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之后风水铺的生意反增不减,都不需要打听,来采买的生人自己就跟阮鲸落说了原因——逝去的亲人每晚托梦告诉他们以后祭拜都要用这家铺子的香烛纸扎。国人嘛,嘴上说不信这些,其实都信,尤其对托梦这一说,总觉得要是不按照梦里说的办就会影响自己今后的运势,再说也不是多大的事,花几个钱买点香烛纸扎而已,都能办到的。

  “我还是第一次梦见我家祖宗,穿着清明节我们给他们烧下去的衣服。”又有一个生人进来买东西,结账的时候倚在柜台说起自己的梦。

  挺奇怪的,以前做梦都是很模糊的人脸,场景光怪陆离,乱七八糟,这次却格外清晰,也不吓人,反而很温馨,祖宗们排排坐好,逐一说自己在底下缺什么,让给烧点。

  “没想到地府也这么与时俱进,我祖宗还学会用智能手机了,还说底下也有网购,就是运费贵,不划算。”那人又说。

  阮鲸落低头啪嗒啪嗒摁计算器,抽空嗯嗯敷衍两句。

  “你这铺子晚上什么时候关门啊,卖这些东西你不觉得瘆得慌啊?”

  话真多,阮鲸落终于抬头扫了眼,“一起二百八,微信还是支付宝?”

  “现金吧。”来之前家里老人交代了买这些不兴用线上支付,也不知道有什么讲头,他也不懂。

  阮鲸落收了对方三张粉红,找回去两张十块的。

  那人拿上钱和东西就往外走,迎面过来几个衣着时尚貌美如花的女鬼,小高跟鞋蹬得很娴熟,进门就冲阮鲸落笑嘻嘻道:“小长工,给我们换点钱。”

  阮鲸落对这个称呼已经麻木,接下她们递过来的那沓天地银行纸钞数了数,才打开抽屉抽出十张粉红给她们,嘴闲顺便一问:“打扮这么好看,干嘛去?”

  “寨子新开了一家酒吧,我们去嗨啊,小长工你要不要去,我们请客哦~”边说边向阮鲸落抛媚眼。

  阮鲸落招架不住这群大美女的热情,“算了吧,”倒也不忘嘱咐,“你们玩的时候也当心点,人挺多的。”那家酒吧她知道,才开业两天就已经人满为患了,舞池中央都是疯狂扭动的生人和鬼怪,她都怕哪个酒喝多了原形毕露。

  “哎哟哟,小长工这是担心我们嘛?哈哈哈,那你跟姐姐一块玩嘛,还能保护我们。”

  阮鲸落被她们调戏的面红耳赤,“去去去,赶快走。”就不该多那一句嘴。

  大美女们嘻嘻哈哈笑着走了,买东西那生人还站在门口,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冥币也能换RMB?他有心想打听,却被突然飘过来的食物香气给勾了魂。

  风水铺门口支着一个简陋的小摊,卖些瓜果蔬菜,旁边的小炉子烧着一种很奇怪的碳,像大饼,干巴巴的,炉子上面放着铁网在烤洋芋,个头大小不一,黄皮、红皮、紫皮都有,还有花心的,表面那层皮烤得皱巴巴,焦黄中带点韧劲,撕开里面是粉糯的,很烫,还在冒热气。

  有个戴银饰穿苗装的姑娘在守摊,用悦耳的声音向过往的生人吆喝:“烤洋芋,外焦里糯的烤洋芋,大的两块,小的一块,烤洋芋,香喷喷的烤洋芋喽~~”

  洋芋烤得香,蘸料也很丰富,台子上摆了起码有二三十种,都用小碗装着,有蒜油、青蒜泥、糟辣椒、腐乳酱、腌韭菜、折耳根、香菇辣、酸辣的、香辣的等等,路过的生人无一例外都被吸引,有要一个尝鲜的,也有一下子买七八个的,其中花心洋芋最受欢迎,买的人最多,这个在本地也叫七彩洋芋、紫洋芋、乌洋芋,有些地方也叫花土豆,横切面是紫色、红色的花纹,个头倒不算很大,但香味浓郁,也比其他品种要粉糯很多。

  买了香烛纸扎的生人受不了这个香味也过去买了个尝尝,花心的已经卖完了,黄皮白心的也很好吃,尤其表面的这一层烤焦的皮,有青草和菌类的香气,再放上两勺符合自己口味的蘸料,比吃烤肉都过瘾。

  “烤豆腐来点不?”陆首秋热情招呼。

  光顾着吃的生人这才注意到铁丝网的另一角还有烤得膨胀起来的包浆豆腐,有个看上去比摊主还小几岁的姑娘蹲在那,不怕烫的捏起两面都烤好的豆腐,鼓着腮帮子轻轻吹几口气,感觉不怎么烫了才撕开,外表的豆腐皮烤成黄色,里面却还是白嫩嫩的,溢出豆制品特有的香味,往里加点蘸料,辣椒、香蒜、折耳根粒,一口一个,好吃到那姑娘握着拳头跺脚。

  谁能抵挡?不能,当即就拖过小马扎坐在摊位前吃到撑了才离开。

  陆首秋一边乐呵呵收钱一边向坐在柜台里面刻意躲避她视线的阮鲸落招手,“阿落快来,我给你留了一个花心的。”

  阮鲸落叹了口气,挥之不去的春/梦啊。

  “你怎么还在这,今晚店里不忙?”过来坐下后她问阿霞,这丫头都吃好多个了,还没饱么。

  阿霞又捏起一个豆腐吹气,“阿玫姨出门啦,不开店,我一个人在家无聊。”

  因为阿霞经常过来,渐渐的也熟悉了,两人竟有发展成朋友的可能,阮鲸落新微信的第二个好友就是阿霞。

  她也不是多话的人(除了跟陆首秋),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低头扒开陆首秋递过来的那个烤洋芋,其实她肚子不饿,晚上才吃的红豆排骨汤,但也没拒绝陆首秋塞给自己的东西,蘸料就不要了,她喜欢干吃。

  陆首秋又给她烤了几个包浆豆腐,集市豆腐坊做的基本都是这种,也有少量嫩豆腐、豆腐泡豆腐条什么的,但没有北方那种老豆腐、冻豆腐,之前在潍山吃过一次的豆腐箱子,回来后也让豆腐坊的老板比着大小做了一屉,大概两指长宽,从中间掏个洞把调好的肉馅塞进去,在鼓楼都做了好几回这道菜。

  往炉子又丢两块晒干的牛屎饼,还有几朵被虫蚁啃咬严重的老灵芝,这是进山打野猪的仙民送的,卖相不好,也卖不出多少钱,正好给她当碳烧,牛屎灵芝烤洋芋、豆腐也是本地很有名的一项特色,当然,牛屎饼是真的,灵芝就不一定了,在生人眼里灵芝是仙草,贵,是能保命的东西,谁舍得拿来当碳烧,也就陆首秋财大气粗,看不上这些。

  开始阮鲸落也不太能接受用牛屎饼烤出来的东西,肯定都是牛屎味,能吃?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晒干的牛屎饼只有青草香,可能是混了灵芝的缘故,并不难闻,烤洋芋、豆腐、肉甚至炖东西都很好,比用柴火炖出来的香。

  见陆首秋把灵芝当柴火棍往里扔,阮鲸落摸着突突疼的小心脏,“要不……留几朵放着卖吧,虽然卖相是差了点,但好歹是野生灵芝,几十上百一朵也有很多人要的,就这么烧了多可惜啊。”

  陆首秋拎着那朵被老鼠啃得乱七八糟的灵芝,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她没觉得这个多珍贵,像这样个头的灵芝,深处多得是,已经泛滥了,仙民都不愿意吃,也没空运来集市卖,基本都烂在山上,如果阿落喜欢,下次可以带她去深处摘,要多少有多少。

  阮鲸落:“……”好了,她闭嘴行了吧。

  “数数赚了多少钱。”陆首秋把收钱的小篓子从底下拿出来给她,一直忙着卖东西,还没有数过。

  阮鲸落把票子一张张抚平叠好,数出一个数,然后再把钱塞进陆首秋随身背的小包,上面有很多蜡染工艺印出来的飞禽走兽,类似的配饰集市和鬼寨都有卖,只是款式和图案不一样,她也有一个,陆首秋送的,今天没背出来。

  夜已经深了,鬼寨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吃饱喝足玩够的生人三三俩俩从那边出来,经过小摊也会停下问,耐不住诱人香味的即使在寨子里吃撑了还是会买一两个烤洋芋带回去,旁边新鲜的瓜果蔬菜也没剩多少。

  主要是天黑了才有空摆出来,白天阮鲸落都没在这边,跟陆首秋一起去后村帮仙民挖洋芋了,现在烤的这些就是仙民送的,她们吃不完,陆首秋就弄了点来卖,看,生意很不错呢。

  剩下最后两把菠菜没有卖完,陆首秋也不卖了,收摊走人,菠菜带回去明早上还可以烫豌豆粉吃。

  前阵子刚采收的老豌豆,晒干磨成粉,像蒸凉粉一样把豌豆粉蒸熟切成小拇指粗细的条状,放点配菜再淋上辣椒油拌一拌,就是很简单的早餐了,不怕麻烦也可以煮一锅热汤,多放点蒜叶和芫荽,要是再来点卤肥肠那最好。

  圆月高挂在上空,阮鲸落一直觉得在农场看到的月亮格外大,格外圆。

  “上面真的有广寒宫,嫦娥仙子?”

  应该没人不知道嫦娥奔月的故事,小时候她就听人说晚上在葡萄架下许愿,嫦娥就会听到,但她家没有葡萄架,许过的愿不知道仙子能不能听到。

  前面的人从来不肯好好走路,总是蹦蹦哒哒,嘴里哼着歌。

  “有吧,”陆首秋也不是很确定,“我不记得啦,回头等章尾回来你问她。”

  章尾出去好多天了,原先说是见朋友,后来发消息告诉她要去桂区看那个生人山神,还问她要不要同去,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往外跑还不如在这陪阿落摆摊卖东西。

  一般深夜要不是特别感兴趣阮鲸落都是回房间待着,不太到顶层来,这几天她总是做那种梦,她给自己的解释是活了二十三年还没有谈过恋爱,偶尔发散一下想点这种事也很正常,但为什么会是陆首秋!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接受女的,一直以为自己得了厌人症,只要看到人就烦,无论男女。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坐起来唉声叹气,走到窗边倾耳听顶层传来的祭祀乐。

  黑白无常引渡亡魂进来时她去看了眼,一辆摆渡车都放不下,据说是一家五口,两个老的,一对夫妻以及他们的女儿,自驾游途中不慎翻车,当场就没了。

  这本是天塌下来的悲痛,她却没有什么感觉,对活着的亲人来说是伤痛吧,她只是个陌生人。

  她知道陆首秋有个习惯,送完亡魂后都会吃个夜宵再睡。

  反正睡不着,与其在房间胡思乱想,还不如下去煮点东西。

  坚决不承认是有点想见陆首秋,明明白天都黏在一起。

  唉……

  她这是怎么了。

  母鸡天天都下蛋,她和陆首秋也不是每天都吃,攒了两三天,厨房灶台旁边的瓦盆就已经有十几个绿壳蛋了,两头比较尖,磕开看里面的蛋黄是橘红色的,蛋清很粘稠,凑近闻也没什么腥味。

  她磕了两个,将蛋黄和蛋清分离,只要蛋清倒进肉末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再把切好的香菜碎搞里头搅一搅,捏一块出来团成普通肉丸大小,下到提前煮好的番茄辣汤里,快熟了再放泡好的粗米线,晚上没卖完的菠菜也洗几根丢进去,没用掉的蛋黄拌点葱花面粉煎一个小蛋饼。

  跟着香味找过来的陆首秋从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好香好香好香……”

  阮鲸落不着痕迹的摸一摸收到惊吓的小心脏,手肘往后一撞,将挨上来的人推开,“不要突然冒出来吓人,吓死了你送我的亡魂去地府啊。”她就是开个玩笑。

  没想到陆首秋一改往日的不正经,“不送,我们的合约还没有到期,你死了也是要留在这陪我的。”

  阮鲸落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夹住的牛肉香菜丸啪唧掉回锅里,本来想看看熟没熟的。

  “哦,”没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我还不知道自己被雇佣多长时间。”

  陆首秋已经跑去拿碗,迫不及待要吃了,“你想多久就多久。”

  “噢,是么……”阮鲸落垂下眼,心情莫名好起来。

  没让陆首秋动手,她帮着陆首秋夹米线,几乎把锅里的肉丸全捞碗里,后到的黑白无常只分到两个。

  桌上有才拌好的折耳根,放了辣椒面,味道更冲,陆首秋拼命往碗里夹,也不忘问阮鲸落怎么不吃。

  “我不饿。”她胃口没这么好,一天吃好几顿已经撑到不行了。

  范无咎依旧话不多,三两下干完一碗米线,谢必安因为有倒不完的八卦,所以吃的慢,最后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吃,其他两个已经饱了,陆首秋哈欠连连,歪在阮鲸落肩上半眯着眼听这哥们儿讲十殿阎罗跟孟婆的爱恨情仇。

  阮鲸落也困,但她喜欢听这些,就没有急着回房间睡觉,反倒是旁边的陆首秋,脑袋直接从肩膀滑到她怀里,僵着身体犹豫了会儿,她还是抬起胳膊,让陆首秋趴到怀里睡了。

  她的举动惹来一直沉默的范无咎瞥一眼,这位需要睡眠?他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他那张死人脸表现出的疑惑太过明显,陆首秋闭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在阮鲸落看不到的角落悄悄将手指放到嘴边,冲范无咎比了个动作。

  嘘,别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