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9

  县衙人潮涌涌,金九龄将老人送走,回头时就对上代真“看”向他的视线,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还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金九龄心中微惊,此处人员混杂,这几日因着查案之故更是三教九流,这个眼盲的药铺老板却好像在这么多人中认出了他。

  他又环视一周,心中衡量着若是自己与她处在同一境况下,能否做到她如此举重若轻。金九龄收起了先前将她看作一个美丽女子的想法,这是个和他一般甚至更强于他的高手。

  代真走到金九龄面前,面上漾着几分笑意,白净的面庞被阳光一照生出一圈金色的光晕,恍若降临凡尘的仙子,“金捕头在此,难道这件案子六扇门也插了手?”

  金九龄呆愣了片刻,方才那“不可将此人视若寻常女子”的想法荡然无存,只觉得心房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脸颊涌上一股热意。

  这种时候,在被女性的柔美击中心房的时刻,金九龄不得不承认,他只是个普通男人,是个面对女子会生出遐想的普通男人。

  同时他的心中叹息一声,这样强大的女子无法以钱权打动,只可以情动人。可惜,心里那点微薄的情意不足以促使他自愿投入情爱的牢笼。

  他只愿流连花丛,醉生梦死,不会为哪一朵花停下脚步。

  “该案已上达天听,影响范围甚广,虽不属于六扇门主办,却也有协助之职,故而在此。”金九龄虽可惜自己与这小老板无缘,开口时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

  代真对人的声音一向敏感,但也不能见微知着到这等地步,仅从语气判断出这位名捕心中所思,因而只是笑着,“这样的大案,几乎将整个江南地区都辐射进去,我的邻居们整日惶惶不安,生怕被牵连。”

  “时间不会太长,上面下了命令,要在二旬内结案,想必不久,案件就能有个定论。”

  代真对这个朝代的律法有些了解,一般来说,小案要在三日内了结,大案至多十五日。这次的劣质药材案牵连甚广,还在圣上那里挂了名,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通力合作的情况下给了二旬之期,也是考虑到案件的特殊性,怕出现冤假错漏。

  之后的事情与她就没多大干系了,随着案件审理进入尾声,弥漫在青江县上空的阴云都仿佛散去了,街上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代真是从陆小凤那里知道的结果,刘家直系十三人判死刑,旁系五十六人充军刑,三族充为官奴,还有部分女子充入教坊司……与此案有关的江湖人士也没逃过去,有百余人沦为通缉犯。

  除了被判处死刑的那十三名案犯,其余人等已按照判处结果各自去了。

  时隔一月,随着那些钦差大人们的离去,青江县又恢复了静谧安然的样子,代真同花满楼坐在百花环绕的小院里,只觉得空气都有种荡然一清的清新感。

  代真道,“陆小凤说还要请一个朋友来,还没见到人呢,我已经期待这位朋友是什么样的稀奇古怪了。”

  花满楼笑道,“这是什么说法?”

  代真一个一个数给他听,“出去挖蚯蚓认识了司空摘星,和人拼酒认识了朱停,跟人讨酒又认识了西门吹雪……他认识朋友还真是离不开酒……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些奇怪的规矩,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陆小凤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花满楼奇道。

  代真皱着眉,苦恼道,“我这个人太平淡,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也没有叫人耳目一新的规矩,我做不到嗜酒如命,也做不到视金钱如粪土,我觉得酒没什么好喝的,而钱是很重要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的笑声突兀地传来,笑声中充满了愉快,随着一阵轻风,他人已落在了代真身旁,风流的一双眼满是笑意地看着代真。

  他提着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笑道,“代真啊,你大可不必如此自卑,你认识我陆小凤,我陆小凤当你是朋友,这就已经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殊荣了。”

  代真面无表情补充道,“要说我最及不上的,还得是他这张厚脸皮。”

  花满楼赞同地点头,“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他转过身,面对着来人的方向,“不过陆小凤交朋友的本事同他的脸皮一样,都是一流的。这位朋友不来一起坐坐吗?”

  陆小凤摇头笑道,“看吧,我就说瞒不过!”

  来人是谁,代真心中有数。

  脚步轻盈,呼吸绵长,又带着一股贵公子们常拿来熏衣裳的香气,正是先前结识的六扇门名捕金九龄。

  金九龄豪爽地笑道,“我也知道瞒不过,只是想看看魏大夫,过了这么些日子,是不是还记得我?也想看看花公子,是否如同魏大夫一样,有那么一双神奇的耳朵。世间有一个这样的人已经叫人惊奇了,陆小凤竟然认识两个,在下怎能忍住不来见识见识?”

  听了金九龄的话,陆小凤脸上的笑容转为惊奇,很快又挂上愉快的笑意,作为一个喜欢交朋友也喜欢和女人厮混的浪子,他十分敏锐的意识到这位金捕头对好友怀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这情意也许很浅,浅到主人并未意识到它的存在,也许很淡,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将其跟其他情意弄混。

  想到和这位金捕头相识的地点,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瞥漂亮的小胡子,决定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毕竟代真作为他朋友中的异类,实在过分地像一个良民。

  比起刀光剑影的江湖,她更像普通殷实地主家的小姐,善意中总怀着一丝天真——相信人性本善的天真。明明拥有傲视江湖的武力,无与伦比的医术,却情愿偏安一隅。

  倘若她真的爱钱,应该去寻找像花家一样的豪富,为他们治病,可她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那些裤脚上沾满泥水,口袋里没有几文钱的老丈,她一样医治,有时还会倒贴。

  代真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他喜欢和奇怪的人交朋友,那样生活中永远都不会缺少乐趣,而代真也是其中一个。

  宴席就备在小院里,花香和食物的香气逐渐相融,启开泥封后,上品状元红的酒香气也幽幽加入其中。

  即使不喝酒,这样奇特的香气也足以醉人。

  更加醉人的,还有真挚的情意。

  代真不饮酒,她同五方饮着水果甜汤,小孩子腼腆认生,饭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他的筷子就只在自己面前的几个盘子里打转。代真怕他吃不好,总是把自己认为好吃的菜品给他的碗里也送一份。

  因为正在治疗眼睛,花满楼不便饮酒,他便同代真一起给五方布菜,两人恰好分坐在五方两旁,你一筷我一筷,把五方的小肚子喂得饱饱的。

  陆小凤同金九龄二人则饮酒如水一般,偶尔就些菜,实则肚子里灌了个水饱,没多久就上了头,脸颊生出两坨红晕,眼神也带着些迷离。

  虽然画面有些分裂,但认真吃饭和认真饮酒的,倒也互不打扰。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花满楼的小楼里就多了两个醉汉。花满楼并不为难,他的小楼里有很多客房来安置醉汉。

  两个醉汉一直睡到次日清晨,得知金九龄有公事在身不得不离开时,陆小凤惆怅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陆小凤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会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总会有段看不到他的日子,他身边的人也都不一样,每次有一段时间看不到他,再见到时,就会从他的口中得知这家伙又邂逅了有趣的朋友。

  代真从陆小凤的口中结识了大半个江湖的侠客。她不知道,她如今也是传说中的人物。

  花满楼的眼睛治疗了近两年,如今有了些光感,模模糊糊地能见到些光影,他眼上常年覆着一条白绸带,以至于大家一提到他,总离不开白绸带。

  陆小凤带回这个消息时,代真拄着下巴思考了很久,道,“如果花满楼的眼上没有覆着白绸带,大家就不知道他是花满楼,而如果别人眼上覆着白绸带,大家也可能会将他错认成花满楼,综上所述——”

  “什么?”陆小凤好奇问道。

  “花满楼不是花满楼,白绸带才是花满楼。”

  代真说出这个结论时,她和陆小凤忍不住齐齐笑了,陆小凤十分调皮地摸着花满楼腰后垂着的绸带,故作深情,“阿楼,阿楼,你怎么了,怎么不和我说话,是生我气了吗?”

  花满楼只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五方从门外进来,还端着一笸箩晒干的药材,他故意把笸箩放在花满楼和代真中间,陆小凤一瞧他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又在吃醋。

  五方如今已长得比代真高了,半大小伙子,却总是黏着代真,只要有代真在的地方,他的眼中就装不下别人。

  一旦代真和别人表现亲热,他就会沉着脸,弄出些动静来。

  陆小凤最喜欢在他面前表现得和代真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