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若要臣来说,今夜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刚刚返回自己住所的李世民正召集了文武幕僚打算点几个人同他一道去平乱,谁知这人还未点出来, 一道有些兴奋的声音骤然响起。
李世民眉心一跳, 是杜淹, 杜如晦的叔父, 那个同杜如晦不睦,害死了杜如晦兄长又差点饿死了杜如晦弟弟的人。
先前在虎牢关之战后这人本该是要死的,只是后来杜如晦被杜楚客这个做弟弟的给劝了回来,为了不让杜家的家风成为笑话又为了不连累秦王府的名声, 杜淹的命终究还是保了下来。
而杜淹此人心狠狡诈, 当初免去死罪之后他本想为了升官投奔李建成的,所幸让负责选官的封德彝给注意到了, 封德彝也顺势卖了个秦王府的人情,将此事告知了房玄龄。
房玄龄忧心杜淹若是投奔了李建成或许会对秦王府形成威胁, 毕竟这样一个毫无底线又心狠手辣的人是个很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房玄龄抢先一步将人给收入了秦王府。
想到封德彝李世民扯了扯嘴角, 就是从这件事后他对封德彝算是放下了心,可谁知……
不过李世民很快将心底的那些不满压下, 他琢磨了一下杜淹的话, 再结合一下此人往日的作风, 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李世民骤然看向杜淹,就见杜淹目光闪烁,唇角挂着抹阴狠的笑容:“今夜陛下可不在仁智宫,陛下可以说是几乎带走了全部的精锐士卒一路跑到了玉华山中避难。”
言下之意不就是此刻看着李建成的人员稀少吗?
甚至更进一步, 李建成本就是坐实了谋反的罪名的,只要避开李元吉, 今日将李建成给杀了,李渊就算能看明白又如何?
他没有证据的。
李建成死了,这个太子之位除了李世民还有谁能坐吗?
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杜如晦突然嗤笑率先打破沉默:“陛下已然许诺大王太子之位,大王又何苦冒险?”
杜淹哼笑一声,睨了杜如晦一眼轻声道:“好侄儿,这许诺也是可以反悔的,为何要将希望托付他人之手?”
“我们这个陛下是何种脾性,我不信你不知晓。”
杜如晦垂眸,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李渊难不成连李建成这般的行径都能纵容吗?
而且今日若是李世民出手,先不论他们秦王府同样准备不足,便是成功了,杀了李建成后呢?他们哪里还有足够的兵力去控制有亲兵保护的李渊。
房玄龄看着杜如晦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他叹了口气道:“臣觉得克明说得有理。”
“若是陛下事后知晓了此事,只怕大王便是再无缘太子之位了,甚至……”
如今的他们根本没有把握能控制李渊,很容易得不偿失。
李世民陡然起身:“这番话莫要再说了。”
说着李世民扫视了一圈,至少有半数的人明显是赞成杜淹的提议的,面上带着明显的蠢蠢欲动。
李世民转身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寡人始奉恩旨,怎可出尔反尔?”
“寡人出去散散心,一刻钟后回来,寡人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话了。”
话落,众幕僚很快就瞧不见李世民的身影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迟疑道:“我觉得杜淹这话挺有道理的。”
“陛下嘴上说要立大王为太子的次数还少了吗?”
杜淹冷笑一声:“我们大王就是心太软了,优柔寡断。”
“大王还顾忌着所谓的亲情道义,陛下和太子可曾有过顾忌?”
“成大事者何苦要拘泥如此小节?”
“够了!”杜如晦表情难看地打断了杜淹的声音,“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让大王如何贸然出手?”
“更何况如今局势混乱,已是六月了,突厥还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南下劫掠我中原百姓钱财,稍有不慎不仅大王会万劫不复,便是国家都有可能被动摇。”
“大王想要那个位置不单单是为了争权夺利!”
“而且顾忌亲情道义又有哪点不好,别人如何不堪,难道你便要让大王同他们一样吗?!”
“大王可同你不一样!”
说到最后杜如晦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他死死盯着杜淹,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他的兄长的尸首以及他的弟弟初初被救出时虚弱不堪的模样。
听着杜如晦毫不留情的讥讽,杜淹的面色沉了沉,他毕竟是杜如晦的叔父,被一个小辈如此指责,他的面上又哪里能挂得住?
但是杜淹却也无法出口反驳,他同杜如晦之间隔着一条人命,他也确实是理亏的一方。
“好了好了,莫要再吵了,克明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大王都发话了,杜淹你也少说两句吧。”
“是啊是啊,如今确实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啊。”
房玄龄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到底他当初招杜淹入府,于杜如晦而言实在是有些委屈的。
但杜如晦因着他因着李世民因着秦王府的众人,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只是如今……
房玄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憋闷还是需要好好发泄一通才好啊。
李世民说是想要外出散散心,或许这其中也未尝没有给这对叔侄俩留个空间的意思呢?
仁智宫,关押李建成的营帐。
李世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走着走着居然走到了此处,莫名的,他的耳中又响了起杜淹方才的提议。
他确实想要夺权,但是如今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他也不愿也没有做好准备做出手刃兄长之事,纵使这个兄长与他并不算相熟。
是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李世民从来便没有想过让他的臣子担上杀害当朝太子的名声。
战场上他向来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下了战场也是一样的。
让臣子做脏事背黑锅,李世民很不屑,他行事向来坦荡。
要做的,要背负的,只他一人就够了。
“大王?”
“大王如何来了?”
十余个看管李建成的士卒相互对视一眼,一个瞧上去最为机灵的士卒上前了几步,压低声音说着。
李世民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了眼前这几人,其中有半数有些眼熟,是曾经跟着他上过战场的。
李世民摇摇头:“无事,散散心罢了,你们好好看着太子,寡人便先回了。”
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却是手一伸拦下了李世民,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们知晓今日太子是犯了什么罪,我们也知晓太子同大王之间的争斗。”
“我们都是粗人,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太子是犯了死罪,今日大王若是想的话,我们绝不阻拦。”
李世民的指节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有些怔愣,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他的声音下意识发紧:“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晓你跟我打过仗,但……”
那人笑了笑:“就是因为跟过大王打过仗,臣才更盼望着大王坐上那个位置,太子如今都有这个心思了,大王又何苦再忍耐?”
“而且大王你不要忧心,虽然我这群人中有五个没跟过大王,但是他们说可以当作不知晓。”
李世民的理智被这番话炸得七零八落:“那你们呢?”
“你们处处为我考虑,可若是计策失败,你们岂不是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不允许,你们也不许再提此事。”
那人还想要劝一劝李世民,可李世民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你们既然为我考虑,那便也要听我的话。”
“那个位置我会自己去取的,我不需要你们如此。”
那人瞧着李世民坚定的态度到底还是讪讪住了口,但虽然计策没成,那人却也感到很开心。
李世民这几句话可谓是十足暖人心窝,他们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李世民看着眼前突然笑了起来的士卒,他长舒了一口气,又无奈又好笑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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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
李世民一路行军,他坐于马上,结合前一日斥候所说的消息,在心中计算着此刻同杨文干的距离。
李世民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瞧着马上便要落雨了,李世民一拽缰绳看向身边苦着张脸的封德彝。
李世民憋着笑,这几日他这个领兵的可是甲胄日夜不离身,封德彝难道还能搞特殊不成?
且他们行军速度极快,他是习惯了没什么,可这对于封德彝而言却有些勉强了。
“封德彝,今日还是麻烦你多看顾看顾那些士卒了。”
封德彝青黑着眼窝疲倦道:“臣知晓了。”
不过一个杨文干,李世民不叫房杜莫名将他叫上便也罢了,可这几日是怎么回事?
怎么几乎所有的苦差事累差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可偏偏李世民义正言辞说什么他要好好琢磨杨文干的动向,此行他的身上可是担着保护陛下的重任的,绝对不能有半分马虎。
这听得有些道理,封德彝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若不是李世民待他没有什么不同,他几乎以为是李世民发现了他暗中同李建成来往的事情。
说起李建成,也不知晓这一回李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就把人给囚禁着,但除此之外又没有什么动静,真是奇怪……
“封德彝?”
李世民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封德彝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已经整整五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李世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他只好转身跟着去安置士卒了。
瞧着封德彝明显幽怨不已的背影,李世民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
李世民俯下身子亲昵地摸了摸自己爱马的鬃毛:“这几日辛苦你了,等回去后我带你好吃的。”
话落李世民翻身下马,可他不过刚刚落到地面上,天际突然传来一声轰隆的闷响。
李世民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瓢泼的大雨顷刻间落了下来。
李世民颇为懊恼地转身想着一道去帮忙安置营地,他估计的时间还是有些偏差,这雨未免落得太快了。
耳畔是“哗哗”雨声,李世民的眼睫也被粘湿了,他的眼前有些模糊,所幸他身上还穿着甲胄,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被冻着了。
然而就在李世民刚刚想要迈出步子的一刻,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李世民眉心微蹙,手按向了腰间的佩刀,他身侧的亲信显然也是听到了刚刚那声莫名的动静,同样紧绷着身子。
李世民冲他使了个眼色,上前一步将人护在了身后,亲信拔刀环顾左右。
他们的面前如今是丛丛茂密的树丛,若是说想要藏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世民做了个手势而后他猛地抽刀挥开树丛,没有人。
李世民一愣,这一处地方并不算很大,能躲人的也不多,怎么会没有人?
然而就在下一瞬,阵阵轻微的呜咽和呓语又传了出来。
李世民心头一跳,他的视线下意识顺着声音而去,李世民瞳孔一缩,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的亲信惊呼一声。
又是一道惊雷,闪电划破昏黄的天空,一只满是脏污的手颤颤巍巍地自土中而出。
雨下得更大了,李世民的耳边全是雨砸落地面的声音,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亲信在喊着什么。
那只手在暴雨的重刷下很快便露出了原貌,修长惨白又骨节分明,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不像是寻常百姓。
李世民陡然半蹲下身子,与此同时那只手也攀上了他的靴子,感受着脚脖处骤然变大的力道,李世民再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一把将佩刀扔到一旁,半跪着就用手开始了挖掘。
“快,救人!”
……
赵德言只觉得浑身酸麻,头疼欲裂,胸膛处发闷,但奇异的是此刻的他并不觉得冷,反而很是暖和。
鼻尖是一股久违了的清新的气息,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赵德言掀了掀眼皮,却发觉自己此刻完全没有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既然目前还睁不开眼,赵德言下意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在说话的人身上。
“……大王猜的果然没有错。”
大王?
赵德言只觉得自己脑子此刻迷迷糊糊的,一时之间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杨文干不得人心,本就撑不了多久。”
一道清冷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声线很干净,听起来很年轻。
“只是臣实在想不到这杨文干的幕僚一听说是大王领兵打来,当即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杨文干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下的手中,还真是讽刺。”
那个好听的声音再度响起。
“先别管杨文干,宇文颖此人可要牢牢看管……”
赵德言只觉得此刻他的耳畔像是盖了一层东西一般,声音又模糊了起来。
浑身上下好似恢复了些力气,便是意识都逐渐清醒了过来,昏迷前的事情一一闪过脑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赵德言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拼了命地想要睁开双眸。
下一瞬,刺目的光陡然钻入双眼。
赵德言下意识眯了眯眸,他的身子动了动,谁料却不小心跌下了床,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不远处的李世民一惊连忙大步上前就要将人扶起,谁料视线往下,对上的却是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眸,仿佛是从地府中爬出的厉鬼一般。
这抹恨意实在是让人心中触动,李世民扶着赵德言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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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仁智宫。
担惊受怕过了这几日,李渊总算是从玉华山中出来重新回到了仁智宫。
有了李世民出去平叛,这李建成带来的人也都一个两个控制看管得很好,如今的仁智宫应是安全的。
想着前日山中恼人的蚊虫,李渊的日子总算是能过得舒坦些了。
但是惊慌过后,李世民又不在眼前,李渊的理智和冷漠的一面很快回笼,他盯着摆在桌上的手敕,内心懊恼不已。
李渊闭了闭眼,回想了一番当日他同李世民的对话。
事后回味起来,李世民当日的举动分明就是在逼他,逼着他写下这道手敕。
本就是权宜之计,可……
李渊拧眉,辛苦了这么许久,难道还是要将太子之位给李世民吗?
李渊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未来他的日子会过得如何了,一个权利比不得太子的皇帝吗?
只怕是他这个皇帝当不了几年,群臣就莫名其妙要求着他退位拥立李世民上位了。
李渊深吸口气,耳边却不期然响起了当日李建成同他请罪时说的话。
当日他在气头上,可如今细细一琢磨,他的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不论怎么说,尔朱焕和乔公山作为李建成自己认定的心腹却选择背叛他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而李世民,他便真的无辜吗?
他事先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究竟有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若是他知道的话……
李渊的心中陡然窜起了怒火。
李世民为了抢这个太子之位便是连他这个阿耶这个皇帝都敢利用不顾了吗?!
认知到这一点的李渊比得知李建成想要谋逆的时候更加心寒恼火,但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潜意识当中,李渊知道李建成的本事,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在他面前有着十足十的威严。
但李世民不一样,在他面前李渊也不过是靠着孝道才能有底气压着他这一头罢了。
越出色,越忌惮。
越忌惮,越恐慌。
所以李渊可以忍受李建成明确的觊觎甚至将之付诸行动,却不能忍受李世民流露出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臣的心思。
“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李元吉焦急的声音骤然响起。
“大王,陛下说了今日不许任何人打搅,大王莫要为难奴。”
紧接着的就是内侍的连声阻拦。
李元吉一把将人推开,不管不顾踏入了殿内,正正好迎上了李渊意味不明的眼神。
李元吉隐晦一笑。
你不是想找个由头反悔,不想改立李世民为太子吗?
好,那我就来给你这个理由。
“杨文干之事同秦王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陛下莫要被秦王的装模作样给骗了!”
李渊眼眸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他大惊失色怒斥道:“朕知晓你同太子亲近,但你也不能为了替太子脱罪便如此污蔑二郎。”
李元吉得意一笑,还要多亏了那个什么杜淹自己私底下一个人愤怒的窃窃私语。
他本就牢牢盯着秦王这一派的人,果然叫他捉住了把柄。
“陛下可知晓那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私底下是如何劝说秦王的吗?”
李元吉死死盯着李渊,不愿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一字一顿道:“趁乱杀了太子,挟持陛下,要秦王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既然抱有这样的心思,陛下难道觉得秦王事先是不知情的吗?!”
“臣实在是不忍陛下受这等小人蒙蔽。”
“大兄纵然糊涂,可这也是因为身边有心之人的教唆,而陛下又怎知这背后没有秦王的插手?”
何等大义凛然,何等一心向李渊的作派。
刚刚被李元吉推倒在地才爬起来的内侍就听到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他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没站稳又给摔了。
等等,内侍一顿,如今齐王来同陛下说这些做什么?
他可还记得那日夜晚陛下是如何软声软气地同秦王商量着,又是如何坚定地要将太子之位许给秦王的。
难不成陛下想要反悔?
内侍不敢置信,他下意识抬眸看向了前方的李渊和李元吉。
李渊面色铁青,这会子不是装的,是真的极端愤怒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李世民的手下居然如此大胆,杀兄逼父这样的提议都能说得出来,那么他们平日里私底下的议论又该如何大胆?
“你来给朕查清楚,若真如你说得一样,那秦王同样也是失德,朕要好好考虑一下先前答应秦王的事情了。”
内侍垂眸,陛下实在是糊涂了。
秦王性子刚烈,君无戏言,这般出尔反尔,这日后难道不会迎来秦王的反扑吗?
听着李元吉自得的应声,内侍感到了无比的憋屈。
他分明就是李渊身边的内侍,照理来讲他要忠诚的人也只有一个李渊。
可是……
只要想想秦王此刻正在外为陛下平乱,而他才刚刚走了不到几日,陛下又是反悔又是怀疑秦王的,便是他这个局外人看了都觉得生气。
将军在前为国家出生入死,可后头的君王却只想着怎么打压。
这简直同他幼时听说书人讲过的几个故事一模一样。
内侍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方才被李元吉推疼的胳膊。
想着往日同秦王的几面之缘,秦王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向来是宽和的。
内侍又想到了秦王妃,这个时时跑来陪着李渊的小娘子,对他也很是温柔,从不为难他。
一边想着李元吉的脚步声也靠近了,李元吉居高临下地打量了眼这个胆敢拦着他的内侍,在走到他面前时他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
内侍退了半步行礼,他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了当夜秦王那双仿若亮着光的眸子。
他真是替秦王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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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一家酒楼。
杜怀信一边熟练地走入后厨一边伸手压了压自己头上的斗笠,虽然这样子更加显眼,但好歹也能遮一遮面容。
他前段时间就是打着身子虚弱不宜远行的名头拒接了李渊的圣旨,如今这戏当然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所以仁智宫的避暑之行他自然是去不了的。
这小半年他很少出府,对外便说是养病,可以说这是他穿越以来度过的难得悠闲的时日。
每日香香软软的娘子在怀,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不过他也知晓这样的日子长久不了。
他还是要出现在人前的,若不然便太刻意了些。
今日他出府不仅带了斗笠更是借了柴舒窈的脂粉往面上抹了些,更显得他面色苍白,气色不好。
如此便是被熟人给认出来了,他也有借口好讲。
“林郎君你今日来得还挺早的。”
一个有些憨胖的男人冲他笑了笑。
林是在现代的时候他母亲的姓,当初那事之后他的名字就在长安城中传开了,所以如今他出门都是用的化名。
杜怀信点了点头:“是啊,你们上回那道菜我学了去,我家娘子很喜欢,今日听说你们家酒楼出了新品,我自然是要来学学的。”
男人呵呵一笑:“林小郎君帮我们酒楼改的菜品可是很受欢迎,区区小事林小郎君不要客气。”
杜怀信轻笑,他在现代虽然不会做菜,但他会吃啊,会品尝啊,也见过从前家中厨师做过菜。
尤其是在初唐这个时间点,在美食这一方面还算是空白一片的。
杜怀信穿越了这么久,除却实在没办法的调料方面,他还是可以提出关于如何让菜变得更好吃的做法的。
想到这杜怀信甩了甩手腕,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憨胖男人的身后。
一个陌生的人。
杜怀信看向憨胖男人随口问道:“那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憨胖男人的面色顿时严肃了起来,他转头瞅了一眼正在跟着个厨子认真学习的人,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憨胖男人这才一把拽过杜怀信将他带到一旁。
“小心些,我们可惹不起这样的人,那人姓任,听说是从宫中出来的。”
任?
杜怀信觉得莫名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具体,他下意识朝那人看了过去。
果然,他之前便觉得此人的穿着看着不想是寻常人,没想到居然是宫中出来的。
杜怀信一时有些好奇:“既是宫中出来的,怎么来民间同你们学了?”
憨胖男人好笑地看向杜怀信,杜怀信这才反应过来:“是,这些日子你们家的菜品可是出名了,这可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新鲜玩意,这还有我的功劳,我倒是忘了。”
不过……
杜怀信眯了眯眼,他习惯性地好似无意般问道:“他这主子是谁啊,还挺有眼光的。”
憨胖男人压低声音:“不知晓,只知道他那主子这些日子不在长安,不过听说马上便回来了,那人说是要好好准备,为他家主子去去晦气。”
杜怀信脑海中一道光线闪过,他想起来了。
当初同郑善果一道出去安抚的人是任瑰,而他的弟弟任璨便是在东宫担任典膳监。
宫中,姓任,不在长安,这一切不都同李建成对上了。
外人不知晓李建成为何被李渊急召入仁智宫,他如何不知晓。
只是……
杜怀信想着眉心微蹙,马上便要回来了,去去晦气?
杜怀信心头一跳,难不成李渊还能容忍李建成这样明目张胆的谋逆吗?
而且李世民又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让李渊改立太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心中思绪纷乱,但是他面上却是没有分毫展露。
听闻李建成很是信任这个叫任璨的典膳监,若是他能借此机会同这人攀上交情,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当务之急得先从这人口中套出仁智宫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而且杜怀信笃定任璨绝对是没有见过他的脸的,如今他又是以化名出现,只要小心些是不会被发现身份的。
如今东宫同秦王府之间的斗争早就陷入了白热化,杜怀信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杜怀信笑了笑:“要我说啊,富贵险中求,反正我先前也帮着你们改了菜品,效果很好,那位任郎君若是想学,何不同我来学?”
憨胖男人一愣随即无奈摇摇头:“行吧,果然林小郎君年岁小,不比我们,有冲劲。”
杜怀信自得地收下了男人的夸奖,他转身便直直朝着任璨走去。
彼时的任璨正在叹着气,这回李建成可是发了好大的火,便是李渊将人给放了出来送回了长安,可李建成已经忘不了被囚禁只能吃麦饭充饥的那几日的屈辱。
李建成当即飞鸽传书给他,他这趟回长安自是要好好吃一顿的。
若是这菜做不好,估计免不了要被迁怒。
“这位郎君叹气做什么?可否需要我的帮忙?”
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任璨皱眉,然而还未等他出口回绝,他身边的一个厨子却是激动万分地冲杜怀信道:“是林小郎君!”
任璨一愣,林?
这不就是先前他身边那个厨子夸得天花乱坠的人吗?
任璨突然笑了笑,还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杜怀信瞧着任璨的表情变化便知晓事情稳了,他挑了挑眉:“要谈谈吗?”
任璨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