易变,曾经作为朋友的不一定能够一直作为朋友。”

  金九龄脸上的笑容收敛,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也许不是他愿意听的,但一种莫名的直觉又促使他继续听下去。

  “追踪绣花大盗的这些天,我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们的一举一动也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就藏在我们身边。”

  金九龄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他板着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目光幽幽地缠绕在代真身上,像伺机而动的毒蛇,寻找能够一击毙命的时机。

  代真向前走了一步,将自己的表情暴露在烛光中,她罕见地带着一丝脆弱,“可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怀疑是那天突然发现你日常所用处处名贵之故。”

  她的脸上充满了迷茫,“是我疑邻盗斧,可是偏偏,陆小凤发现了孟伟竟然是绣花大盗的同伙,你告诉我,我还能相信你吗?”

  金九龄冷冷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庆幸,他选定的对手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重视感情的女人,女人总是难成大事,因为她们不够狠。

  就像代真,明明对他有了怀疑,不想着继续蛰伏寻找他的罪证,竟然跑来与他谈心?!难不成她妄想凭她三言两语感动得他放下屠刀么?

  真是太可笑了!

  金九龄故意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上几分嘶哑,“我进入六扇门之前,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名捕,要缉凶拿盗,保一方平安。

  可我太天真了,真正成为一名捕头之后才发现,有一腔热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明明是我破的案子,功劳却被四体不勤的废物拿去,只因为他与上面有联系。

  我埋头苦干,周围的同僚却与我越来越疏远,只因我不愿拿那些‘买罪钱’,不合群,不知变通。”

  金九龄叹了口气,眼中带着几分惆怅,苦笑一声,“我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现在,我虽得一个‘天下第一名捕’的虚名,却觉得自己还不如最初下山时有资格当一个捕快。”

  代真动容,“你别这么说,你现在做的比当面一无所有时做得更多、更好。”骗你的!你要真像自己说的那么纯真,就应该在发现事实后回少林当你的俗家弟子,或者至少象征性挣扎一下再加入啊!

  为了计划,代真不得不说这些违心话,她心里快呕死了。

  “我原本打算要退出六扇门了。”——这是捞够了还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可绣花大盗的案子牵涉太广,涉案金额巨大。”——你得捞一笔再走是吧?

  “又无人站出来追查此案,我只能勉为其难办成这最后一案。”——要不怎么给自己找替死鬼呢?

  代真垂着眼,心里的各种念头在听到金九龄的无耻发言后如井喷一般涌出,若是不这样,她怕自己忍不住毒死这人。

  金九龄终于说完了,代真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她神情沉重,眼睫低垂,开解道,“这既是你金盆洗手前最后一案,我一定会帮你将犯人捉拿归案。金九龄,你不要骗我。”

  月亮已爬上屋脊,清冷的光辉慷慨地撒向人间,代真默默地走在甬道上,心中希望在得知自己的死讯后,花满楼和陆小凤不要太伤心。

  还有五方,说好了回去要检查他的功课,暂时也要失言了。

  代真已做好一切准备迎接月圆之夕的到来,她无事可做,便又开始制药,打算留些给朋友们。

  西园一如既往的美丽,代真又来到这里,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一轮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边。

  路边立着的石灯里,已有人点上了烛火,它们掩映在树丛花荫,足以与天上的星星媲美。

  这里夜间本不该有多少人,今日却热闹了些,代真没有在意,天气热了,住在周边的人们用过晚膳后会来此处乘凉。

  代真注意着花满楼几人的位置,也留意着四周行人的踪迹,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作为战场,为了不误伤无辜之人,她并不准备用自己的那些毒药。

  夜更深了,西园的人们更少了,代真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老妇人嘶哑的叫卖声,“糖炒栗子——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声音由远及近,经过代真身旁。

  代真能感觉到老妇人打量她的目光,像是期盼她能尝一尝栗子。

  她可怜这老太太,心酸得很,叫住她,“婆婆,你这栗子多少钱一斤?”

  老妇人已走出几步,听了她的话急忙转过身,“十文钱,姑娘,这栗子又香又甜,刚出锅的!”

  代真温柔地笑道,“给我来两斤。”

  “婆婆,我的眼睛不方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老妇人利落的用纸包了两斤栗子,接过代真递过来的铜钱,热情地说,“没问题,你说!”

  “帮我找一个穿着红鞋子的姑娘。”

  老妇人笑了,“女孩爱俏,我一路走过来,已经见到好几个穿着红鞋子的女孩了,你想找的事哪个?”

  代真想了想,补充道,“这位姑娘的红鞋子比较特殊,上面绣着一只黑色的猫头鹰。”

  老妇人给她打包票,“你说的这么详细,我知道了,你就在此等一会儿,我找到那个有猫头鹰的红鞋子姑娘再来告诉你。”

  遇到一个热心人,代真觉得很满足,她拢着手里的栗子,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隔着油纸,栗子还有些烫手,她剥了一个,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这栗子果然又热又香,就是放了些多余的东西,破坏了这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