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回长安后果然还是不改初心, 坚持认为突厥是有法子可以退的,这要不要迁都至少还得等今年他同突厥交过手后再决定。
这是一场李渊同李世民之间的赌局,赌注不单单是长安, 更是李世民本人的权利与威望。
李渊就算面上表明了不再迁都的态度, 可私底下他却同裴寂李建成李元吉几人经常商讨着新都的地址, 回来没多少时日的宇文士及几乎每日都要面对李渊的询问。
他们从心底根本就不相信李世民所说的话, 也只是等着看李世民的笑话,而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将人问罪再顺着心意迁都了。
只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前线边疆大臣一封封关于突厥异动的军报递回来,但突厥方面却还是没有一点想要南下的迹象。
时间都比往年要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厥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李渊渐渐没了耐心, 等得异常烦躁,让他一日日地被困在宫城动弹不得实在是难受。
所以李渊想了想, 最终还是决定跑去城南打打猎舒展舒展身手。
这可不单单是为了私心,想一想大敌当前作为皇帝的他却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仿若一点都没有将突厥给放到心上,如此岂不是更能安稳人心?
而他想要迁都也不是因为怕了突厥, 而是想着刚刚结束战乱,不宜再有什么大动作, 这可都是为了百姓好。
李渊心中盘算着, 当即下了命令, 当然这一回或许是因为杨文干事件留给他的阴影,他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通通带上了一道去陪他骑射,不敢再留任何一人独自在皇城,尽管这次他只不过是在城南活动。
城南, 李渊瞧着眼前这兄弟三人互相不搭理的样子就觉得心烦,三人偶尔说上几句都生硬极了, 尤其是李元吉,还透着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尽管李渊心中也清楚,这三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同他也脱不了干系,但这一回他是出来放松心情的,不是来自寻晦气的。
李渊感受着越来越闷热的天气,看着天上越来越阴沉的云层,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冷声道:“行了,朕带你们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们耍嘴皮子的。”
“既然都来了校场,那便来比一场,一个时辰后谁射到的猎物最多,朕就赏谁黄金百两,朕也好瞧瞧你们这几年的马上功夫如何了。”
话落,李渊一面起身一面往不远处的屋内走去:“朕累了,裴寂宇文士及你们二人留下,替朕看着他们,无事莫要来烦朕。”
刚想开口劝一劝的裴寂当即闭上了嘴,他冲着李渊的背影行了个礼,可还未等他挂着假笑同李建成等人商量商量李渊方才的话,李建成却是冲着李世民冷笑了声。
得,裴寂下意识退了半步将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李渊倒是一走了之自己一个人轻松快活了,却留了他要面对这三位祖宗的争斗了。
“既是陛下的吩咐,太子冲我使脸色也没什么用处。”
李世民看也不看李建成一眼,反倒是数着自己箭筒中的箭轻声道。
闻言李元吉笑眯眯地驱使着马凑近了这两人:“大兄不悦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谁人不知我们天策上将的大白羽有多么厉害,单单比骑射我同大兄又怎么比得过你呢?”
“陛下这个所谓的比试,不就是明晃晃地偏心秦王吗?”
偏心……?
若是真的偏心,杨文干之事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局?
一旁的裴寂同宇文士及心中同时闪过相同的念头。
宇文士及刚想上前出声阻拦护着李世民,谁料李世民倒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首正眼瞧了李建成一眼:“那太子想要如何?”
李世民此刻的神情是冷淡的,他的问话又是漫不经心的,衬托得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此刻格外上蹿下跳不体面。
一个软钉子。
李元吉瞧着李世民连目光都舍不得分他一丝,表情有一瞬间的难看,但随即他察觉到了李建成拽着缰绳的手的骨节陡然泛白,李元吉这才轻哼一声,堵着的心口松了松。
“秦王可知近日来我得到了个什么宝贝?”
李建成说着强行压下此刻心中的不满:“一匹正宗彻底的胡马,膘肥体壮是匹千里宝马,更能跃过几丈宽的涧水。”
“我听闻二弟最是喜马也最是善骑,二弟想要试试吗?”
宇文士及皱眉脱口而出:“殿下,胡马性子烈,在未完全驯化前骑之恐有危险。”
李建成不耐烦地瞥了眼裴寂,裴寂内心叫苦,谁让他是李渊的心腹,这李建成的背后既然有李渊的撑腰,既然宇文士及都下了场,他也得在一旁帮衬帮衬李建成。
“宇文侍郎,这便是你想的不对了,殿下向来仁厚纯孝,何况今日陛下都在,殿下又怎么可能害了秦王呢?”
这理由未免太生硬了些,便是连裴寂自己都是不信的,可是他只能这般硬着头皮讲。
李元吉听着裴寂这话倒是点点头:“宇文侍郎这便是对大兄的偏见了,秦王善骑射谁人不知,大兄也只是想让秦王换一匹新的坐骑来同我们比试。”
“这样一来比试才有趣不是吗?而且大兄的这匹胡马也是马中好手,也算不得欺负秦王。”
“好啊,既然是太子的美意,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好拒绝呢?”
李世民一面翻身下马一面从容一笑继续说道:“胡马在哪,便牵上来吧。”
李世民是看出来了,李建成同李元吉是不论如何都要在这次骑射中给他下绊子,既然躲不过还不如接受这个放在明面上的提议,他也能有个准备,省得一拒绝了,还不知晓这两人要做什么。
更何况李世民相当自信自己的本事,对于马就算是性子再烈的,到了他的手下都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李世民想着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想用这个招数害他可真是痴人说梦。
李世民答应的速度如此之快,出乎了李建成的反应,他有些怔愣。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笑意加深:“怎么,太子是不愿吗?”
李元吉斜睨李建成,目露鄙夷,他这个大兄能坐上太子之位还真是多亏了他是他们三人中最早出生的,不然哪还能轮到他。
“大兄,秦王这都同意了,难不成大兄是舍不得那匹胡马了?”
听着李元吉故作打趣的声音,李建成猛然清醒过来盯着李世民一字一句道:“我这便叫人牵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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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匹烈性子的马,是他所见过的最烈的一匹马。
李世民有些讶异地看着身下这匹胡马不耐烦地喘着气又时不时左右晃晃脑袋,他紧紧拽着缰绳,身体跟着马跑动的幅度贴合。
李世民难得被勾起了好胜的心思,这匹胡马是头一匹在他手中撑过了两刻钟时间还未被驯服的马。
“大王,还是停下吧,太危险了。”
宇文士及一面小心翼翼地骑着马跟在李世民的身侧一面有些迟疑着开口。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前方的胡马突然狠狠朝后撅着蹄子,宇文士及大惊,便是在他们二人身后的裴寂也下意识瞪大了双眼,倒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皆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瞬息间,李世民面上表情不变,松开缰绳顺着马撅蹄子的力道跃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而马也因为骤然失去了控制的力道有些后仰跪倒在地。
宇文士及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此刻全是汗水。
李世民明显是注意到了宇文士及的慌张,他抬眸肆意一笑。
有风吹过,零碎的发丝在他耳畔轻轻晃着,眸中散漫之感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宝刀出鞘的锋芒与锐利。
分明此刻的天是阴沉的,可李世民却恍若不受半点影响一般,他的眉目潋滟,光华流转,他便是此刻最为夺目的存在。
他的视线略过宇文士及落到了李建成身上,启唇无声道:“想要害我,这么点本事可不够啊。”
李建成分明是看清楚了,他登时一拽缰绳,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下一刻,那匹胡马又跟发了疯似的站了起来,看向李世民不耐地撅着蹄子朝他冲过来。
李世民见状当即收回了心思,他一个转身缰绳落入了他的掌心,李世民借力而起,绯红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张扬的弧度。
胡马好似被勒疼了一般,前蹄高高扬起,便是就一点点的距离就要同宇文士及的马撞上了,李世民手上一个用力,马头被强硬扭转了方向,刚好同宇文士及擦肩而过。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过发生在几息功夫之内,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裴寂是看得手软脚也软,而同李世民险些正面撞上的宇文士及更是吓得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他僵着脸看向李世民的背影,耳边却是传来李世民畅快的高声大笑。
宇文士及如睡梦中陡然清醒过来,他叹了口气焦急地一夹马腹赶忙跟了上去。
这实在是瞧着就让人心慌,他如何放心李世民一个人骑着这匹烈马跑远。
裴寂咽了口口水,他也没有犹豫就想要跟上去。
李建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跟着他做甚?你不是陛下的心腹吗?听闻平日里你在尚书省可憋屈坏了吧,如今居然还忧心起了李世民的安危?”
裴寂一时也有些恼怒道:“这突厥眼见就要打来了,陛下还需要秦王出兵退敌,殿下今日做的实在有些过分了,若不是秦王身手好,只怕秦王同宇文侍郎早便受伤了,届时殿下要臣如何同陛下交代?”
不过这心底的话一出了口裴寂才懊恼咬牙,都怪他此刻火气上头,他赶忙找补道:“毕竟还有宇文侍郎跟着,若是他们二人跑远想要密谋什么,臣也好帮殿下打听打听。”
话落裴寂看了看李建成,他的面色虽然不好看但是却没有再阻拦了。
眼见这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李元吉这才有些好笑地冲李建成道:“大兄,我早便说了这法子是没用的,我好歹也是跟着他出征了那么多次,他的马上功夫如何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用你多嘴。”
李建成调转马头冷冷吐出这么一句话就往反方向而去了,李世民果然是他的克星,便是这么瞧上一眼就觉得厌烦。
半个时辰后,在最初几人出发的地方,李建成盯着骑着马慢悠悠而来的裴寂憋着股气道:“仆射回来了,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裴寂顿了顿,方才他可是瞎说的理由,只是为了安抚李建成的情绪,有他跟着李世民和宇文士及难道还能说些什么吗?
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裴寂脑中飞快回忆着下意识喃喃道:“死生有命……”
李建成面上还是不耐烦的,倒是李元吉眯了眯眸子问道:“什么?”
裴寂愣了愣,他的眼前骤然浮现出了前不久他瞧见的画面。
他心惊胆战地瞧着李世民数次重复先前那个惊险的举动,最终彻底将那匹胡马给驯服了,这蹄子是再也撅不起来了,虽然瞧着还是脾气很暴,但同最初相比简直判若两马。
而后他看见了李世民笑着回首对着宇文士及骄矜道:“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他不由自主便跟着念了出来,李世民今年已然二十五了吧?
裴寂想着,这么些年过去了,照理来说应该成熟了也应该稳重了,可到头来李世民却同当年那个肆意投壶的少年郎没有半分区别。
他的气质同李家的这几个男人一点都不一样。
正想着,李元吉却突然笑出了声:“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秦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呐。”
裴寂一愣,这说得什么,不是生死有命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李建成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弟此言甚得我心,如此还要多谢仆射了。”
裴寂陡然瞪大双眸,他们是想篡改李世民的话然后跑到李渊面前去诬告吗?
裴寂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
他是李渊的心腹,他很明白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李渊是不会在乎真相的,而他其实同李世民也没什么交情,方才只是因为他不想真的搞出什么事情闹到李渊面前罢了。
他想要过得舒服,便只能盼着李建成登基了。
裴寂垂眸:“是,殿下说得对,方才秦王便是说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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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舒舒服服地度过了一个时辰的独处时间,没有三个儿子在他面前打机锋,他的心情果然舒畅了许多,只可惜他的好心情马上便要被打破了。
一个内侍匆匆忙忙走近李渊轻声道:“陛下,康曹二国的使者已于今日到达了长安。”
李渊坐直了身子蹙眉问道:“怎么是今日?这是提早了一旬的功夫,他们人呢?”
内侍想了想低声回道:“本也没什么的,就算陛下不在宫中,可鸿胪寺的官员却也是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只是那二国的使者听闻陛下在此围猎,说什么都想来这先见见陛下,这两人都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李渊沉吟片刻后自得地笑了笑:“怎么,这是朕的名声都远远传到了远在西域之外的国家了吗?”
内侍适时接口道:“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声名远扬。”
李渊哈哈大笑:“就你会说话,将人带进来吧,朕倒要听听这两人迫不及待来见朕是想说些什么。”
内侍领命退了下去,不一会两个五官深邃头发还带着些卷的使者走了进来。
他们一见到李渊便是眼眸一亮,其中一个当即顿首道:“陛下圣德远被,臣不远万里而来便是为了一睹陛下的真容,如今得见臣已死而无憾!”
李渊被吹捧得心花怒放,他抬了抬下颌浅笑道:“起来吧,你是……?”
那人当即回道:“臣是康国使者。”
李渊点点头,目光落到了另外一个曹国使者的身上,但他奇怪地发现,这个曹国使者东张西望的不知晓是在找些什么。
李渊蹙了蹙眉,果然是蛮夷,不懂礼节。
不过念着这人心心念念想要见他一面的心思,李渊的眉头又松了送:“不知曹国使者是在找什么?可要同朕说说?”
曹国使者呵呵笑着毫无心机道:“臣在找胡秦王,不是,就是秦王。”
听到了熟悉的名号,李渊眉心一跳,心中登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何谓胡秦王?”
曹国使者笑弯了眉眼,他的眸子亮亮的,喜滋滋道:“我们民间传说中有位英雄鲁斯塔姆,他一生战功赫赫,是我们一族心目中的英雄。”
“而秦王破阵乐可是我们民间流传最广的来自中原的舞乐,大家都很爱听,也很喜欢这支破阵乐当中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英雄秦王。”
听着曹国使者的语气越来越兴奋,李渊的表情也是越来越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支随随便便的破阵乐居然都传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李渊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总归这个人应该还是因为仰慕他才迫不及待想来见他的,他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然后我们惊讶地发现,秦王同鲁斯塔姆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将鲁斯塔姆的故事传唱编写成书文,冠以胡秦王之名,意为我们的英雄。”
“是以臣早早便闻秦王神武,心向往之,臣本国以臣为健儿,臣愿在秦王麾下。”
李渊的面色有些涨红,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先前还觉得这人是冲着他来的,却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这个什么曹国使者见到他满嘴都是秦王秦王的,他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实实在在的皇帝了?
就算要愿在麾下,也应是在他的麾下,怎么能越过他满心满眼只有秦王!
但是在外国使者面前到底也不好暴露他同李世民紧张的关系,所以就算李渊此刻内心再如何愤怒,可他的面上依然是要保持着笑容的:“好,朕的秦王有如此本事,是朕的幸事啊。”
曹国使者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听着李渊这般夸秦王,他当即来了劲,一股脑将自己对秦王的仰慕之心通通说了出来。
李渊只觉得头疼,他多么想这个人闭嘴,可他却没有合适的理由。
李渊眉眼阴沉,死死盯着曹国使者一张一合的嘴。
这两个外人不清楚内幕,内侍又如何不清楚,内侍心中一紧,正暗叹自己倒霉的时候,一个有些娇软的女声自外头传入。
是张婕妤,内侍当即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看向了李渊,果然就见李渊是一副解脱的模样:“朕的爱妃有事要来寻朕,今日你们便先回吧,朕过几日也回去了,届时朕便派人带你好好在这长安城中游玩一番。”
曹国使者被打断了话,颇有些意犹未尽,但李渊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讲了,他同康国使者行礼便要退下,曹国使者突然回首高声道:“那人选能不能是秦王,臣真的很想见秦王一面。”
李渊手背青筋鼓起:“朕会将你的话转达给秦王的。”
曹国使者当即笑道:“多谢陛下!”
总算将这俩人送走了,李渊长舒了口气,揉揉有些发闷的胸口,他看向笑得娇媚的张婕妤:“你有什么事来寻朕?”
半刻钟后,屋内陡然传出了砚台落地的清脆声音,几个在门外候着的宫女都是抖了抖身子,随后就是内侍垮着脸匆匆走了出来。
有个胆大的宫女上前拦了拦:“陛下这又是怎么了?”
内侍摇摇头心有余悸道:“还不是秦王同太子齐王那点事。”
宫女心领神会当即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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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刚刚踏入屋内,还不明白李渊着急忙慌寻他是有何事,不过这么心急应是突厥之事吧?
也对,算算时间,突厥也该来了。
然而他的目光才落到站在李渊身侧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身上时,他便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果不其然,下一瞬李渊的怒斥声劈头盖脸便朝他兜头砸了过来。
“给朕跪下!”
“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
“朕晓得你觊觎帝位,却不想你居然这般心急,这般毫无顾忌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口无遮拦,你太让朕失望了!”
其实李渊本不会这么愤怒的,只是在张婕妤来同他诬告李世民前,他的火气本就被那个该死的曹国使者给推到了顶峰,两者叠加,李渊如今只想好好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李世民听清了李渊的每一句话,他的嘴角扯了扯,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自己的话被李建成李元吉给改了。
李世民抬眸看向了这两人,果然就见他们的嘴角扬着。
李建成是大仇得报般的爽快,他的眼中浮现出了点点蔑视,报应来得果然是快,这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们的处境便翻转了。
如今要跪下的,要狼狈的,是李世民,而他则是站着看戏不屑的那个。
李元吉则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他似笑非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嘲弄和滑稽。
就算是从小受耶娘宠爱又如何,如今窦氏早就死了,而李渊也早便变了,所谓的天之骄子,如今同他这个从小就不讨人喜欢的人有什么分别吗?
他无数次幻想过,也无数次想要将李世民自高处拉下来,如今他成功了。
李世民笑了笑,李渊好似是被他的笑容给刺激到了一般,再度高声呵道:“给朕跪下!”
李世民一掀衣袍,毫不犹豫跪了下来,然而就算是跪着的,他的脊背却依旧是挺直的。
他真的是受够了这无休止的诬告。
李世民闭了闭眸子,他没有选择说什么自己没有说这样的话,不仅仅是李渊听倦了,便是他也说倦了。
李世民只是盯着李渊伸手摘去了头上的王冠,李渊一愣,便是在一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有些懵了。
李世民嗤笑一声,他随手将王冠给丢到了一旁,动作极其洒脱,仿佛扔的不是代表了许多人渴求了一辈子的权势,而是一件什么再寻常不过的发冠罢了。
看着这几人出神的模样,李世民的动作不停,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做工精细瞧着就是高官才穿得起的外袍便也跟着松垮了下来,露出里头素白的中衣。
不过是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可李世民的气场却好似已经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抛去了代表权势滔天的秦王的王冠,扯掉了代表高高在上的官员的衣袍,此刻的他不过就是一个李世民罢了。
李世民磕了个头抬首看着李渊强硬道:“口说无凭,臣自请下法司案验,便是要打要罚臣也绝无半句怨言,便查查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陛下觉得如何?”
李元吉在一旁看着轻轻“啧”了声,果然不论是什么时候李世民都是这般,都沦落到了这样的处境,可他却依旧不显狼狈,实在是可恨。
李建成感到十分烦躁,这事情的发展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李世民纵使摘掉了王冠解开了腰带,也在他面前跪下磕头,可是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
李渊怒极反笑,他大步走到李世民跟前,弯腰捡起了在地面上的王冠,他冷笑着高高举起了手:“你这是在逼朕吗?”
“你以为朕便不敢……”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李渊摔玉冠的动作也才做到一半。
一个兵部的官员喘着粗气不顾阻拦闯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封军报,他颤声道:“陛下,突厥南下,颉利率领大军不出十日就要打到豳州了!”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压抑了许久的天终于还是变了,整个天都仿佛瞬间暗了下来,风雨欲来,下一瞬大雨倾盆而下砸到地面上,雨水飞溅,迷濛一片。
此刻整个屋子内除了雨声雷声安静得可怕,李渊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他的目光无意识落到了眼前他手中的王冠上。
代表秦王的王冠很是精致,上头镶嵌着一颗质地温润细腻的玉石。
模模糊糊的,透过玉石李渊看见了映在上头的自己的脸。
此刻的他是什么表情呢?
僵硬难看,看起来滑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