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得列个清单。”
“你一个古代人, 喏,我专门为你翻出来的笔墨纸砚,以前生意上的朋友送的, 说是还挺贵的, 不过配你的气质刚刚好。”
杜怀信话音刚落, 胳膊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只是在起身时还不忘对李世民解释了一句:“公司上的事情,你先写着。”
话落杜怀信匆匆走到走入了自己的卧室。
“赵家那混蛋又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没想到这三年前结下的梁子他能记到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我爸妈都在国外还要过一段时间回来, 那个项目我跟了这么久, 有七八成的把握。”
“不过赵家人做事荤素不忌,这几天我有些私人上的事情, 还要麻烦你多帮我盯着些了,就这样, 具体的我三天后再跟你讲。”
挂断了电话,杜怀信头疼地摘下眼镜揉揉鼻梁, 也不知道这一回赵家又打算做什么,明明上一个账务和资金链出了问题, 居然还有闲心来盯着他。
胡思乱想中杜怀信又想到了这些天的熬夜, 上回那个大师说了, 心愿未了,所以为了空出时间,杜怀信所有事情都提前了,勉强挤出了三天, 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不必对那个二郎讲,省得叫人愧疚了。
戴上眼镜, 杜怀信面上又挂出了轻松肆意的笑容,他拉开门刚想去瞅瞅那小孩会写哪些愿望,谁料这脚连半步都没有迈出就生生停在了原地。
时值午后,李世民站在桌前下笔流畅,阳光透过玻璃倾洒而下,清晰地可以叫杜怀信看出他面上细小的绒毛,甚至垂在耳后细碎的头发末梢都微微泛着黄,整个人显得透明又飘渺,浑身上下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静与隐约的哀切,就好似下一瞬就会在他面前消散不见一样。
胸膛涌上来一股奇异的情绪,可偏偏这个时候杜怀信还有心思想,原来黄毛小子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啊。
“喵——”
是福宝的声音。
杜怀信清醒过来,就见趴在李世民对面的橘猫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小爪子试探地伸出就想要扒拉那个在它眼中莫名其妙飘在空中动来动去的毛笔。
杜怀信也顾不上什么情绪了,他轻哎一声快步上前,可还是晚了一步。
李世民不过一个闪身,橘猫一爪子扑空直直坠到砚台里头,娇气的橘猫气恼地大叫一声,报复似的一爪子摁在了宣纸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印记。
小畜生,还要作弄他,再多练练吧。
李世民自得一笑。
杜怀信叹气将猫拎起,橘猫尾巴垂下沾染了些墨水,见到是自己主人来了喵个不停尾巴一甩一甩倒是让杜怀信的白衬衫上染上了一道一道痕迹。
“我看你是今晚别想吃饭了,自己玩去吧。”
杜怀信将猫放到地上苦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衬衣,但是很快他便被落到他眼前的那份清单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是繁体字,但杜怀信几乎都能认出来。
“第一点,想要知道后世历史,也对,你们古代人肯定很好奇这个。”
“第二点,想要去一趟长安……长安,你想要去西安?你是唐朝人来着,原来你家在长安吗?”
李世民搁下笔抽出了手边的纸巾递到杜怀信跟前:“是,我想回一趟家,手上脏了,擦擦吧。”
很熟稔的动作和语气,杜怀信直到接过纸巾后才觉得不对:“我说人是不是真的有上辈子啊?我上辈子是不是也跟你认识?你这做得也太顺手了吧。”
想到那日那个和尚说的话,李世民垂眸:“或许……不是上辈子呢?”
“那能是什么?”
杜怀信好笑,不过他本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而已,并不执着于答案。
“第三点,想要去一趟昭陵。”
“昭陵……我想想,好像是,是唐太宗的陵墓吧,我查查。”
说着杜怀信赶忙掏出手机摁键搜索,李世民在听到唐太宗三个字的时候眸子一暗,他快步凑上前来到杜怀信手边。
蹦出来的第一条就是昭陵的百度百科,第二条是一句关联的诗。
杜怀信下意识跟着念了出来:“孤忠无路哭昭陵,原来唐朝人都这么喜欢他啊……不过也对,贞观之治哎,你是生活在唐太宗治下的百姓吗?你是想去祭拜一下他吗?”
李世民的目光在那句诗上不断徘徊,是后世的皇帝做得不好吗?又是如何的冤屈才会这般悲愤来向他哭诉?
但是很快他的心思便不在这上头了,因为他的脑袋上感受到了熟悉的触感。
第三次了。
李世民深吸口气甫一抬眸却只觉得脖颈上一紧,是杜怀信大喇喇地圈着他拉着他让他坐下,然后他又拿起被他放下的毛笔。
“好不容易来一趟现代,我说你就这么点愿望,可真是出息。”
李世民一愣:“什么?”
“你还这么小,只这么些愿望难免无趣,我可是空了整整三天来陪你的,我这个小杜总为了你损失了多少钱,你说的这三个愿望快的话一天就能做到,多对不起我推出去的钱啊。”
杜怀信一面说着一面生疏地摆正了握笔的姿势。
李世民难得讲话有些磕绊:“所、所以?”
“所以我得给你添几条,反正都要去西安,干脆也去一趟博物馆呗,带你去涨涨见识,还有好玩的,好吃的,反正你是能碰到东西的,这来一趟现代怎么能不体验体验我们现代人的生活呢?”
“你说对吧,小祖宗?”
李世民没有理会杜怀信的叭叭,他瞧着杜怀信大笔一挥自信满满的模样,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往下落。
果不其然,见惯了被他逼迫练习的杜怀信的字后,如今再见这质朴的字迹后实在是……
“这字果然还是这般难看……”
杜怀信一皱眉,李世民的声音轻,他只听到了难看二字,他不满嚷嚷:“喂,我又不是古代人,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好吗,我这可还是有些功底在的。”
李世民难得没有与杜怀信斗嘴,只是看着杜怀信一条一条往下缀着各种有意思的愿望,甚至为了他方便看写的是繁体。
李世民忽然笑了笑,他收回那晚上对杜怀信的抱怨了。
不论是现代这个更加鲜活飞扬的杜怀信,还是古代那个虽然沉稳却又爱在他面前笑闹的杜怀信,他都很喜欢。
这场不可思议的相遇,当年他随手救下的人,实在是他做过的最为正确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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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个呢就是飞机,之前在外人面前我不好跟你详细解释。”
“怎么样,我们厉害吧,征服星辰大海高空蓝天,这可是你们做不到的。”
西安,停车场,车内。
杜怀信坐在后排兴致勃勃地翻着手机,终于找到了,然后他像献宝邀功一样将手机塞到了李世民手中:“喏,新旧唐书,都是繁体字的,顺着翻就行。”
李世民垂眸拿起手机低声喃喃:“确实厉害,飞,我无法想象。”
太宗本纪。
是他的吗?
李世民往下翻动的手指一顿,然而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不过入目了十几个字,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李世民闷哼一声,眼前闪过道道白光,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大脑,叫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耳边响起了焦急又慌张的叫声,只是可惜越来越轻。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李世民几乎分不清楚此刻他究竟是身处贞观末年先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是他真的来到了这个古怪又陌生的后世?
李世民笑了笑,忽而一伸手拽住了身旁之人的胳膊,便如同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一样无奈地咳嗽着嘱咐:“哭什么,生死有命……”
“什么,二郎你把我当作谁了,你醒醒啊,你不是鬼吗?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声音越来越轻,李世民再也听不清楚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之时,瞧见的就是眼窝青黑窝在一旁睡得不安稳的杜怀信。
李世民没有叫醒他,只是盯着他整理着脑中多出来的那一份记忆。
那是一份没有杜怀信的记忆。
在那个记忆当中,罗士信和李道玄都死在了武德年间。
那一杯毒酒他也是真的没有躲过,险些便要丧命。
他也没有多活那十多年,他的观音婢也早早离他而去,他的子女在他晚年反目叫他心痛。
承乾越来越不像话,甚至最后想要造反,李泰野心勃勃步步紧逼,他的女儿长乐也在那几年里病逝。
所以……这才是他本来应该要有的人生吗?
同样荣耀,但其中一些撼事却叫他心痛至极。
原来冥冥之中的这些撼事是因为杜怀信而规避的吗?
李世民目光复杂,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堵得慌。
“嘟嘟嘟——”
铃声打断了李世民的思绪,他收回了目光,下一瞬杜怀信呢喃着醒来,他眨眨眼一眼就瞧见了正安静坐着的李世民,杜怀信惊喜道:“你没事吧?刚刚吓死我了,我又打电话去问了那个大师,他说你没事,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行,你又不能离我太远,我就只好在车上守着你了。”
李世民没有应声,他拿起手机伸手:“电话。”
杜怀信这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接过道了声谢:“什么?你是说那赵家的混蛋也来了西安?行,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匆匆几句话,杜怀信便挂断了电话,他拿找着历史记录:“还要看吗,我给你翻。”
李世民低声回道:“不用了,你……给我讲讲唐之后的事情吧。”
杜怀信手一顿,明显是听出了李世民语气中的不对劲,但是他没有戳穿只是神秘兮兮地从伸手捞过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背包,拿出了一瓶还泛着些微凉意的可乐。
“还记得这个吗?当时你我第一次见,你是不是把它当作了毒药,这可不是毒药,这个玩意挺好喝的,喏,想尝尝吗?”
“你一边喝我来给你讲故事。”
对上了杜怀信笑眯眯的眼眸,李世民勾唇:“好。”
……
“……然后就是新中国,推翻了封建制度,人民当家作主,再也没有皇帝压迫了,人人平等。”
“不过这也不是说你们就是落后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你们那个时候的生产力帝制是最先进的了,唐太宗就是我国封建社会杰出的代表人物,还上了好几本教科书呢。”
李世民虽然还因为那份记忆与杜怀信那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而理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情绪,但是在听到杜怀信的夸赞之后,他还是习惯性地扬扬下颌:“那是当然。”
“只是你们这个地方没有皇帝……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妥就不妥,反正杜怀信也没指望一个古代人两三天就满脑子红色思想。
杜怀信只是好笑,因为他发现了,在提起唐太宗的时候,眼前这个小孩总是格外兴奋。
不过也对,他一个现代人看史书中的帝王就跟隔了层玻璃看花一样,什么文治啦武功啦距离他实在是太远了,也只有真真切切生活在那个时候的人才会庆幸有这样一个皇帝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也不怪这二郎这般欢喜唐太宗了。
帝王功绩于他而言便如云烟飘渺,可那个时代的人因为一道政策亦或者是一道简简单单的命令而能安稳过一生……这一刹,杜怀信莫名有了些实感,对于那个与他相隔了一千多年的唐太宗隐隐起了好奇的心思。
“走吧,时间还算早,你不是说了约了今天的票吗?我们去博物馆。”
“明日昭陵。”
杜怀信打开车门打趣道:“这不是我添的愿望吗?之前还嫌弃我幼稚不务正业呢,如今就开始催我了。”
就知道这个家伙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李世民额角青筋一蹦一蹦。
“所以……可乐好喝吗?”
正在心底想着如何“埋汰”杜怀信的李世民一时不察扬起了唇角:“我挺喜欢的。”
杜怀信轻笑:“刚刚喝的时候还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瞧瞧本性暴露了吧,我就说快乐水没几个不爱喝的,古代人也一样。”
李世民有些别扭地侧首,但是眸底却还是泄了些许欢喜。
这一趟陕历博之旅其实没有用太久,时值工作日也不是寒暑假,人倒也不算多,只是这一路上杜怀信不好在外人面前和空气讲话憋得难受万分,他不像李世民安静的时候可以几个小时没有动静。
李世民其实根本顾不上杜怀信,这一路走来,虽然是他所熟悉的长安,可又是他所陌生的长安。
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人群,热闹又鲜活的世间百态,似乎不用再担心天灾人祸吃不饱饭,不得不说,听了杜怀信的科普之后,李世民得承认一点,这里的政府这里的政策,他的大唐他自己都是远远不如的。
没有了皇帝,没有了杜怀信口中不知所谓的压榨……好像,他们的生活真的更加好了。
这样的茫然在走出了博物馆后的那一刻更加真切了。
李世民长舒一口气,隐隐的冲动与念头就在他的胸腔,好似随时要蹦出来一般,他有预感,或许所有混乱的思绪会在明日之后彻底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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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九嵕山山顶。
杜怀信狼狈地瘫坐在山顶上的一块略显崎岖的大石上:“那昭陵最上面虽然挂了不要随意爬山的横幅,但是你要来嘛,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了,不过没想到这上山的路没我想得难走,这道路很是清晰,应该是很多人走出来的。”
话落杜怀信目光随意一扫,拉着身边的李世民指向不远处石头旁的一束白菊:“又是菊花,刚才走下面的路的时候在最顶上的那块台子也有一束□□来着。”
“网上都说昭陵冷门,可这些花这些心意都不是假的。”
李世民垂眸浅笑,他起身上前走到了那束菊花跟前,上头还有好几只蝴蝶环绕,这样的一份来自后世千年之人的心意,叫他动容。
他抬首忽而眺望远方,下方是这个时代的人替他修建的石像——虽然有些失真。
他的故友,他的爱人,甚至是他自己,都葬身此处。
长长的走道,复刻的六骏,再远处是大片大片的分块绿色,其中夹杂些许炊烟人家,静谧安稳,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杜怀信拍拍手撑着膝盖起来伸了个懒腰,他走到李世民身侧同他并肩而立。
“挺震撼的,登高望远,这上头的风景真的很好。”
身为一个商人,杜怀信其实很清楚为什么这样一个名气大的帝王的陵墓却能称得上冷清了。
在市区外,又是在山上,交通不便。
名气大却又开发不够,能够逛能够看的东西少,对于寻常想要打卡旅游的大家来说实在是不值得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这边。
可是,直到登顶直到他与李世民一起眺望的这一刻,他忽然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唐太宗可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山顶的风景很好,也很美。”
李世民轻笑一声:“新中国,我还是觉得你们这的很多想法实在是大逆不道,但唯有一点……这确实是最好的时代,贞观不如它。”
杜怀信侧首:“可是贞观已经是那个时代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极致了不是吗?知道你是贞观时候的人,知道你想要来这昭陵,我连夜恶补了好些史料。”
李世民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杜怀信轻咳一声:“本来我还想要在你面前出出风头来着,总也不好显得我像个文盲。”
“所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想贞观与唐太宗能名垂千古照耀青史,能叫当时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居乐业,能叫当时被四方外族觊觎的中原再度强盛,他真的很了不起。”
李世民沉默片刻转身:“走吧,该下山了。”
杜怀信一怔:“不再看一会吗?”
李世民朗声一笑:“往事俱已成空,他做到了他想做到的,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千年了,不是你说的吗?可以敬仰可以崇拜可以怀念,但沉溺就不必了,总要向前看啊。”
“天下长安,大好河山,我曾亲眼瞧过,千年之后,后世之人做到了更好,人人皆身处如此盛世,一个最为接近天下大同的世间,我有幸得见,再无遗憾。”
李世民回首,笑得格外释怀张扬。
下山下路的时候,已然是下午了,人也稍微多了一些。
李世民走在最前方,杜怀信跟在身侧,他瞧见了认真观看昭陵六骏的游客,细细看着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石碑介绍的一对情侣,还有一对姐弟,弟弟兴奋地为姐姐科普唐太宗的战功……快到出口了。
“小姑娘,你这个花是哪里买的,附近吗?”
杜怀信脚步一顿,李世民抬眸望去。
石像前是一对满头白发面带笑意的夫妻,他们在一旁的树荫底下坐着,招呼着一个带着白色帽子手中捧了两束鲜花的女人。
女人停下脚步似乎是诧异他们的询问,但她还是笑了笑:“这里没得卖,是我在市区买来带过来的。”
那对夫妻中的妻子闻言颇为遗憾地盯着女人手中的鲜花,她的目光带了些怅然:“献花吗?”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鲜花往身后挡了挡,毕竟这样的行为其实在一般的游客看来应该是挺“蠢”的吧?
“对,就是想献。”
老婆婆看出了女人的羞窘,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也想献的,就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好人,我们来这也该去献一束花的。”
女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她欣喜地抿着唇:“没关系的,我这有多的。”
然后女人走上前伸出了手:“要一起吗?”
老婆婆接过鲜花跟老伴一道起身:“谢谢。”
杜怀信盯着他们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忽然低声开口:“你瞧,我说的没错吧?”
李世民已然微微红了眼眶,难言的暖意涌上心间,他没有回答杜怀信的话,就这么瞧着那三人说笑的身影,眉眼微弯。
杜怀信欣慰地看着李世民的侧脸,其实从昨天开始李世民的情绪就一直很古怪,如今看来他应是想通了什么事吧,所以这算是心愿已了吗?
杜怀信左右看看:“我去把车开过来,你等我一会。”
然而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等李世民注意到周围嘈杂的动静之时已然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杜怀信不喜欢那个露天的停车场觉得太阳太晒,所以他挑了一个还算阴凉的地方,就是地方稍微远了些偏了些,可是也不该这么久还不回来了啊?
而且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什么车祸,什么逃逸,什么伤得好重……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李世民只觉得这一刻心慌得不行,他转身飞奔。
他在古代送走了太多的人,难不成老天便这样残忍,叫他来了现代却要眼睁睁看着杜怀信死在他面前?
李世民咬牙,分明是鬼魂,可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居然能感受到因为奔跑而感受到的冽冽寒风?
过了多久?用杜怀信的话来说是十分钟吗?他还是不习惯这种现代的计时方式,他的眼眶越来越湿,只觉得身子也越来越沉,难以言喻的疲倦钻上,拖慢了他的步伐,这一刻他居然还想起了之前杜怀信对他的调侃,鬼也会累吗?
他分明是鬼,他怎么能累呢,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
鲜血蔓延,与杜怀信苍白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也刺痛了李世民的双眸,他再也顾不上杜怀信远处围着的不敢上前而只在周边小声议论的游客,直直扑到杜怀信身前,半跪着不敢置信地抚上了他沾满血液的手。
“杜怀信,杜怀信……”
泪水抑制不住滚落,落到杜怀信满面灰尘的眼睫。
“赵家的王八犊子……”
杜怀信的唇微微动了动,带着恨意的声音响起,只是那个声音实在是太轻了,要不是李世民时刻关注着兴许便要错过了。
李世民的心骤然一松,他慌乱地寻找杜怀信流血的伤口拼死按住:“你别说话了,这么多围观的人肯定已经报警了,你说的,医工,不对,医生,医生肯定会来,你们这里这么神奇,你肯定会没事的。”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杜怀信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流失的生机,他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清楚,自己没救了。
所以或许是回光返照,也或许是那一份被人陷害的恨意,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要对眼前这个才认知了不过几天却又叫他格外亲近的小孩说些什么。
“为了一个项目……就要开车撞死我……混蛋。”
“不怕坐牢吗……”
“我让你住嘴你听不懂吗?!”
李世民再也忍不住大吼出声,杜怀信对上李世民的目光,红红的眼眶,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应该是吓坏了吧?
杜怀信费力勾勾唇角,侧着脑袋努力不想叫眼前这人瞧见他狼狈的模样。
“说说话而已,这不……有你帮我压着伤口吗?”
“二郎……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虽然你的脾气臭喜欢杠我,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看我跟看晚辈一样,我不爽……你连二十都没到,理应是我照顾你……才对。”
李世民咬牙一把抹去泪水:“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杜怀信闭眸勾唇。
“你这样的年纪却喜欢照顾人……是不是在家里过得不好啊?”
止不住咳嗽,喉间腥甜,好像是又咳血了吧?
李世民攥着杜怀信外衣的手越来越紧:“那个大师不是说了吗,你不会有事的,贵人,会有贵人……”
李世民说话的声音一顿,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指尖飘散的淡淡金色光点,丝丝缕缕就好像是线一般缠绕着杜怀信,没入杜怀信的体内。
然后,他的指尖居然变得透明了些许,他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不愿叫杜怀信察觉丝毫不对,尽管此刻的他正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混沌。
杜怀信呢喃:“算错了吧……还贵人,算你倒是算得准。”
或许没有算错。
自这点金光出现的刹那,李世民的脑子中就好似被塞入了一个概念,这是所谓的功德的光点,也是,他一手结束隋末乱世,一举开创贞观之治,这样大的功绩他身上又如何不会有功德?
生死两道因果相交。
因果因果,原来他与杜怀信的这场奇幻相遇既是果也是一切事情的起因吗?
原来他和他的相遇早就注定了。
李世民忽然古怪一笑,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他好像知道杜怀信是如何会去往古代与他相遇了。
“喂,小鬼,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这……都要死了呢。”
李世民轻笑:“这得由你醒来后亲自问我。”
杜怀信好想翻白眼,拒绝就拒绝,怎么还玩激将法这一招呢?他真的活不了了啊。
但是杜怀信只是再度呢喃:“所以……二郎,你觉得我还能醒来……我会有新生?”
双轨同魂绝处逢生,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身子,李世民点头,语气中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当然,我从不骗你。”
杜怀信的胸膛起伏愈发微弱了,他其实没有听清楚李世民说了什么,他只觉得昏昏沉沉,在想要入睡前的最后一瞬吐出了几个字:“那我希望……那个新生里有你。”
李世民笑着落泪,分明知道杜怀信听不见,但他还是低低开口:“那是自然,你还得帮我儿子坐稳皇位呢,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心愿已了,如今是时机已到了吗?
李世民微笑着,身体骤然破碎,淡淡的光点散落人间。
———————————
公元六百一十五年,隋。
春寒料峭,朔风凛冽。
一处山谷。
早就冰凉一片的尸体忽而睁开了眼,杜怀信忍着疼痛迷茫地左右看看,他不是车祸死了吗?
穿越?
他是穿越了?
杜怀信咬牙捂着腹部踉跄起身,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个很重要的人,可那件事情那个人是什么呢?
杜怀信摇摇脑袋,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估计也不是很重要,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杜怀信目光落定,那是一处流水,有流水必定有人家,他咳嗽一声缓慢朝山谷之外走去。
山谷之外。
红衣张扬的少年郎君兴奋地整理着弓箭,少年郎君一夹马腹,对着身后的侍从笑声肆意:“走,打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