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吉吗?”
李世民轻声喃喃:“陛下何其信天命之说, 恐怕陛下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了的。”
“玄龄,百余精骑已入长安,我想……”
说着李世民大步走入屋内取下挂在墙边的一张角弓, 房玄龄在一旁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垂眸, 指尖缓缓抚过弓弦, 他走到屋外拉弓引弦, 对准的便是天边的那一颗太白星。
李世民眯着眸子:“我同陛下之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从不信命,既然陛下对我不公,我便会亲手打破那份不公。”
“此世间,再无人能阻我。”
话落, 李世民松手, 弓弦振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似有一支凝聚着李世民所有野心与渴望的箭矢划破天际直直便冲太白星而去。
房玄龄只觉得胸腔里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激荡,使他心潮澎湃。
那是一支直射太白星的箭矢, 亦是一支直射李渊胸膛的箭矢。
甘露殿,李渊骤然觉得心口一闷, 似是有利器划过,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李渊松开了握在张婕妤腰间的手揉了揉胸口,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向张婕妤:“今日之事, 不许外传,若有违背,朕会要了你的命。”
张婕妤的心重重一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李渊外露的杀气, 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自觉起了疙瘩,张婕妤低下头怯怯地应了声:“妾知晓了。”
李渊盯了她好半晌, 突然轻轻问道:“朕记得你同太子的关系挺不错的。”
张婕妤平日里没有少给李建成说好话,给李世民泼脏水,骤然听到李渊这么一问,张婕妤慌忙跪下:“妾、妾只是……”
李渊摇摇头轻笑道:“莫慌张,朕只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罢了,退下吧。”
张婕妤只觉得自己后背满是冷汗,她慢慢起身,软着手脚退了出去。
可没想到的是,她刚一出殿,迎面而来的就是行色匆匆的李建成与李元吉。
张婕妤一愣,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猛然想起李渊前一刻的那句莫名的话语,她将话咽了回去,也只是在李建成擦肩而过之时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动作。
李建成似随意般视线左右扫着,他脚步不停,却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张婕妤长舒了口气,目送李建成与李元吉入殿。
李渊看着面色严肃的两个儿子,冲在一旁说完了那句“大凶之兆”后便不再言语的傅奕使了个眼色。
傅奕既然已经将事情禀报,职责已尽,那么接下来陛下要如何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垂眸转身,朝中谁人不知陛下对秦王的心思,竭尽一切打压,而如今却出了这么个天象,于陛下而言这句话就是在直白说李世民要谋逆造反了。
想着傅奕同李元吉擦肩而过,他扯了扯嘴角,天命不可违,只怕这大唐的天就要变了。
李元吉侧了侧身,在李渊面前他还是要装上一装的,只是……
李元吉下意识侧首看向傅奕,此人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同方才的怪异天象有关?
李元吉皱了皱眉,但很快他便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李建成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今次突厥寇边,臣想着主帅之位便由齐王代替秦王,陛下觉得如何?”
面对李建成的开门见山,李渊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这个儿子居然也有这么果决的一面了?
李建成顿了顿:“此次领兵是郁射设虽然眼见就要围困乌城,但此人是颉利可汗的侄子,早在先前便被李道宗所败过,手中的兵力也不算多。”
“陛下也不用担心齐王的本事如何,除却齐王,这一次还可以一道派出十二军中的李艺与张瑾。”
李渊眉心微跳,这李艺是亲近李建成的,而张瑾则是忠心于他的,十二军中有那么多本事出众的,可李建成却偏偏挑的是两个人,还真的是有意思。
李建成见李渊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大着胆子又道:“不仅如此,臣听闻秦王府骁将众多,臣想着这一趟也可以让秦叔宝、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杜怀信等人一道跟着去,他们经验丰富,在一旁辅佐齐王陛下也能安心些。”
说着李建成敛目,这几个不是拒绝了他就是让他吃过瘪的,尤其他们还是李世民极其信任的存在,自然是要提早杀之。
李渊调整了下坐姿,先前傅奕禀报时的愤怒已经渐渐消散,他听着李建成的话语心中一闪而过一丝赞叹。
吃了杨文干与毒酒案的两个教训,李建成如今也稳重了许多,手段终于不是那么粗糙了。
李建成继续道:“若是陛下还放心不下,那么也可以从秦王帐中挑选精锐之士一道同齐王出征。”
李建成话落,未等李渊做出什么反应,李元吉顺口接道:“是啊陛下,且在小半个月前这李靖才刚刚吓退了颉利可汗,既然事情还未到危急之时,陛下就派臣去吧。”
“臣跟着秦王磨砺了这许久,也是想着独自领兵让陛下瞧瞧臣这几年学到的本事的,陛下便给臣这个机会吧。”
听着李元吉这仿若天真无辜的话语,李渊沉默了一瞬,他抬眸打量李元吉:“朕没记错的话,先前你是不是去瞧了张亮?”
李元吉面上一闪而过一丝屈辱:“是,所以臣才会同太子一起向陛下提议此次出征主帅的人选。”
李元吉愤恨道:“这张亮分明就是有谋反之意,可缘何就是审不出来!”
“秦王在长安都如此势大,陛下难道还敢放任秦王手握军权吗?”
这倒是李元吉的脾性,只是……
李渊的眸子暗了暗:“太子与齐王的提议不错,只是容朕再想想。”
不能打草惊蛇,这样大张旗鼓夺去李世民的军权还是太急了些,至少也要等到李世民的势力被拆解得差不多了,方可一击毙命,不然的话,他恐怕很难抵挡李世民的反扑。
至少也得先等在洛阳的屈突通回来。
听着李渊这模棱两可的话语,李建成倒是没什么,李元吉却是忍不住了:“等等,难不成陛下还心怀侥幸不成?!”
“好,陛下既然不同意臣的这个提议,那秦王府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呢?陛下可能将这二人逐出秦王府!”
李元吉嗤笑一声:“那什么文学馆最冒尖的就是这房杜二人,秦王一天天的跟着那帮子不知所谓的文人厮混,恐怕早就没了什么对陛下的敬畏的心思。”
“长安上下谁不知晓这房杜二人是秦王的智囊,臣等先前提议的武将,那几个人是一个都赶不走,那么好,换成这两个品阶不高又在朝中无甚影响力的文人呢?”
说着李元吉提高了音量:“陛下难道还要放任秦王继续这么嚣张下去吗?!”
李渊心思一动,这个提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先前的下狱尉迟敬德和外放杜怀信与程咬金是一样的,驱赶两个文人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而且还能一步一步消解李世民的身边人。
不过……
李渊的指尖虚空点了点:“秦王到底还是我们大唐面对突厥的底牌,他这一年来也没犯什么大错,既是无端驱逐秦王府的人,朕想着便封他一个蒲州都督以做补偿吧。”
李元吉一愣,这蒲州向来是李世民的防区,封他个蒲州都督方便御敌突厥是挑不出半分错的。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是异常的熟悉。
这让李元吉莫名想到了当年毒酒案之前他同李渊的对话。
那一次,李渊也是先封了李世民为中书令让他放松警惕的,而这一次李渊封了李世民为蒲州都督,像极了当年那一次的情况。
李元吉瞳孔一缩,李渊如今可还在长安呐,他怎么突然就动了杀心,还是自己亲自出手?
是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傅奕的身影又一次闪过他的脑海。
“陛下,那臣的提议……”
李建成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李元吉立马就打断了他:“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定,臣等便退下了。”
李建成话语一顿,但是在李渊面前他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同李元吉一道回了东宫。
刚刚踏入东宫,张婕妤已经等在了东宫,只是可惜李建成此刻根本没有一点向她问话的心思,他冲李元吉低声道:“你方才为何这么急着退下,如今我们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若是这第一步都成不了,那又何谈后续的计策?!”
李元吉毫不生气,他只是笑着看向张婕妤:“因为我笃定,陛下一定会同意你我的提议的。”
“这一回,陛下恐怕是要亲自出手了,婕妤你说是吧?”
张婕妤先前可一直在甘露殿,估摸着肯定是知晓傅奕同李渊究竟说了什么的。
果不其然,张婕妤明知四下无人可她依旧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而后冲李建成道:“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难怪……”
李元吉忍了忍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畅快过了。
他的尾音不自觉上扬:“我们的这位陛下可是最信天命的存在,当初能因为一句李家当有天下的谶言而自得许久的陛下,能因为一个河图出而放过夏县的陛下,如今听到了这么一番话,只怕是恨不得秦王立马就去死吧。”
李元吉哈哈大笑,笑得泪水都出来了,他一拍李建成的肩膀:“欲其死,必欲之狂,陛下如今又封了秦王一个蒲州都督,只怕这之后没几日陛下就会照着我们的计策行事了,秦王离死不远了!”
李建成却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抬眸盯着李元吉:“如你所言,那么我们后续杀掉李世民的计策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李元吉挑眉:“先前我们只是想着将秦王府的那批骁将精锐都带到战场上去杀掉,听大兄这话的意思是……时机到了?”
李建成的目光越过李元吉落在张婕妤身上:“未尝不可一举除掉秦王与陛下。”
张婕妤被李建成充满冷意的眼眸盯得浑身一颤,她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李元吉突然轻笑出声:“那还是需要再商议商议。”
好啊,打得便再更激烈些吧,如此等李世民死了后,他才更有机会趁机除掉李建成自己上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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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六月初三,弘义宫。
“玄龄……”
李世民脱口而出房玄龄的名字,但环顾四周只不过是长孙无忌、高士廉、尉迟敬德、侯君集同杜怀信这几人罢了。
眼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李世民颇有些懊恼地摇摇脑袋。
杜怀信叹了口气:“房公与杜公早在十多日前便被陛下给逐出了秦王府。”
“陛下还特地给他们二人下个敕令,不允许他们二人再听从二郎的命令。”
杜怀信说着眉心微蹙:“二郎,陛下这几日的行为很是古怪,先是驱逐了房杜二人,又是加封了二郎为蒲州都督,但此次出征却是让齐王领兵,甚至还要带上我们还二郎帐下精锐,实在是古怪得很。”
“他们二人的种种举动,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就是八年之事的翻版吗?”
一提到毒酒案长孙无忌就来气:“只怕还是五月初和前日的两次太白经天让陛下彻底动了心思。”
“二郎,该动手了。”
李世民一挥手:“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太子也该出手了,如今东宫中布满了我的眼线,昨日那王晊便传我密信,这几日东宫很是戒备,似有不轨之心。”
“等得到详细情报后我们便可后发制人,如此一来便是顺理成章。”
“舅舅,那屈突通如今可是在舅舅府中?”
高士廉捻了捻胡须:“是,他前些日子刚回朝堂,借着路途中生了病的借口,在外人眼中他一直便在自己府中养病,除了我们没有人知晓屈突通在我府上。”
“这几日我同他日夜不停地商议,已然规划好了路线也同各个坊门的守卫打过了招呼,这屈突通回长安的时候也在沿途暗中留下了兵马接力,若是失败,我们便可以最快的速度直往洛阳。”
侯君集就着高士廉的话勾了勾唇拖长了语调:“大王不必忧心,这一路自长安往洛阳的各个州县官员恐怕都是不会为难大王的。”
尉迟敬德皱了皱眉:“大王还是打算后发制人吗?”
然而还未等李世民回答尉迟敬德的话,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杜怀信听着这长短分明的声音当即就明白了来者是谁,他起身将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迅速钻了进来。
王晊身上穿着道袍,他喘着粗气飞快上前:“大王,我等了好几日,方才终于悄悄探听到了太子与齐王的密谋。”
他语速飞快不停:“昆明池,太子打算在大王一道为齐王在昆明池践行的时候,使壮士拉杀大王于幕下,至于秦王府的将领,一律坑杀之,而后便是禀告陛下借此逼宫。”
现场骤然陷入了寂静,尉迟敬德最先反应过来,他本就不同意李世民如此冒险玩什么后发制人,如今听了王晊讲的李建成与李元吉的计策更是心中恼火:“大王,不能再拖了!”
“战时调度,齐王才是元帅,大军是要全权听命于齐王的,我们的精锐根本抵不过大军,不仅如此,主力统兵的是李艺和张瑾。”
“这二人恐怕会反过来压制我们,到那时只要太子动作够快,我们根本抵抗不及,太危险了,大王,动手吧!”
李世民却是沉着眉眼微微摇头:“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了具体的计策,便更是要将计就计了,如此一来以义讨之,外人便是挑不出一分错来。”
杜怀信咬了咬牙:“具体,如何具体?”
“王晊能探听到大致消息已是不易,我们如何知道太子具体的计策?”
“践行宴上时什么时候动手,由谁来动手,用什么武器来杀二郎,我们通通不知晓,稍稍失误便是万劫不复,二郎,我们如何能在这等情况下将计就计?!”
杜怀信咄咄逼人继续问道:“往常战场上二郎最是注重消息,怎么到了如今却反而是全权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这样一场不知敌情的仗我们要怎么打?!”
“二郎当了那么多年的将军如今反倒是自大了吗?”
“这场仗我们不能输,二郎,动手吧!”
李世民沉默,搭在膝上的双手骤然攥紧。
没等到李世民的回复,尉迟敬德气极反笑:“大王还要犹豫吗?!”
“大王自己倒是无所谓死亡了,可我们却都是怕死得很!”
“我追随大王可不是为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局的!”
“而且大王难道便就一点都不在乎宗庙社稷吗,若是出了意外,大王可曾想过大唐会如何,大唐的百姓会如何?”
李世民不发一言。
见着李世民如此,尉迟敬德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赌气般道:“好,大王既然还不能决定用我的提议,那么我也不再侍奉大王了,我可不想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本还一脸严肃的杜怀信怔了怔,他看向尉迟敬德,谁料下一瞬长孙无忌不满的声音同样响起:“二郎,纵然我身为二郎的妻兄,却也是同尉迟敬德一样的想法。”
“若是二郎还不能做出决定,我可不会让我妹妹跟着你一道白白送死的,到时候我便带着我妹妹同尉迟敬德一道逍遥自在去!”
杜怀信的唇角忍不住扬了扬,分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可他怎么就那么想笑呢?
古往今来多少谋士在劝自己主公起事的时候不是以利诱之就是表明忠心,怎么到了李世民这却成了他们自言逃跑来威胁李世民了?
这长孙无忌还真是狠,还特意提了一嘴王妃,他分明该知道王妃对李世民的情谊何其之深,早就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王妃又怎么可能临阵脱逃呢?
所以这话里的赌气意味实在是太重了。
李世民显然也是被长孙无忌的话给噎得不轻,他没好气地看向高士廉:“舅舅就这么看着辅机胡言乱语?”
高士廉笑着摇了摇头:“我同他是一样的想法,我辛辛苦苦养着他们兄妹二人长大,可不是眼睁睁瞧着他们去送死的。”
李世民骤然松开了攥着的手,他长叹一口气:“我还是认为可以再等等。”
尉迟敬德深吸口气故作失望冲李世民道:“大王如今处事犹豫,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
“大王,往前在战场我们只需听大王的命令便可以战无不胜,可为何如今大王却成了那个摇摆不定的人,大王是天策上将,不该是如此的。”
“更何况如今禁军当中早就安排好了我们的人,只有大王一声令下,又哪里会成不了事呢?”
“我知晓,可……”
“确实不能再等了。”
长孙嘉卉骤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看向李世民:“二郎可知方才又出了什么天象?”
李世民一愣:“太白经天?!”
“怎会如此,前日不是才刚刚发生过吗?”
“五月一次,六月两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频繁……”
纵使李世民向来不信这些,可这一刻他却也有些迷茫了。
长孙嘉卉走到李世民身侧:“不仅仅如此,陛下下了两道旨意送到了我们弘义宫,二郎可想听听?”
不过长孙嘉卉也没有打算等李世民的回答,她坐下直视李世民:“第一道,是秦王府六十余位幕府将领被公事去官,旨意一出,整个朝廷都议论纷纷。”
“被无故去官的那六十多个人方才就在弘义宫门口,想要二郎给一个答复,不过如今我已经将他们都安抚好了。”
“就算二郎想等,可他们呢?他们如何等得下去?”
“二郎难不成是要等到身边再无一人时再出手吗?”
长孙嘉卉微微前倾身子:“第二道,陛下急召二郎入宫。”
话落她闭了闭眸子:“刚刚出现太白经天,陛下便急召二郎入宫,这意味着什么二郎不会不知晓吧?”
“二郎,真的没有时间了,只怕陛下会比太子先一步下杀手。”
李世民呼吸一滞,沉默良久后他陡然起身,尾音微颤:“我知晓了。”
他一转身眼见就要出门,长孙嘉卉突然说了句:“二郎,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张尹二妃之事吗?”
“要想法子让太子与齐王入宫,也唯有在宫中我们的优势才是最大的。”
李世民的脚步一顿,他自然是明白长孙嘉卉说的是什么事情。
张尹二妃亲近太子这件事在后宫中不是秘密,只是其中却是可以做些文章的,不论李渊信不信,只要争取到那么一点时间便够了。
看着李世民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孙嘉卉看向在场众人笑了笑:“二郎很快便会回来,我们便先开始商量计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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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李世民一踏入殿便瞧了李渊一眼。
就见李渊死死地盯着傅奕再度上奏的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又是这样的一句话,然而第一次他还可以再等等,可第二次第三次,那么多次的太白经天,这叫他如何再忍耐下去!
这天下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夺不走!
李渊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突然一扬手,密奏被直直甩了出去,砸在了李世民的脚边。
“你看看这句话,你要作何解释?!”
李世民垂眸捡起了脚边的密奏。
下一瞬李渊的声音再度响起:“朕知道秦王纯善,必定是没有这样的心思的。”
“所以秦王该如何做,便不用朕来提醒秦王了吧?”
李世民突然笑了笑,这是明明白白地暗示他自杀以证清白了。
终于是到了这一步,但是这一刻的他的心情却是格外平静。
李世民垂着脑袋,李渊看不清楚李世民的神情,他又语带威胁道:“秦王府也剩不下几个人了,秦王莫要叫朕难做,朕也不希望事情闹得很难看。”
李世民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他盯着密奏上的“秦王当有天下”这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多遍。
当有天下吗?
既然如此,那么他便叫李渊看看,这个天下他当不当得起。
李世民骤然下跪高声道:“臣告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私/通张婕妤与尹德妃!”
李渊一愣。
李世民却没有管李渊如何只是自顾自道:“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报仇。”
若是他就这么死了,他就这么认了命,那么他的人生便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笑话,连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臣今枉死,永违君亲。”
若是他死了,大唐该怎么办,百姓该怎么办,追随他的文臣武将该怎么办,他的妻儿又该怎么办,这都是他的心血,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他人一脚踢翻?
“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那些他的手下败将会如何想?
薛仁杲会不会嘲笑他:“死在你手中倒也没什么,如今能亲眼看一出父子相残的大戏,可真是有意思。”
“我的太子之位可是一直都稳得很,哪像你的阿耶,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哎呀,我在地下等着你啊。”
刘武周会不会摇头讥讽他:“我早便说过你幼稚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若我是你,只怕在虎牢关大捷后就直接动手了,何苦拖到今日将自己拖到了如今这个危险的处境?”
“小/秦/王,你当初可是拼了命地追我们,好几天不睡觉不卸甲,连吃的都来不及,说什么竭忠徇国,可最后呢,换来是这样的结局,你可曾后悔过?”
王世充会不会哈哈大笑怜悯地看着他:“小唐童啊小唐童,虽然当初你很看不上我,我不得不对你俯首称臣,可飞鸟尽良弓藏,李渊同我之间也没什么区别,而且看来我同李渊说的话还是很对的嘛。”
“陛下爱子,你这个小唐童果然是陛下爱子呐,听话得紧,是不是李渊要你死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然又怎么配得上爱子这个称呼呢?”
刘黑闼会不会一副大仇得报的畅快模样:“哎呀,小/秦/王,你说你当初那么拼了命地打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纵使我被杜怀信和谢慈泰给背叛了,可那又算什么,背叛你的可是你的亲阿耶啊,如今你可开心,我尝过的苦如今你尝着滋味如何啊?”
“哦对了,你莫要心急,我第二次就是因为突厥退兵了才输过了李建成,你放心,我定会趁此良机告诉颉利可汗让他赶紧南下长安。”
“我便要叫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东西生生毁灭在你眼前,便是叫你死了也不得安宁!”
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李世民骤然抬眸直视李渊。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今日之后,只此一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