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笨笨。”
正窝在李世民怀中正襟危坐的晋阳公主听到了小妹这样一句发自内心的念叨实在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脑袋上帮着她编着发髻的那一双手顿了顿, 晋阳公主抬首轻蹭李世民的掌心:“这个发髻是我挑的,今日家宴,简单一些也没什么。”
李世民如何听不出来晋阳是在为他解围, 李世民哼笑一声加快手下的动作瞥了那个坐得不安分的衡山一眼:“昨日不是还说最喜欢阿耶吗?怎么今日开口就是笨?”
“阿耶总是逼着我练大字, 我才不喜欢阿耶。”
李世民一边听着衡山的娇声抱怨一边满意地扶正了晋阳公主的发髻:“手艺没退步。”
话落, 李世民前倾身子速度飞快, 在衡山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胳膊一伸一把将人捞到了自己怀中。
耳边是衡山娇声娇气的轻哼,晋阳笑着爬下了李世民的膝盖坐在他的身侧,自发自觉拿起支大小合适的毛笔递到了衡山面前。
衡山嘴一瘪当即就是想要哭的模样,李世民眼疾手快轻扯衡山的面颊生生叫人垂下的唇角往上扬了些许:“一天天的这么娇气, 一遇上事就泪眼汪汪地瞧着你阿耶, 这个讨饶的法子是雉奴教的你还是杜怀信那个混蛋教的你?”
话到这李世民另外一只手也不闲着,刚想习惯性地揉揉晋阳的脑袋, 晋阳侧首,黑黝黝的眼眸中透了些许无奈:“阿耶, 再编一次发髻可就要赶不上午膳了。”
伸到半路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将晋阳手中的毛笔接过,李世民轻咳一声将毛笔塞到了衡山手中:“还是我们小晋阳与我最心有灵犀。”
衡山先前的眼泪方方出来就被李世民给堵了回去, 这会只呆呆地盯着自己手中莫名其妙多出的毛笔,忽而兴奋非常:“阿耶要亲手教我练大字吗?”
“九、我想要阿耶的一张飞白。”
李世民屈指一弹衡山白皙的额头:“这会子不委屈了?阿耶还笨吗?”
衡山抿唇夸张似的揉揉脑门, 笑容灿烂:“阿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耶。”
李世民忍不住勾唇:“那是自然, 还有, 说漏嘴了,九什么?又是你那九兄?雉奴不是前几日才向我来讨要过我的真迹吗,怎么又叫你这小家伙来骗了?”
他那个九兄心眼还是这样多,分明只有十二岁, 但此刻的晋阳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好笑地晃晃脑袋:“听说是阿兄和那个刘洎打了个赌,也不知道赌了什么, 也是稀奇,阿兄居然输了,阿耶的飞白就是赌注。”
上回李治出宫玩没有带上她,如今她才不会帮着李治瞒着阿耶呢。
“就是那个上回为了阿耶的真迹恬不知耻当着众臣的面爬了阿耶御床的刘三水?”
两道咳嗽声同时响起,李世民磨磨牙“警告”晋阳不许当面笑出来:“刘三水?这种古怪的名号怕不是杜怀信取的,这桩事不会也是他告诉你的吧?”
还有爬?
该死的杜怀信到底都对他这个乖巧的小女儿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啊!
衡山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杜怀信给出卖了,她歪着头似是在回忆:“可是……杜怀信还同我讲了好些八卦,那个刘三水和马周志同道合都喜欢漂亮的郎君,特别是刘三水,听说还有人打算弹劾他狎玩……”
李世民额角青筋鼓起一把捏住了还打算不停叭叭的衡山的嘴,心中狠狠给杜怀信记了一笔。
“莫要听那个家伙胡言乱语,以后少跟他玩知道了吗?”
好好的一桩君臣轶事怎么在杜怀信口里就变得奇奇怪怪了起来?
李世民简直能想到杜怀信笑眯眯又啧啧称奇跟人讲八卦的模样,还是政务太少了,回头就把玄龄手头上的事情分一些给他。
李世民深吸口气,给他怀中那个懒得动弹心安理得接受自己服侍的衡山给摆正了姿势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将她整个人拢在怀中,一双带着茧子的手包裹住小衡山的,思忖片刻写了首诗上去。
仗着衡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他虽然面上挂着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紧不慢好似带上了不满:“将你阿耶做赌,实在该罚,还有你这个同犯,今日的甜糕便不许吃了。”
衡山当下垮了脸,眼泪说流就流,啪嗒啪嗒落到李世民的手背上。
这哭泣的本事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后一字落下,李世民好笑地将衡山给翻转过来,果不其然,泪流得欢,唇还是扬起的。
晋阳不忍再看自己小妹这个拙劣的演技,她只是觉得奇怪,有她和九兄这二人天天在衡山面前晃悠,如何还会教出这样一个心眼子都没有的小妹?看来日后还是得多多护着她一些,省得叫外人欺负了去。
“你这做戏好歹也做个全套吧,这不是挺开心的?”
衡山眨眨眼,这才慢吞吞垂下了唇角,她别扭地从李世民怀中挣脱,哒哒哒跑到了晋阳跟前,手一伸一看就是要晋阳牵的模样。
“吃好午膳回来练字,三张,就叫你阿姐督促着。”
出了狼窝又入虎穴,衡山刚刚将手塞到晋阳掌心就得了这么个噩耗,她想要挣脱可是晋阳才不会给衡山这个机会,晋阳笑眯眯地牵着衡山跟在李世民身侧:“走吧,还有甜糕,既然小妹这份被阿耶扣下了,阿耶,这就当作是我督促小妹的奖赏如何?”
李世民哈哈大笑:“小馋猫,应了你就是。”
衡山气鼓鼓地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轻声嘀咕:“我去找太子阿兄来压你们。”
前殿,杜·幼儿园园长·怀信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怎么也止不住,李承乾故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李治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生病了?”
杜怀信嘀咕:“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匹夫在背后骂我,我寻思这几年我也没在朝堂上得罪人。”
李治轻啧一声:“说不准是我呢?要不是你帮了刘三水一把,我又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不至于,当初他只是随口叫着方便取了个刘三水的外号,怎么如今一个两个都这么叫起来了?别没几日他就要被那刘洎一封奏表弹劾了吧?
略略心虚,杜怀信移开视线,老老实实净过手后拿过一旁的面团跟分果子一样一样样分到了大伙跟前。
“啪”得一声轻响,李治调侃杜怀信的话语一顿,就见他对面的李承乾拦住了身侧李泰想要拿糕点的手:“你这个身子才养好小半年,孙公也嘱咐了瘦下来不易,吃不得甜腻。”
李泰挑眉:“都说了,前些日子刚刚编完了括地志,我这身子要补补。”
话落李泰凑近李承乾:“以前阿兄也是这样,为弟觉得虽然吃不了好歹也能看看,可点心总是莫名其妙不翼而飞,后来为弟才发觉原来是向来最为
‘板正’的阿兄吃了去。”
李治一只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瞧着眼前两个又互相嫌弃又互相扶持的兄长,他想了想插上一嘴:“这些点心就赏下去吧,从前阿耶体量阿兄的身子难以行走,特意赐了阿兄一顶小轿方便,也是辛苦了那几个轿夫了。”
李泰眼角一抽,自动忽略了李治的后半句话反倒是得意洋洋地冲李承乾扬扬下颌:“如何?这个可是我比阿兄受宠的地方了吧?”
李承乾的眸子闪了闪,虽然如今他这个太子之位稳当得很,但是他这个四弟……有野心很正常,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他也全不当一回事,只是总归还是不那么爽。
又来了……
这么些年的幼儿园园长做下来,杜怀信当然看得明白李泰心中潜藏的一丝不甘野心,但更多的还是过过嘴瘾而已,就只是习惯性跟着李承乾杠,倒也不像是真的想要做什么。
杜怀信心中翻了个白眼,一把将面团塞到李泰手中。
“三位皇子殿下,你们瞧瞧隔到公主皇后那一桌都开始了,说好替陛下庆生,要亲手包一份饺子的,怎么三位殿下这是还在以斗嘴为乐?都多大的人来,要不给位殿下来比比谁做的能入口如何?”
杜怀信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直接捅了篓子,因为他们三人或多或少有意识无意识都在杜怀信手中吃过“亏”,尤其是李承乾,儿时的阴影格外深刻。
所谓一致对外,是他们三人难得有这样的时刻。
李承乾率先开口:“杜子诺啊,寡人手头上还有些公务弄不明白,等午膳后还是要多多麻烦你了。”
天降工作……杜怀信眼皮一跳。
李泰沉吟片刻:“那份括地志中有一卷我记得是你负责的吧?到最后的修订了,这几日也要麻烦你了。”
他只是个挂名……杜怀信嘴角一抽。
李治歪歪脑袋慢条斯理最后补刀:“前些日子杜子诺私底下对我家小妹胡咧咧的话语我可都记得呢,杜子诺,你也不想阿耶知晓吧?”
并不知道已经被衡山出卖了……杜怀信安静闭嘴。
但忍了忍,杜怀信还是忍不住又絮叨了一句:“我说三位殿下,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最清楚不过了吧?”
这话背后的隐含之意三个人都听懂了,李承乾轻哼一声移开视线落到长孙嘉卉身上:“有阿娘在,你觉得我们会如何?”
李泰笑了笑:“我也不过有着钱财宠爱,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而且……阿兄要是这点都受不了也不能怪为弟吧?”
李承乾哼笑着一把伸手在李泰面上抹了一把,李泰一愣随即咬牙:“我这张俊脸都被阿兄毁了!”
李治轻叹口气:“我年岁最小又是被阿耶自小带在身边,杜子诺,你最不该担心的就是我了。”
说着李治眼瞧面前就要打闹起来的两位兄长,目露“嫌弃”:“一点都不稳重,还不如我呢。”
他们这边的动静显然是大了些,大到长乐公主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她手中动作不停瞧瞧瞥了一眼长孙嘉卉的侧颜,似乎是早就习惯了一般,没有出声阻住就这么由着那几个人闹……不过也对,毕竟还有一个经常入宫的杜怀信在一旁呢,也不用太过担心。
然后长乐公主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城阳公主手旁那些个满满当当全是肉馅的饺子,眼皮子一跳,长乐公主琢磨了半晌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走到了城阳公主的身边:“阿妹,你缘何是这般……”
看出了长乐的难言,城阳满意地包好又一个饺子:“太子阿兄说了这些日子阿耶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事没什么胃口,瞧着是瘦了好多,自然是要补补的。”
长乐沉默半晌,罢了,便是煮出来成了肉汤又如何吃不得?到时候她就给阿耶撒撒娇,总不好打击城阳的热情。
城阳轻笑一声:“阿姐,你这个表情实在太明显了些,我不会白白叫阿姐替我说好话的。”
“上个月我得到的一块顶顶好的瓷砚,在我手中也没什么用处,阿姐向来最喜这些,刚巧可以同驸马一道吟诗作画的,自是别有一番趣味。”
长乐被调侃了也不红脸,大大方方应了一声:“我瞧着你最近与九弟走得近?”
说起这个城阳倒是起了兴致:“阿姐你是不知道这个九兄,可有意思了,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偏偏总是端着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阿姐你是不知晓要是成功叫九兄破了功对我摆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多有意思。”
看这兴奋劲,长乐公主倒是难得一愣,她倒是想不到城阳这股子小性子是尽数耍到了李治身上。
不过也对,李承乾李泰年岁都大了些,也唯有一个李治与她们这些小的年岁相当,这小九都可以说一句是被围在脂粉堆里头的了。
不过顺着城阳的想象,长乐下意识将视线落到了正安安静静看着兄长斗嘴的李治身上。
要是叫这样一个小大人红了脸皱起眉……确实有趣。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对上李治不解的目光,长乐一边面上笑笑点头一边不由内心腹诽,怎么被城阳这个家伙给带歪了,实在不该。
“看来我是来早了?”
话音方落,城阳已经乐呵呵地扔下了手中的活计直直扑到了李世民跟前,两只小手一扒拉李世民的衣摆,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她的双手上尚且沾染着面粉。
“哎呦,阿耶的外袍脏了,阿耶不要动,我来帮阿耶擦擦。”
衡山半弯着腰,那殷勤劲,溢出得在场所有人都瞧出来了,晋阳掩面“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被衡山毫不犹豫抛下的手,小没良心的。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城阳有些羞恼地看看自己的双手,长乐憋笑上前掏出帕子替城阳擦拭。
互相挖坑拌嘴的李承乾李泰纷纷转身,这一转身不要紧,早就看了一路戏的李治忍不住轻笑,他们二人如今的情况倒也没有比阿耶好到哪里去,衣摆袖口面颊上处处是方才斗趣时留下的痕迹。
长孙嘉卉无奈自己小女儿那副模样,简直没眼看。
李世民好笑,这小家伙分明就是在讨好他想要赖掉那三张字,但是也没有阻止衡山的动作,就这么心安理得享受小衡山的服务。
然后,他对上了杜怀信的目光。
乱七八糟的谣言再度在脑中响起,这一刻李世民的目光格外“温和”。
杜怀信莫名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抬手挥了挥:“那个陛下,要一起包饺子吗?”
李世民大笑一把抱起正勤勤恳恳替自己擦拭裙摆的衡山,另外一只手捏了捏不好意思的城阳:“那就让我尝尝大家的手艺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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