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的到来, 真的是打了冯姨一个措手不及。
在她心里,许南星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
来盛家这么久,除了经常和已经过世的许老爷子通话外, 她几乎没联系过任何其他的人。
当然,别人也没联系过她。
后面冯姨隐约听说了一些许南星的身世,怜悯心疼这个孩子的同时, 也更加确定了,许南星就只有她爷爷一个亲人。
毕竟那对父母, 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而现在许老爷子去世, 按理说许家人应该有多远躲多远才对啊……怎么会忽然来找许南星了呢?
那边,许父完全没有多尴尬的感觉, 反而十分自然摆出了家长的姿态。
“冯姨啊,这我们家南星在这边的日子多亏了有你和全叔照顾着, 之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就和我们说过……我一直想找个什么机会谢谢你们呢,没想到一直忙着没什么空,然后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说罢, 他还将自己带来礼品往茶几上一拎, 看上去很诚心诚意的模样。
“这些礼物你和全叔收着, 算是我作为南星父亲对你们的一点感谢和心意, 谢谢你们这一年多对孩子的照顾!”
冯姨在盛家待了半辈子,什么东西都见识过, 自然也知道许父这次带来的是上档次的礼物。
这下她心中更不安稳了,总觉得他之前说的要带许南星回家的事, 是认真的了。
不然他这种人,没必要对她这样在家里帮忙的佣人上心吧……
一想到这些, 冯姨立马就回了一句:“你客气了,星星在我这里也没添什么麻烦, 而且平时我们照顾她也顶多是生活起居方面……剩下其余别的事情,全部都是她盛铎哥在管。”
许父一听冯姨提起盛铎,连连点头:“这个肯定的!盛总他费心了,这不我这次过来,也是想亲自谢谢他吗!”
说着话的时候,别墅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没一会儿,盛铎匆匆打开别墅大门走了进来。
许南星一直沉默着坐在旁边,此刻见盛铎回来,她的目光倒是朝那边看了看——
男人看上去真的很匆忙的模样。
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从公司回到家,他基本上都是衣装工整的样子,外套穿的规规矩矩。
但今天却不一样。
今天他好像直接从办公室杀回来,身上不止只穿了件白衬衫,甚至袖子都是随意挽到小臂的模样,领口也松散着,没有扎领带。
他走进来时,脚步匆匆。甚至在门口连拖鞋都没换,直接就这么走到了客厅。
站稳后,他先朝许南星这边看了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交,许南星神色非常平静,对视了两秒钟之后,她先将实现挪开了。
许父这时忍不住站起身走上前,很主动积极的样子。
“盛总啊,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个时候来打扰你……”
许父在商场混迹多年,早就习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哪怕之前因为在杭城和分配老爷子遗物时闹得有些不愉快,现在再见到盛铎,他依旧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谈笑风生。
许父说了一堆客气话,无外乎是对盛铎表示感谢啊,这么久照顾许南星之类的。盛铎实在是不想听,随便敷衍了两句之后,便开门见山。
“许总,客气的话不用再说了,你直接说今天过来的目的吧。”
许父脸色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十分圆滑地笑了笑。
“这不是之前太忙了吗?然后才同意了老爷子把南星托付到你这里来……现在老爷子去世了,这孩子怎么说也是我们许家的人,让她再这么在你这里住下去,可能也不太好。我和她妈妈就商量了一下,想接她回去……”
许父这番话说的自然,不知情的人或许就相信了他说的。可是真正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
许氏自打被盛氏撤资之后,接连几个项目都流掉了,董事会本就对他很不满,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忽然又在背后放出了风声……说之前盛氏那件事,完全是因为他们夫妻苛待亲生女儿,偏爱养女才导致的后果。
还说现在亲生女儿就养在盛家,他们不闻不问,身边却一直留着一个养女娇生惯养着。
董事会那些人本就是一帮老古董,听到这种消息之后,更生出了罢免他这个管理者的想法。
许父因为这事急的不行,失眠了整整两天之后,忽然想到了让许南星回来这件事。
只要他们把女儿接回身边,那什么苛待亲生女儿娇养养女这种事,就都可以当成不实的传言处理了啊!
想到这里,许父表情里倒是多了些殷切的诚恳,又对盛铎道:“之前的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误会……她妈妈脾气确实不好,所有南星和她两个人多少有些冲突。我不想她们之间嫌隙太多,没办法就只能把南星送到老爷子那里养着了……现在老爷子人走了,她妈妈那边也平和不少,我想着孩子也大了,再这么在外面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就过来打算把她接回去。”
他反复重复暗示着许南星是许家人这件事,盛铎当然听得出来他什么意思。
但是盛铎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许总,这种事怎么也得看她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愿意……”
许父听到这里,连忙打断盛铎的话。
“这事儿盛总就多虑了!”他看上去还挺开心似的,笑着看了看许南星,“我之前问过南星了,她同意和我回去!”
许父决定接回许南星之后,就试着拿老爷子生前的手机联系过她。
没想到她这边回的很痛快,虽然没说答不答应,但却吐口说了他可以来盛家一趟。
这对于许父来讲,就是已经变相同意了啊!
……
盛铎那边在听了这些话之后,脸色忽然就变了变。
他目光一下子就转到了许南星身上,但是小姑娘这会儿已经低下了脑袋,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盛铎一秒钟也忍不住了,他没再看许父,只是沉声扔过去一句:“许总,这件事我和她再聊聊,今天你先回去吧。”
接着,便沉着脸喊冯姨送客,然后自己沉默着上前拽住许南星的手腕,一路将她拉上了楼。
许父见这情形,知道自己没法再继续待了,只能着急的在后面喊了两句:“南星啊!爸爸最近都没什么事,你这几天想好了什么时候搬走久给我打电话……爸爸过来接你!”
这话明显让盛铎心中的火气更大了,他冷着一张脸,快步拽着许南星进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啪”的一下,重重关上了房间的门。
许南星这一路上还算乖巧听话,直到这会儿她才晃了两下手腕,将盛铎的钳制挣脱开。
他看上去真的是生气了。
上来时,这一路他走得都很急,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也空前的用力。
许南星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压迫的痛感,这会儿挣开之后,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嗯……果然有些红了。
盛铎快步走到窗边,从背影看过去,能瞧得出来他此刻好像在很尽力的克制着情绪。
许南星在原地安静站了几秒,之后她默默挪步走到了自己床边坐下。
她伸手扶在床边两侧,两条腿伸直了抵在那,看上去不慌不忙的样子,就那么坐着安静地等着盛铎。
隔了一会儿,盛铎终于转过身,他看着许南星现在的样子,眸色有些沉。
“他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你说了同意和他回去?”
许南星依旧低着头,听完盛铎的话,她没多迟疑的就点点头。
盛铎看她自己也这样承认了,终于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问她:“你现在是在和我赌气?”
在盛铎眼里,他一直都是把许南星当成小孩子,就算最近很多事可能对她打击大了一些,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她的性格会改变多少。
他觉得她做任何决定,可能都没有好好考虑过。只是生气之余,做了一些赌气的决定。
所以想到这里,他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尽量心平静气的又和她开口:“我知道,之前的事……”
他话没说完,许南星忽然就出声打断他。
“盛铎哥。”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抬起了头,表情也十分的平静。
“其实之前你和姜丹姐说的那些话,我都懂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决定回许家,绝对不是因为之前的事……”
许南星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她才再开口:“爷爷现在已经走了,他他生前把我托付给你,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一个好的学校,然后我高考时能考出好成绩。现在这些事情都实现了,你也没必要再照顾我了,就算今天许家人不来,后面我上大学了,也是要离开的,不是吗?”
“这不一样。”
盛铎上前两步走到许南星身前,半跪着和她平视,然后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
“许家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先不说你爸爸和那个养女,就单说你……”
盛铎和许南星提到许母的时候,本来想说“你妈妈”这三个字,可是一想到她之前对许南星发疯的模样,他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顿了顿,他稍微改口道:“单说那个女人,她很明显现在的状态不正常。你确定要每天和那样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吗?”
许南星像是早就想过了这件事,随口道:“也没什么啊,再不正常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现在比小时候更不好欺负了,她看见我顶多就是骂两嘴喊两嗓子,听着听着也就习惯啦!”
小姑娘说话时语气轻松,甚至言语间还带了些许的笑意。
盛铎被她这态度弄得有些生气,再开口时,声音里透着的全是低沉的严肃和认真。
“许南星,我每天和你开玩笑。”
他这一句话,成功让许南星这边的表情也淡了下去。
她抬眼朝他看过去,不再似刚刚那般轻松,用几乎和盛铎一样的语气,回了一句:“我也没有开玩笑。”
许南星此刻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她眸色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人,眉眼之间全是深沉的认真。
盛铎这会儿和她对视着,心里面后知后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震了一下。
也忽然间,有了一种“事情开始朝着他没办法掌握的方向”脱轨的感觉。
好像从老师去世开始,许南星就已经悄悄的改变了。
她看似除了拼命学习之外,一切如常,可是她却不再像以前那样,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和他说一说,和他商量。
她不再需要他引导分析着做任何决定,他的话,她可能会听,但是却不能影响她已经做好的打算。
就好像现在一样。
她看上去语气平和,态度随意,但是字里行间中又一直在告诉着他——
这件事她已经决定好了,任何人都没法改变,也改变不了。
盛铎忽然间心中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站起来无声地盯着许南星良久,最后又问了她一句:“一定要回去吗?”
许南星也没抬头看他,就那样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点了点头。
“嗯。”
盛铎不再说话,安静的转身便打算里面。
后来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听见许南星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盛铎哥。”
盛铎沉默着回头朝她看过去,许南星在那边站起来,笑着对着他这边。
“可以的话,明天给我半天时间吧。”
“……”
许南星眼睛弯了弯,眉眼间盛满了笑意:“我有些事,想让你陪我一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