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 五月初十,洛阳城。
王世充投降后,李世民要做的头一桩事便是收编洛阳城和安抚民心。
早在前一日李世民便带了部分士卒进入城内控制各个市肆, 禁止侵略。
当然李世民要做的还不单单是这些。
洛阳城前有王世充的糟蹋, 后又有对峙八月的战事, 城中饿殍遍地, 而王世充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收敛尸骨。
又因着入了夏的缘故,天气炎热非常,甫一踏入城内,弥漫在空气中的便是难以掩饰的腐烂的臭味。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无人认领的尸身, 有战战兢兢的百姓躲在屋子内, 只将窗户打开一小条细细的缝隙,警惕地看着来往街道上的唐军。
胆子大则跑出来围观, 见唐军秋毫无犯态度又好,便亦步亦趋跟着围观, 就算脚边躺着烂了半边身子的尸身也全然不在乎。
更有不耐烦的随脚一踢,匆匆瞥了眼地上肚子肿大, 手脚浮肿早就看不出人形了的尸体,心中只有一个, 哦, 又是个吃观音土死了的这个念头, 随即就移开了视线。
所有人都仿佛习以为常一般,没有半点不自在。
跟在李世民身侧的杜怀信目不斜视,不忍去看这些百姓的惨状。
李世民垂着眸子,说起来打了这么多年仗, 像洛阳城这般惨烈的状况他见得也不算多。
“玄龄,你便先前往中书门下, 去找找隋廷的图籍制诏。”
话落,就见房玄龄点头,李世民沉吟片刻转而对萧瑀与窦轨继续道:“萧公还有舅舅,洛阳城内的府库便由你们二人看管,论功行赏,里头的绢帛财物赏赐给将士。”
国家大事,惟赏与罚。
此次东征洛阳顺利同将领士卒是脱不开关系的,早在李世民将捷报传回长安时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么一块大的利益在眼前,后方的李渊也好,李建成也罢,怎么可能不心动不眼馋呢?
洛阳这附近从他出征算起,也经营了近十月,外人很难插手,但从手指缝间漏些东西却是可以的。
虽然不知道李渊打算如何,但李世民心中早就做好了最坏的估计。
所以李世民是刻意挑这两个人的。
萧瑀,杨广萧皇后的弟弟,又是梁的皇室后人,家世高脾气硬认死理,便是李渊都要让着三分的存在,由他看管府库根本不怕有歪心思的人拿身份压人。
窦轨,是他阿娘的妻族,是他的舅舅,脾性向来刚强果断治军严酷,每逢出战往往十余日不卸甲,手下士卒一有犯错那是直接上鞭子的,唐军内部上下无不畏惧于他。
这样两个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见着大致的事情都吩咐得差不多了,李世民这才靠近杜怀信低声道:“先前少林寺那几个协助我军攻打柏谷坞的僧人你可还记得名姓?”
杜怀信一愣,倒是有些印象。
这少林寺在还没到乱世的时候,有良田百千亩,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可这少林寺的位置却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王世充称帝后直接派人抢占了少林寺的大部分田亩,因着这个,少林寺的僧人一直对王世充怀恨在心。
所幸日盼夜盼终于秦王来了,王世充眼见就要被打败少林寺当即选择依附秦王。
因为若是再晚些,他们还是什么都不做,等王世充投降了,他们被抢占的田亩不就又要尽数落到唐军手中了吗?
因着少林寺也出了力,后头李世民倒也很大方,不仅将这些田亩还了回去,还特地从自己的私库里拨出钱财帮着破旧的寺庙翻新修整。
思及此,杜怀信倒是琢磨过来了李世民的心思:“二郎是想着请些人来为城中无辜死去的百姓收殓尸骸,且超度往生?”
李世民点点头,颇有些惆怅道:“这附近除了少林寺也没什么寺庙僧人了,他们得了便宜怎么也该为这些百姓出出力。”
杜怀信沉默,开口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谁料突然自后头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他诧异回头,就见往日向来洒脱风流的杜如晦此刻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袍有些凌乱,额上是来不及擦拭的汗水。
“克明,你这是怎么了,缘何这般急切?”
李世民赶忙上前扶稳杜如晦。
杜怀信落后一步,左右看了看,向一旁围观的一位百姓讨了碗水,等走到杜如晦面前时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杜如晦低声向杜怀信表示感谢,拿过碗便一饮而尽,这才担忧又气愤道:“二郎可知我们那好陛下与好太子在后方做了什么?”
李世民眉心一跳,杜如晦从来没有同今日这般情绪外露过,不好的预感迅速升起。
他迅速打断杜如晦:“进屋再说。”
杜如晦是被气糊涂了,一听李世民这般说当即反应过来,随李世民与杜怀信一道入了府衙之内。
眼见四下无人,杜如晦当即道:“他们,呵,他们趁着二郎外出打仗的时候,早在四月便将河套处的五原郡与榆林郡割给了突厥!”
“由太子上书提议废丰州,绝城郭,徙百姓与灵州,割并五原榆平之地。”
“而陛下居然丝毫没有反驳,直接便同意了!”
杜如晦说着说着怒极反笑。
这桩事毕竟不光彩,没有人敢乱说,若非他有在长安做官的友人告知他此事,只怕李世民此刻还被李渊李建成父子俩瞒在鼓里。
杜怀信紧绷着一张脸,耳边嗡嗡作响,气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可是河套地区的五原榆林二郡!
经过这么些年的军事恶补,杜怀信早就与刚穿越时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不同了。
河套向来是对抗突厥这般游牧民族的桥头堡。
更何况后世还有一句“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
河套虽位于沙漠地区,但水草丰盛,其西北、东北、西南三角均是优良的屯田区。
按着唐朝的位置,此处在北方与突厥的对峙中是居于正中的,且平坦非常,非常适合突厥这样的游牧民族驰骋。
河套地区近处离长安不过一千多里,再远些也至多两千余里。
河套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五原,在京师北两千两百六里。
榆林,去京师一千八百三十里。
而一旦丢了这两个地方,突厥再想南下便易如反掌了,这一路上哪里还有什么好防御的关隘?
突厥可以迅速渡河占据河南一地,直接将唐突双方对峙的阵地推到灵州。
若是占据灵州,突厥想要侵入关内甚至河东都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可以轻轻松松威胁长安。
灵州,于京师西北一千二百五十里。
从五原到灵州整整一千余里的防线,李渊和李建成居然就这么全然放弃了?!
他们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前方将士在出生入死,后方不是忙着割地就是想着猜忌李世民。
好一个李渊,好一个李建成。
不是自己辛苦提着脑袋打下来的土地便一点都不在乎是吧?
爷卖崽田不心疼是吧?
先前起兵之初念着返回晋阳,听信谗言斩杀刘文静,刘武周来时要退守,窦建德来时放弃,杜怀信已然十分不满了。
这次的割地更是点燃了炸药桶。
极度的愤怒之下,杜怀信忍不住提高声调,便是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是,当时窦建德与王世充都与突厥联了手,若是突厥东进,是会威胁到长安。”
“可彼时颉利可汗新继位立足未稳,更何况突厥生存向来依赖天气。”
“春夏之际正是水草丰满,马驹繁育的时候,也唯有到秋冬之时突厥才能抽出全部的力气来侵犯我朝。”
“先时突厥若是入侵,种种原因叠加之下,我朝哪里不能抵挡一阵子。”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陛下便这般等不及吗?!”
杜怀信一口气说完,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在杜如晦的惊呼声中,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李世民面无表情,一时之间居然根本琢磨不透自己复杂的心绪。
李渊知道他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所以便趁他不在长安时火速下了决定。
纵使早就明白了李渊的缺陷不少,也并非他小时候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形象,可这桩割地的事还是切切实实让李世民失望透顶。
割地,于李渊和李建成而言不过是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可是对于这一路上和这两处被割出去的地方上的百姓呢?
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他们难道便是朝廷可以随时抛弃的存在吗?
家园不再是家园,现在连灵州和关内的百姓都要时时刻刻忍受突厥的骚扰了。
刘文静死时,他想着要不断建功立业,有了足够的权势才能保护身边人,才能让李渊忌惮。
可他还是太天真单纯了。
这次割地的事给了李世民狠狠一个闷棍。
想要保护更多的人,想要庇佑全天下的百姓,也唯有快点坐上那个位置才可做到。
若是……
若是李渊能早些退位呢?
“二郎,二郎!”
眼见此时李世民神情无波无澜,可身上的气势却愈发吓人,感受着捂着自己右臂的手愈发用力,杜怀信心中担忧,不由连声叫着。
李世民猛然从自己骇人的想法中回过神来,一抬眸便对上了杜怀信与杜如晦焦急的眼神。
他下意识想要勾唇,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李世民松手下意识后退几步,感受着自己此刻飞快的心跳声,他有些慌乱地垂眸:“你们,你们先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杜怀信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杜如晦一拉,二人行过礼后便告退了。
一出房门,杜怀信双手死死攥紧。
贞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他受够了李渊给他们的憋屈!
“唉,这种事情我们虽然不忿,可总也是身处其中的二郎才感受得最为清楚。”
杜如晦长叹一口气,拍拍杜怀信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我们便更要替二郎管好洛阳了。”
杜怀信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兄长。”
一道略显沙哑憔悴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互动,杜怀信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同杜如晦还有点相似的青年走上前。
杜怀信用眼神示意杜如晦要不要自己先避开,杜如晦只是摇了摇头。
他看向走向他的青年淡淡道:“若还是替杜淹求饶便免了吧。”
“先不提他是王世充的心腹,他不仅害了我的兄长,更是将你囚禁起来险些饿死,你居然还想替他求情?”
杜楚客蹙眉,他又不是全无感情的圣人,怎么可能不怨恨杜淹?
只是因着杜淹的所作所为,他们杜家的家风如今在世人勋贵眼里早就不知如何差了。
更何况如今杜如晦在秦王府中做事,秦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是再传出杜如晦对杜淹这个叔父见死不救的消息,外人该如何看待杜如晦又该如何看待秦王?
但杜如晦自小便与那个被杜淹丧了命的兄长关系极好,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也不是轻易可以劝动的。
杜楚客琢磨半晌悲切道:“昔日叔已杀兄,今兄又想杀叔,一门之内,自相残而尽,岂不痛哉!”
杜楚客当即拔出腰间佩刀直抵自己的喉咙:“若是兄长不愿意,便带我去见秦王,我去与秦王亲自说,若是秦王也不愿,那么我只好自刎在兄长面前了!”
“哎!”
杜怀信想要夺刀,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他不敢乱说话只是焦急地看向杜如晦。
可杜如晦却恍然想通了什么,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杜楚客终究是点了点头。
“大王如今有事要处理,你带我去见杜淹,这桩事我同大王提一嘴便够了,你莫要在此刻打扰大王。”
杜如晦叹气,同杜怀信告别后与杜楚客一道走了,只留下杜怀信一脸茫然不解。
这一家人可真是奇怪。
不过杜怀信并没有将此时放在心上,此刻的他对于杜淹的印象也只是个与杜如晦有仇的人罢了,他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算算日子,也要到了先前房玄龄拜托他所做的事的日子了。
也不知晓房玄龄想要做什么。
杜怀信想着看了眼此刻李世民那紧闭的房门低声喃喃:“希望能让二郎高兴些。”
杜怀信不知那日后李世民想了什么,总之等第二日他出门后又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了。
杜怀信心中紧绷的心弦松了松,但他还是不着痕迹地同李世民提了提要外出一道微服游玩的提议。
或许也是想看看洛阳目前的善后工作做得如何,李世民没有犹豫便点了头,只是在二人刚出府衙,便瞧见了迎面走来的房玄龄。
杜怀信率先上前几步用李世民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人我帮你带出来了,昨日杜如晦来禀告二郎的事情,房公应该也知晓了吧?”
房玄龄小幅度点点头:“倒也是巧了。”
杜怀信一愣还想问什么就听到了李世民的脚步声自后传来,他赶忙住了嘴。
李世民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但也没有多想只是有些不解地问房玄龄:“这几日怎么总是不见你?”
房玄龄不紧不慢回道:“先前二郎吩咐我要搜集隋廷的图籍制诏,只可惜被王世充一把火烧没了,我便想着去官府府衙再去寻寻,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这话确实是真的,这两日他确实在忙这一桩事。
李世民点点头:“我同子诺正要微服外出,玄龄这两日也辛苦了,要同我们一道吗?”
房玄龄沉吟片刻这才点头应是。
李世民上下打量了眼此刻房玄龄的衣着不由笑着打趣道:“你惯常朴素,如今便是连衣物都不用换。”
话落,李世民便同二人一道并肩而行迈入了洛阳城内的大街。
看着已然干净许多的街道,房玄龄不由感慨:“不过几日功夫,原先在饿殍上无人来寻的尸体便都下葬了。”
“虽还是冷清,可已然能从中窥视出一点战乱未至时洛阳的繁荣了。”
杜怀信跟着点点头,视线往左边一扫,就见几个念着佛经的僧人神情悲悯,而他们面前是些默默哭泣的百姓,有的呆呆瘫坐地面,有的烧着纸钱。
见此情形,杜怀信移开了视线:“这帮少林寺僧人的动作还真是快。”
三人走着,虽然一切都是百废待兴,但好歹百姓也能有个新的盼头了。
但这三人并不知晓的是,他们的动向都被一处酒楼上的几人尽收眼底。
“仲达,下头这人果真是秦王?”
陆德明好奇地透过窗户观察李世民一行人,一面不忘询问在场几人中唯一见过李世民的孔颖达。
孔颖达点点头,眯着双眸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感叹道:“我先前便是躲于虎牢避乱,恰巧有幸瞧见过秦王大破窦建德的身姿。”
“是个很厉害的少年郎。”
一旁喝着酒的虞世南点点头:“我先前是跟着窦建德的,秦王的本事我算是清楚知道的。”
陆德明略有所思地点头:“瞧着这几日下来唐军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的模样,再看看这些僧人因着秦王邀请而帮着超度百姓,这洛阳城的民心啊,几乎是一瞬间便倒向了秦王。”
“也唯有这般聪慧又仁义的郎君,才值得我们追随。”
说着陆德明讥讽一笑:“就王世充那般狠辣言而无信的性子,还想求着我替他做活,可真是想多了。”
孔颖达与虞世南二人摇头笑着,知道陆德明这段日子是受了委屈,纷纷拿起了手旁的酒杯与他碰了碰,算作安慰。
而就在几人吃着酒互相打趣的不远处,孤孤零零坐着一个有些瘦削的,面色有些憔悴的中年男子。
他听着前头几人笑闹的声响,也只是抬了抬眼眸朝酒楼下望去。
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果真是李世民。
战事刚刚结束还以为他会忙着处理公务,未曾想今日他居然会同人微服外出游玩。
不过,按着李世民的脾性,只怕是出来瞧瞧洛阳城此刻的善后工作的。
男子拿过桌上的酒杯,慢悠悠吃了一口。
说实话,他虽然早早便随李密降唐,可他对唐廷的忠心却也只是一般般。
后头因着意外被窦建德俘虏,他也没有丝毫不自在。
他之所求向来便不是忠臣,而是良臣。
更何况,唐廷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个十分美妙的朝廷。
他同李密情同手足,十分敬佩他。
可陛下呢?
又是如何对待李密的?
高鸟未尽,良弓便折。
敌国犹在,谋臣已亡。
如今秦王大胜,他也跟着又要重返唐廷了。
只是……
男子讥笑一声,他魏徵可永远不会忘了李密是如何死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渐渐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道,李世民刚想返回,不料迎面走来一个仙风道骨身穿道袍的道士。
李世民脚步一顿。
杜怀信一懵,不知为何他当即侧首看向房玄龄。
果不其然,他看见房玄龄与这个走过来的道士对视一眼,嘴唇微勾。
下一瞬,道士捻着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神采奕奕,须发皆白但脊背依旧挺直,微微眯眸,声如洪钟:“此中有圣人,得非秦王乎?”
李世民眉心微蹙,看着他腰侧挂着个样式别致的酒壶,这般年纪这般做派这身装扮,莫不是……
“道长可是炀帝先前特意接见的王远知道士?”
“道长缘何知晓我便是秦王?”
王远知笑着点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轻轻吐出了几个字:“方作太平天子,愿自惜也。”
而后不顾李世民怔愣的神情,他转身哼着歌微微晃着脑袋走远了。
只有几句零星的唱词落在众人耳内。
“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
“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
“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
再往后他唱了什么,便也没有人能听清楚了。
这什么大型魔幻现场,演得和真的一样。
上辈子生活在红旗下的杜怀信率先反应过来,他咋舌看向一旁笑眯眯的房玄龄,眼见此刻李世民仍然处于震撼当中,他悄悄凑近房玄龄用气音问道:“你找来的人?”
房玄龄点点头:“王远知的名头可大了,早年间我游历各地恰巧同他相识,他欠了我个人情,这次便是我寻他来帮忙的。”
说着房玄龄摇摇头:“子诺瞧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则最是贪酒。”
“这次我不仅将人情给用上了,更是贴出去了我珍藏了十数年的一坛好酒。”
啊,高人的滤镜瞬间碎了。
杜怀信有些无语当即把话题拽回来:“房公此举是想着逼着二郎往前走?”
房玄龄轻“啧”了声:“怎么能叫逼?二郎是想坐上那个位置的,你我又哪里不知道。”
“先前我是想着辛苦这数月,也好找件事让二郎开心些。”
“更何况,如今二郎一战擒双王,不正是落到了功高不赏的地步?”
“由着他来看,往前数百年这般手握大权的宗室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往远了说,兰陵王高长恭是怎么因着猜忌死的?”
“往近了说,周齐王宇文宪是如何在已然放权的情况下被皇帝给勒杀的?”
“宇文宪死的时候,当今陛下可也有十余岁了。”
这轻轻巧巧的最后一句话让杜怀信莫名觉得胆寒。
房玄龄微眯眼眸:“我也只是想让二郎知晓,这个帝位,除了他谁也配不上。”
话落,房玄龄轻笑:“恰巧二郎刚刚知晓了陛下割地一事,如今有着王远知的话语,也能让他安心些。”
果然,下一瞬就听得了李世民畅快的笑声。
他转身,脚步轻快:“这趟外出还真是收获颇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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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了长安不远,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不快不慢地赶往洛阳。
马车内,万贵妃靠着软垫,听着对面的尹德妃与张婕妤二人不断讲着宫中趣事,她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宇文昭仪这趟本也是该来的,只是她在出发的前一日染了风寒,身子不适便留在了宫中。
如今便只剩下万贵妃一人面对目前风头正盛的二位宠妃了。
尹德妃瞥了眼仿若什么也不关心的万贵妃,嗤笑一声凑近张婕妤低声道:“这次啊,我阿耶可是特意嘱咐了我,要好好看看东都有没有空闲的田亩,如今我家中可正缺着呢。”
张婕妤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万贵妃倒是先开了口:“土地田产应是分给有功将士,陛下能允我们自府库中挑些财物已然是万分不妥了。”
“更何况你那阿耶行事霸道,前些日子更是险些打死个百姓,只是因为那人不知你阿耶的身份,与他有些口角罢了。”
“便是这般的人,你又有什么脸面去替你阿耶讨田地?”
这话是赤裸裸的揭尹德妃的痛处了。
她阿耶尹阿鼠惹出了祸事,所幸她反应快,先一步在李渊面前哭哭啼啼又让尹阿鼠做可怜样,这才糊弄过去李渊。
尹德妃面色难看,冷笑道:“妾多谢贵妃记挂了,只是妾的手上可也有陛下允诺随意行事的圣旨。”
“秦王亦是陛下的儿子,他还能反驳陛下不成?”
万贵妃心中摇头,眼眸一闭,是不愿再理这没脑子的尹德妃。
而尹德妃却只觉得是万贵妃怕了,她得意一笑同张婕妤对视一眼。
她们二人此行出发可还是带着东宫的任务的,那就是要多多从秦王手中抢些官位和财物出来。
秦王一不是太子,二不是皇帝,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等到洛阳后能讨要的便宜,尹德妃便忍不住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