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不过是房玄龄承担起了所有罢了, 不过“坏事”过后到都是好事了,裴寂倒台,不单单是李渊搬出太极宫的日子要提上了日程, 这尚书省的左右仆射也终于能给李世民最为信任的房杜二人了。
如此下来三省之中的官员几乎完全是李世民最为核心的一批下属了, 处理起政务来也是能更加放开手脚方便了许多。
比如……他一直想要推行的五花判事。
“五花判事?”
“陛下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不知陛下具体是想要如何?”
房玄龄看着李世民认真翻阅着今岁呈递上来的死囚名单轻声问着。
李世民一面仔细核对着一面笑着回复:“说起来这倒是魏玄成给我的想法。”
“既然我要广开言路不偏听偏信, 那么我想着何不叫向来不过是听附帝王命令的中书一省也参与进朝政中来了呢?”
“玄龄你应该也知晓我是做过中书令尚书令的,这三省虽说明面上所谓互相制衡,但你我都知晓这尚书省的权利是最大的,中书省……多少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这尚书省一权倒是好解决, 由着我曾经担任过尚书令的由头渐渐将这个职位虚设便可, 但中书省……”
李世民翻过一面忽然皱了皱眉:“虽然由我担任中书令的时候中书省职务有所扩大,但还是远远不够, 我得再帮扶一把。”
“这个框架倒是极好的,只是还是需要再完善一二, 三省不应当当仅仅只是为了满足帝王私心而互相制衡只叫天子之权无人可拦的存在。”
“我的脾性我自己清楚,着急上火的时候难免会冲动了些, 这个时候若有外力所制便可阻拦一二。”
“所谓三省,他们的职责也是应当包括这个的。”
房玄龄笑了笑:“古来帝王多是专权独断, 同陛下这般的倒是不多见。”
李世民依旧是紧紧皱着眉, 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 一心二用反应多少慢了些,等过了几息后他才低声道:“玄龄分明是知晓我最厌恶的就是一人独断了。”
“我又不是不会犯错,更何况我打了那么多年仗,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这个将军已然是习惯了听取你们各方的意见了, 毕竟一个失误可是真的要丧命的啊。”
说到此处李世民顿了顿:“虽然我总是站在少数的一方。”
“更何况……”
李世民拖长了语调,语气中故意带了些戏谑:“我这个人性子散漫, 向来不喜拘束,玄龄也该清楚这憋了这么久我一直是想着外出打猎活动活动筋骨的,只是突厥未平这个念头每每不过冒出个头便被掐灭了。”
“将所有的事情都叫自己解决,如此下来岂非好没乐趣?”
“实在是万万不可呐。”
李世民这才好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那个五花判事他还没同房玄龄讲过具体:“怎么又说偏了,五花判事便是叫中书舍人门对于诏书军国大事都一一写上自己的意见提议,并且都署上名姓。”
“有些时候被废弃的意见倒也不是全无作用,所有的讨论过程和不同意见均能呈递出来,再交由门下中书省议驳正,如此便能人尽其才,也好叫他们都知晓,入了我的朝堂可就别想着混日子过了,都得拿出真才实学来。”
闻言房玄龄沉吟片刻:“陛下此举倒是叫中书舍人的权力大了些许,也是好事。”
话落房玄龄想着方才李世民这般毫不掩饰自己想要享乐清闲的言语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话题一转:“说起来陛下这是看到了什么?怎么一脸忧心疑惑的模样?”
李世民拿过文书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人,刘恭,实在是有些荒唐。”
房玄龄垂眸扫过,语气中带了些惊讶:“自诩天命?”
李世民轻“嗯”一声:“这种事情一般不过是嘴上过过瘾罢了,他这话居然能被官府知晓……我想他也没有那么蠢当着那些人的面如此胆大妄为,应当是被人给秘密告发了出去的。”
说着李世民颇为感慨:“也不知晓他是得罪了哪个身边人。”
房玄龄叹了口气:“此人乃刘姓,又因脖颈之初有一‘胜’字言‘自当取胜于天下’,这样的话也确实算得上死罪了。”
李世民毫不在意一挥手:“以什么定罪?我连险些害得我丧命了的傅奕都不在乎,又何况是这人?我的意思是就放了吧。”
房玄龄想了想:“可……若是就当作无事放了,这样的做法会不会损了陛下的威严?”
“有一便有二,刘恭也可能不止一个啊,到那时或许会有些麻烦。”
李世民漫不经心地半阖双眸放松着久坐的身子:“我不是滥杀之人,我和一个可能只不过一个过过嘴瘾的百姓计较这么多做甚?”
“以这种理由而死……朕岂非是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要庇佑他们的诺言?”
“不过玄龄的话也是有理,人还是要放的,只是在放的时候一并将我的话也传出去吧。”
房玄龄将文书放回李世民的案前:“什么话?”
李世民活动着自己的手腕脱口而出:“天将兴之,朕不能除也;若无天命,朕有何法?”
房玄龄下意识跟着点头:“这话倒是可以堵住大家的嘴了,还显得陛下豁达。”
李世民笑了笑:“我本就是这么想的。”
说着李世民忽然蹙眉:“杜子诺那个家伙呢,我先前召他要询问各地义仓和常平仓办的情况,怎么都快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
李世民挥手:“去寻寻看。”
内侍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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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世民惦记着的杜怀信此刻正在宫道上与魏徵对峙,杜怀信的身边还站着恰巧遇上的马周。
此时此刻,气氛颇为剑拔弩张。
杜怀信深吸口气,想着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他努力压下窜上来的火气冷静开口:“玄成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虽然是对魏徵说的,但是他的目光却是略过魏徵落到了他身后满脸羞愧的起居郎上头。
魏徵向来是朝中直谏良臣的代表,往常对着不太熟络的同僚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对上李世民才多了些生机色彩,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对上同他不过点头之交的杜怀信却罕见带了些尴尬的神色。
魏徵轻咳一声:“没有什么大事,我瞧着你是往东宫的方向去的吧?是陛下召见你?还是莫要误了时辰。”
听着魏徵这明显顾左右言他的语气杜怀信反倒是笑了,他好整以暇地上前对上魏徵的目光:“不急,误了时辰不过就是受惩处罢了,我不怕这个,反正陛下登基三年以来我这起起落落也有三四回了吧?我又不在乎这些。”
“如今我更在乎的反倒是向来同个圣人一般的魏玄成你。”
杜怀信这话就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了,说起来他身为后世之人对于贞观一朝大众眼里名气最大的魏徵向来便是带了一层滤镜的,而这几年来魏徵所为也确实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活得跟个苦行僧一般倒是叫杜怀信佩服不已,可如今谁能想到……
滤镜一朝破碎,这对于杜怀信的打击可以说是极大的。
想着方才魏徵同起居郎熟络的模样,杜怀信的眸子暗了暗。
杜怀信讥讽一笑,视线往下落到了魏徵手中的一本册子上。
“陛下……”
杜怀信冷哼一声,这魏徵直到这一刻还要提李世民,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怒火:“你还好意思提陛下?”
“你可知你这般作为意味着什么?”
“陛下向来以身作则,向来欣喜自己遇上了敢犯颜直谏的魏玄成你,陛下不计较你是东宫旧臣,于你恩宠甚重,而你呢,你这是做什么?!”
“将自己私底下同陛下的问对通通交付史官对吧?”
“先不提你这般作为已然是泄露禁中语,抄家灭族都是不为过的。”
“你这是想要踏着陛下的名声去扬自己的名吗?!”
“何其荒谬!”
“何其自私!”
杜怀信说着说着火气又上来了:“陛下十日里头会有七八日将你召在身边,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晓陛下的脾性吗?你难道还不知晓陛下最为厌烦的就是背叛和欺瞒吗?”
“可偏偏做出了这等事情的居然是陛下向来宠幸甚重信赖甚重的你!”
“陛下又会怎么想?陛下对你付出了信任却换来这样的结果,陛下又会如何难受?!”
马周见杜怀信表情越来越难看,他虽然心中也是带了些不满的,但瞧着杜怀信下一步就是要动手的样子他赶忙上前开口:“杜子诺,莫要冲……”
马周陡然瞪大双眸,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话才刚出口那个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徵居然开口了,而这说出的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扬名?你说得不错,这确实是我的私心,你指责的没有半点不对之处。”
瞧着魏徵看不清神色,但是听着他这冷淡的仿若挑衅的话语,本就被心情复杂因为怒火不敢置信幻灭等等复杂情绪冲昏头脑的杜怀信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一个冲动之下直接拽住了魏徵的衣领。
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别的不说,至少他这脾性也是跟着变了些许的,更不要提这桩事还是牵扯到了李世民。
“你想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该瞒着陛下的。”
“这桩事我不会替你瞒着的,你和这个起居郎……我都会一一禀告陛下的。”
马周大惊失色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杜怀信的胳膊:“冷静啊杜子诺。”
纵然是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魏徵却也是半点不怕,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没有理会杜怀信反倒是侧首看向了马周,他忽然笑了笑:“你呢?马周,你也向来得陛下宠幸,而你也是由布衣之身踏足朝堂,你可曾有想过吗?”
马周一愣:“想过什么……?”
但是话一出口马周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眉心微蹙不解地看着魏徵,眉眼也冷了下来:“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我先前不过一介布衣白身,空有才华却无路可寻,若非陛下,我恐怕还背负着一个浪荡子的名声不知在何处喝酒浑浑噩噩度日。”
“世人大多求名求利,其实算不上什么,魏徵……其实我和子诺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所谓圣人无暇,有私心很正常,陛下也是不在乎的。”
“但是……算了。”
“若是我,我会如何?”
“我会在死前将所有的奏表一一焚烧干净。”
“我从来都是不愿因我自己而连累陛下的名声的。”
魏徵愣了愣,他听着马周柔和的语气,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像是被马周的灼灼眸光给烫到了一般,移开视线,但是就算如此他再度开口时也依旧是有些刺耳:“我确实不如你,人各有志罢了。”
话落他对上杜怀信的目光:“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么我就同个你一道去面见陛下,请罪。”
“反正我已然是白白多活了三年,我已经知足了。”
看着魏徵这好像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杜怀信怒极反笑:“陛下会杀你?你倒是想得美!”
“这几年下来陛下如何行事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对于陛下的感念我也看得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出这般事情,但是……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同马周对你真正不满失望的地方吗?”
“求名,陛下从不拦着你求名,你大可想求就求!”
“独独有一点,你不该瞒着陛下做此事的。”
“你这是背叛。”
话落,杜怀信一拳打上了魏徵的脸,魏徵也不躲不闪。
李世民身边内侍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