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尾来了也没有急着走,说要在这住两天,陆首秋当然欢迎,在二楼收拾出一个房间。

  阮鲸落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二楼还有隐藏空间,来多少人都能住下,难怪上次黑白无常留宿的那么悄无声息,她还以为那俩鬼住驴棚呢。

  现在通往三楼以上的楼梯已经不上锁了,她可以随意进出,还看过几次陆首秋送亡魂,怎么说呢,那个场面确实很震撼,但陆首秋后来说的话又让她很想撂挑子不干,卷铺盖走人。

  白天看大门、守铺子已经够忙的了,回来还要做饭,陆首秋这个懒鬼,上回也就看她快疼死的份上才愿意动手做几天饭,现在她不回来做就懒着不吃,看的她可来气,就把开荒种菜的任务强行塞给陆首秋,种不出来菜就谁都别吃饭了。

  浇地最好用银河水,但要挖水渠,陆首秋图省事就找生活在山里的穿山甲每天哼哧哼哧挖土,也不用挖多深多大,高宽大概就二十公分,能把银河水从鬼寨引过来就行,其他仙民也挖过这样的水渠,不过他们的地大多集中在后村那一块,可以共用渠道,陆首秋开荒的这片地离鼓楼近,背靠丘陵,面朝牧场,银河水没通到这,鼓楼饮用的是天然井水。

  下半年在农场现身的生灵变多,不少生人都把这当稀罕的热闹看,先是喜甜的小熊猫经常光顾寨子、集市上的甜品店,店主也不驱赶,还会用小碗单独给它分一点吃的,有生人拍了视频放到网上,被注意到后林业局有派人过来了解情况,确定它没有伤人,又是从山林跑出来的,就没有再管,只提醒民众注意保持距离,再怎么可爱那也是野生的。

  现在又经常能见到穿山甲挖土打洞,坚硬的鳞片型外壳是它们用来保护自己的铠甲,四肢虽然短,但粗壮,趾爪锋利,挖土很快,圆锥状的脑袋和细长的吻又方便它们觅食,轻易就能钻进蚂蚁窝,之前仙民都喜欢让它们下来帮忙吃蚂蚁,尤其牧场附近,总有蚂蚁筑巢,小坟包那么高的蚂蚁窝,牛群经过都要被咬,更别说人了。

  很难得首秋大人请它们干活,族群里只要是能动的都来了,有的雌性穿山甲还会把孩子背下来,小穿山甲四肢攀在大穿山甲背上,黑豆似的眼睛看什么都好奇,还会趁大的不注意悄悄爬过草丛溜进鼓楼,不知道是谁在鼓楼的墙角下打了个洞,土还是新的。

  又有一只小穿山甲冒头,遵守在洞口的狸花扬起爪子就刨下去,无影猫猫拳哐哐哐——

  穿山甲打洞溜进鼓楼的行为就是入侵领地,这让狸花很不爽,这几天都不出去找心仪的小白猫了,从早到晚守在洞边,看见穿山甲就刨,连吃饭它都让阮鲸落把碗挪到这吃,晚上睡觉也是,穿山甲喜欢夜间出行,天一黑就成群结队来拜访。

  “打!打!打!嘎嘎嘎嘎……”不想让穿山甲进来的还有小鹦鹉。

  这小东西很有危机意思,觉得穿山甲是来争宠的,坚决不能让它们靠近,糟心的是它武力值不高,穿山甲的壳有很硬,它把嘴巴啄痛了也伤不到一点,于是就在旁边煽风点火,呐喊助威,让狸花赶穿山甲出去。

  穿山甲也不是好惹的,尤其小的那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它们战斗力也不行,只能将自己团成一个团,脑袋和爪子都缩进去,狸花打不着,等打累它们就快速起身窜进去,只要能见到首秋大人或者那个生人,这一趟就不亏,首秋大人喜欢敲它们的鳞片,这就是福泽,待长大,它们就是族群中最厉害的战士,可以保护族中较为弱小的兄弟姐妹不被坏人伤害。

  双方又开战,还有只小鹦鹉火上添油。

  章尾带来的那只雄鹰站在鼓楼的屋脊上,犀利的双眼半瞌着,对下边的战况不屑评价,对它们鹰族来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都是猎物,直接俯冲下去抓了,要让这些猎物见到它们就害怕躲起来。

  狸花自诩是首秋大人的守护神兽,结果群战的时候耳朵被深处的蛮蛮咬掉一块,丢脸死了,现在它见到蛮蛮或者类蛮蛮的鼠类就扑上去咬,还让族群把这一规定传下去,狸花一族跟鼠类之仇不共戴天。

  区区鼠辈,鹰族只把它们视为最低阶的猎物,根本不放在眼里,没东西吃了才会抓。雄鹰这样想着,就彻底将眼睛闭上,昨晚帮首秋大人看守菜园,防止老鼠偷菜,它也累了,白天要歇歇。

  陆首秋推开门见到的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她嫌烦,就把闹事的三方都赶出去。

  穿山甲扭着四肢跑在前面,狸花在后面追,小鹦鹉拍着翅膀对跑路的穿山甲恐吓:“你们完了你们完了你们完了!”

  从鼓楼外经过的生人睁大眼,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哎?那是穿山甲吗?后面那只的狸花猫?原来鹦鹉真的会说话啊,确定不是谁在放录音?”

  今天是重阳节,进农场爬山登高的生人成群结队,尤其到了下午,不少生人提着篮子,里面是毯子和事先做好的点心之类,跟仙民说声就能在湖边草地、山坡上野餐,一般仙民都没意见,只要求别乱丢垃圾,别乱拔周边的花花草草。

  生人手腕戴着用茱萸编成的手串,椭圆形的红色果实更在绿色的衬托下鲜艳欲滴。

  阮鲸落很有生意头脑,不仅编手串,还编花环、穿耳饰、项圈等等,爱美的姑娘经过大门口的摊位看到了都会买上一两样,价格不贵,用茱萸最多的花环也才卖五块钱。

  “阿落,别人都去登高祈福了,我们也去吧。”她过来找阮鲸落。

  阮鲸落坐在铺子门口编花环,小时候她就爱美,家里又不给钱买,她就自己学会了用野花野草编这些东西,戴在脑袋上从村头臭美到村尾,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时都喜欢跟她玩,就为让她教她们编花环,后来她南下打工,一块长大的伙伴也被家里逼得早早嫁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手上正在编的这个看着比摊上现有的漂亮,也更复杂,穿插了金桂、石斛兰、剑兰和黄水仙,颜色错开来,层次分明不杂乱,才编到一半就有人向她买,她摇摇头,说这个不卖。

  以前她不信节日祈福这些,现在改想法了,但她也没有祈福的对象,为自己?算了吧。

  “不去,我要在这搞钱,”将最后一朵花编进去,又整理了下,犹豫半晌还是别扭的一把怼到陆首秋面前,眼神飘到别处,生硬道,“喏,给你的,喜欢就戴,不喜欢就扔了。”

  “啊?给我的啊。”陆首秋惊喜,美滋滋的接过,拿下发间的银饰将花环戴上,硬将阮鲸落扭到一边的脸转过来,问好不好看。

  阮鲸落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嗯……”

  “问你好不好看,你嗯什么啊。”她很想现场变一面镜子出来。

  阮鲸落拿手机调出照相模式举到她面前,让她使劲臭美。

  陆首秋的头发很长,垂到大腿了,乌黑浓密的,平时都是编成辫子,要么就是盘发髻,今天倒是少有的弄了半披发,脑后插一把银制的发梳流苏,中间一根银线扭编的带子一直垂到发尾,花环戴上去一点都不突兀,她长得本来就漂亮,现在就更好看了。

  她自己也很满意,左看看右看看,又站起来整理了下衣饰,离远点让阮鲸落帮自己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她微信好友可多了,上到九重天下至地府,只是平时联系不多,也就逢年过节群发祝福,生日发红包,谁的孩子在学校需要收集点赞数完成作业目标然后帮个忙点一下,常联系的就谢必安、章尾和海主这几个,那天在病房外又加了傅静的,她是不想加,是傅静说后续的处理结果会通过她转达给阿落。

  “小姐姐,我们也想要跟那个小姐姐头上一样的花环,能给我们现编一个吗?”在摊上没有挑到中意的。

  陆首秋正坐在一边聚精会神的p图,阿落的拍照技术实在不怎么样,她是天生丽质啦,怎么拍都好看,就是有几张光线太暗,花环的细节看不清。

  她又另外自拍了几张大头照、半身照,三百六十度展示阿落编的花环。

  一条朋友圈放不下这么多图,就连发几条,各种小图标和夸张的语气已经后面跟的感叹号,像个招摇撞骗的网红。

  不等阮鲸落拒绝,她就抬头,“不可以,这是阿落专门给我编的,你们不能跟我一样。”

  那几个姑娘尴尬,不能就不能呗,委婉点说不可以啊。

  阮鲸落扯了下陆首秋,“p你的图吧,”才跟几个姑娘歉意道,“要不你们挑别的,或者选几样喜欢的花卉,我现编给你们,但时间可能久点。”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几个人围在摊位前挑花。

  这些都是今早上刚摘的新鲜花卉,放到下午也没有焉,就是不多了,好看的上午都被先到的生人挑走了,陆首秋头上戴的是阮鲸落中午另摘的,卖出去的没有跟她一样的,独树一帜,走在路上不少人问,连仙民都夸好看,陆首秋得意的晃脑袋。

  阮鲸落提着个大风筝跟在身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放风筝有放走晦气的寓意,生人很信这些,早早来占好位置,放起来的风筝各色各样,像春天的百花一样争奇斗艳,并不是所有风筝都出自风水铺,但属风水铺的风筝最好看,待放到最高就剪掉线,晦气就随风筝飘走,下半年肯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山神扎的风筝除了漂亮结实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功能?”仅剩一只五彩鹦鹉,还是她特意藏起来的。

  陆首秋正在看风向,闻言说,“有啊,可以带走晦气,扭转运势。”

  “!!!”还好机智留下一只。

  陆首秋想了想,选择自己拿风筝,把线轴给阮鲸落,“牵住线,等飞到最高就剪断,山神会保佑你。”

  “那你呢。”下意识问出口,并暗暗后悔干嘛不多留一只。

  陆首秋大言不惭,“我用不着她保佑,真要遇上事她还得来求我。”

  “……”又自作多情了。

  彩色鹦鹉在陆首秋的指挥下超过所有风筝,飞到最高,拔得头筹,阮鲸落看着断线后的风筝摇摇晃晃飞去远方,想的却是那边开心拍手笑得像个孩子的陆首秋。

  作为山神,即使这里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章尾也还是保持着每天巡山的习惯,由她亲手扎的风筝会带走放线人的霉运,当然,如果放线人为亲朋祈福,她也是能保佑的。

  在一众赵钱孙李中瞄见陆首秋的名字,她小小惊讶了下。

  .

  放完风筝,陆首秋就拽着阮鲸落凑到正在野餐的生人堆里。

  她嘴甜,哄人很有一手,人家邀请她们坐下一块吃。

  所以尽管什么都没准备,一圈下来两个人还是吃撑了,各种合影也占满朋友圈。

  陆首秋笑得比花儿都灿烂,旁边的阮鲸落也会抿着嘴象征性弯弯唇角。

  “多好看啊,阿落你应该多笑笑,别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你又不是鬼。”

  “你是鬼,也没见你青面獠牙。”

  .

  傅静将图片裁剪,只留下陆首秋那部分,单独保存在专门的相册。

  做完这一切才将手机放回包里,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抿一口,熟悉的味道令她莞尔,“章尾凫?从哪弄来的。”

  秦鸯还以为她已经回首都了,今天突然出现在自己办公室,心脏不好的都要吓死。

  两人对彼此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算是第一次见。

  “谢必安送的。”

  “你跟他关系倒是好。”

  “还行吧,能坐一块搓麻将的程度而已。”

  “经常联系?”

  秦鸯知道管理处有规定,在职人员要跟那边保持适当的距离,但她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子,比起生人,她更喜欢跟鬼差打交道。

  沉默代表回答,傅静有数了,倒也没说什么。

  “阮家村那事儿松个口,不必死咬。”

  秦鸯蹙眉,之前说要追查到底,现在又……

  “为什么?”她必须问清楚。

  傅静不欲多说,“按我的意思办就行,其他的你别管,出了事我负责。”

  秦鸯心想你说得轻巧,这里是她的管辖区,出了事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她这个处长,就算傅静官大几级也不能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云黔那边要问起来怎么说,那位就那么好骗?真把人惹怒了谁都负责不起。

  “这事我不能答应。”

  傅静将身体往后靠,翘起腿,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如果我以管理处总部负责人的身份向你下命令呢。”

  都当过守门人,骨子里有些东西是一样的,“我抗命,你又能把我怎么着。”

  谁都不是傻子,有些事前后联系,再稍微深入想一想就能有答案。

  傅静明明保证过会出一个满意的结果,现在又想让她抬一手,为什么?阮家村那些人甚至刘家,都跟傅静没关系,即使托关系求情,那得多大的情面才能让傅静松口,据她所知有这个本事的人都超不过一个巴掌,而且都在首都,小小的一个潍山,没人能让傅静改主意,唯一的解释就是,傅静不想让这件事就此过去。

  “你在刻意针对阮鲸落?”

  看傅静骤然变掉的脸色,秦鸯就知道自己猜着了,没想到啊,绯闻居然是真的,傅静对那位真的有不可言说的感情,以至于连稍微得到多一点优待的阮鲸落都当成敌人,这陈年老醋吃的。

  傅静很快收起外露的心思,“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行了,别的少管。”

  “我没管啊,只是友善提醒傅大部长一句,不该想的别瞎想,有些东西就不属于你,别白费力气了。”

  要真喜欢就光明正大去追,没胆子就默默关注着就好了,现在为一己私欲居然玩这种手段,她挺看不上眼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泡这么好的茶,白浪费二两章尾凫。

  傅静攥紧手心,冷硬开口,“不劳操心,反正我已经通知到你了,要不要这样做你自己考虑,你应该也清楚,这件事先前能这么顺利,完全是因为我到了潍山,跟那边的领导见过面,提了两句,换作你?呵,能卖你面子的在这件事上也帮不上多大忙吧。”

  这就戳到秦鸯的痛处了,她办事讲究公平公正,以至于太较真了得罪不少人,平时没往来还好说,一旦有事要跟那边打配合,那边要么故意搞砸,要么拖拖拉拉,现在也一样,搬出管理处的头衔都不好使。

  话到此,傅静站起身,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了。

  秦鸯站在窗边看着傅静的车离开大院,冷笑一声拉上窗帘。

  威胁她是吧,行,既然这样,那她就等着看好戏。

  .

  三月三、六月六和九月九在云黔都是很隆重的节日,外嫁的女儿会在九月九这天挑着鸡鹅、米酒、水果,抬着木鼓回娘家过节。

  白天已经热闹过一番,晚上还有篝火晚会、斗牯牛、斗鸟、饮菊花酒、山歌比赛,入夜后盛装出来的鬼怪仙民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摆长桌宴请生人吃杀猪菜、手打的糍粑,这些都是白天就准备好的。

  唱山歌劝酒是过节重要的一环,也是迎接宾客的最高礼仪,鬼怪仙民会唱劝酒歌,从头到尾共有十二道拦门酒,如果不能喝,也是可以的,但要唱拒酒歌,双方打擂台一样,看谁唱得过谁。

  生人中有会唱的,也有不会的,后者只能自己想办法逃,其他人在外围看热闹,有胆子过去尝试的都是自认酒量很好的,不过也难说,搬出来的都是自酿的米酒,度数可不低,而且用的都是陶碗,一碗都不止半斤。

  阮鲸落在大门口忙得不可开交,晚上来的人比白天还多几倍,根本没有地方停车,她征得陆首秋同意,在门口进来那一块空地圈了一个临时停车场,只供今晚,也还是不够,没办法了,挤一挤吧,路边都停满了。

  “晚上那谁,黑白无常还来吗?”她拽住拿吃的过来又要扎进人群凑热闹的陆首秋,这人真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陆首秋手上一大把烤串,腌肉烤的,每一块都有核桃大小,一根签子就有十几块,分量很扎实,味道也很棒。

  “不来,他们今天放假。”她塞给阮鲸落一口肉。

  又辣又酸,阮鲸落眼泪往外飙,“啊?重阳节是法定假日?”

  “地府会放,今天先祖们要出来吃酒的啦。”领导都回家吃大餐了,员工哪还有心工作。

  阮鲸落拧开保温杯喝水,辣死了。

  过了会儿陆首秋又回来,拿了点没放辣椒的生烤牛肉、羊肉给她,调味很简单,只撒了孜然,连辣椒面都没放。

  晚上没时间做饭,她们也得在外面吃,寨子那边全是人,买水都要排长队,要没有陆首秋钻来钻去跑得勤快,阮鲸落估计连口肉都吃不上,早知道这样她就该提前准备好食材,也在门口摆个烧烤摊,肯定大赚。

  “章尾呢?”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刚还看到,现在不知道被谁拉去喝酒了,阿落,我们也去吧。”

  “我不会喝酒。”看那边的阵仗她都害怕,别喝出事啊。

  “不喝酒,我们去看斗牛。”陆首秋拽她入人群。

  后村有个小型的斗兽场,两头愤怒的大公牛在角逐,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声浪几乎要把人掀飞。

  阮鲸落堵住耳朵紧紧跟在陆首秋后面,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看斗牛比赛,以前只听人说过,很激烈,很野性。

  她们来得太晚,好一点的位置都让人占了,只能挤着人缝看到一点,听前面的人大声喊,阮鲸落耳朵嗡嗡的,又担心陆首秋被人挤到,虽然她的担心很多余,但就是忍不住,也不知道她这奇怪的心理怎么来的。

  看完斗牛她们还去看了斗鸟,这个相对斯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