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三年, 七月二十九,慈涧。
“陛下,不好了!”
王世充正看着这段日子不断有人叛逃的折子, 本就烦躁不已, 更何况又听着亲信惶恐不安的语调, 好似是天要塌下一般, 无端端惹人心烦。
“啪”得一声,一支上好的毛笔被猛地掷出,正正好砸在亲信的额角。
亲信呆呆愣在原地,只觉得额角处一阵刺痛。
眼前突然一半白一半黑, 浓稠的墨汁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在他面颊上留下一道滑稽的墨痕。
亲信下意识往下看去,就见一支雕刻着精美的双龙戏珠纹样的毛笔大喇喇躺在他脚边。
那两条龙瞪着大大的眼珠子, 嘴也咧得很是怪异,就好像是在嘲讽他一般。
鼻尖似乎还有檀香木的气味萦绕, 亲信生了锈的脑子终于开始缓缓转动,这支毛笔不正是当初他为了讨好王世充而献上的吗?
“既有事为何不报, 在朕面前发愣浪费时间是想死吗?”
明显愤懑与阴沉的声音瞬间让亲信回神。
他立马上前几步,心一横一口气将李世民的动向尽数上报王世充。
随着亲信的最后一句话散落空中, 场面一时陷入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
亲信是进退不得, 神经紧紧绷着, 不敢有丝毫动作,就怕王世充迁怒自身。
良久的死寂过后,亲信已然满头冷汗,正当他要坚持不住时, 突然听闻王世充无波无澜的语调:“五万步骑,好大的手笔。”
“看来昨日那一战是真的让那个唐童生气了, 他才会如此沉不住气。”
说着说着王世充居然还轻轻笑出了声:“反正慈涧本也是没有兵力据守的,如此朕便遂了那唐童的意。”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不是喜欢靠数量取胜吗,朕倒要瞧瞧,他之后打算如何攻下洛阳。”
话落,王世充扫过亲信的狼狈,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一般:“传朕的令下去,撤除在慈涧的布防,返回洛阳。”
亲信呼吸一滞,听着王世充笃定的讥讽,原先得知消息时的惊恐居然散了大半,迷迷糊糊点头退下了。
王世充本就不喜在自己处理公务时有外人在场,如此屋内便只剩了王世充一人。
王世充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非常,胸膛剧烈起伏,“腾”地一下站起身,赤红着眸子环顾四周,瞧见了身后的博古架。
正中央摆着一套他近日来很喜欢的瓷器,可此刻的王世充仿若丧失了理智一般,猛地将瓷器捉起,扬手高高举着眼看就要砸下,却在最后一刻生生止住了动作。
手上青筋条条暴起,王世充咬牙紧绷着脸,直到嘴内两侧被阵阵酸涩之意充斥,王世充这才侧首将手中瓷器放好。
不能砸。
动静若是太大难免会让底下的人有疑窦。
此刻的王世充哪里还有先前在外人面前的冷静,他冷笑着一字一句自牙中挤出几个字。
“好一个秦王!”
本是想给李世民一个下马威的,不料下马威没给成,反倒把自己搞得狼狈收兵。
不仅如此,李世民是连一刻都不愿停直接亲率大军压上,就是为了个小小慈涧。
虽然还不知晓李世民未来的部署,但是莫名的直觉让他心生恼意。
王世充的目光随意扫着,突然看到了两封被收得很好的密信。
一封是和突厥往来的信,一封是和窦建德的客套话。
王世充拧眉沉思,若是后续发展不妙,只怕要弯下腰求着这两方帮忙了。
他冷哼一声,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轻易向旁人求助。
不然的话,只怕到时不仅是他便是连他的郑国都有可能成为别人的傀儡。
他辛苦了半辈子,可不是为了旁人做嫁衣的。
秦王,来日方长。
因着王世充的快速撤兵,李世民手握大军一路平推慈涧相当顺利。
但是李世民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抓紧时间让士卒们移营的同时也不忘防备王世充偷袭的可能。
王世充这一个招式使得相当顺手。
昨日的慈涧战役是个例子。
先前李密因着轻敌列营而不设垒被王世充抓住机会火攻偷袭,一役便使瓦岗覆灭,这亦是个惨痛的例子。
所幸王世充这次像是真的有顾忌了,一点都没有动静,等李世民收到斥候的消息时,王世充已经带兵匆匆缩回洛阳城内了。
所有的安排已然吩咐了下去,李世民终于得了短暂的空闲,眼下他还有一桩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经过李世民长期的观察和因着胜仗而收编的骑兵,玄甲军,一支自覆灭薛仁杲后便有了雏形的骑兵部队,终于在一刻彻底成型。
不论是打败薛举后所得的陇右骑兵,还是打败刘武周后所得的来自马邑与突厥的骑兵,这些本就是精锐。
但李世民依然不满足,他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一个一个从中挑选,最终敲定了最合适的千余人选。
士卒挑选完毕,剩下的便是将领了。
李世民兴奋地叫上了秦叔宝、程咬金、翟长孙、尉迟敬德与杜怀信五人,事先并没有透露分毫,但是李世民这一年来的行事又不是秘密,几人哪里会猜不到?
就在程咬金想笑着询问是否事关玄甲军将领一事时,秦叔宝眼疾手快用手抵了抵他的后腰。
“大王可是想要给我们……”
程咬金话还没说完,感受着后腰处的疼痛,余光瞥见了秦叔宝向他使的眼色,长时间交好的默契让他硬生生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下。
对上李世民有些疑惑的目光,程咬金尴尬地笑了笑,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什么。
杜怀信见状赶忙上前转移话题:“二郎叫上我们几人应是有大事,赶紧走吧。”
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暗叹自己真是忙活傻了。
他早就在杜怀信面前透露过玄甲军一事,翟长孙是他心中的人选一事杜怀信也是知道的。
如今他偏偏叫了这么几个骑射都相当出色的将领,怎么可能瞒得过大家?
“原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既然你们都知晓了我便不隐瞒了。”
李世民说着特意走到了尉迟敬德面前,在这几个人当中也唯有他是投唐最晚的。
更何况李世民是事后才知道李渊曾经下过的命令,对于尉迟敬德更是愧疚了几分。
“你们都是我择出的玄甲军将领,你们今日便都随我去认认人,看看你们未来的部下。”
“玄甲军由我亲自率领,它不仅是我的心腹部队,我更要它成为当世最强的骑兵。”
话落,李世民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直视还处于不敢置信中的尉迟敬德。
原先尉迟敬德同这几人一道被李世民叫去时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信任他。
他投降唐廷不过几个月的功夫,纵然知道李世民欣赏他,也愿意重用他,可是成为李世民心腹部队的将领,这两件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尉迟敬德一时心绪复杂,他有些迟疑道:“大王真的决定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屈突老将军等人对我和寻相的不满,大王不是不知道。”
“我有幸投奔大王,不愿大王染上非议。”
更何况寻相不知是因着心中憋屈看不惯李世民,还是因着他们二人同为降将,但是李世民却更加重用他而心中不平衡,私底下不仅会同他抱怨,更是有好几次主动挑衅殷开山与屈突通。
这般行事更是拖累了尉迟敬德的风评,每每在军营中行走他总会听到些不好的议论。
尉迟敬德胡思乱想担心这担忧那的,可谁料李世民只是有些惊讶,而后轻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你我二人意气相投,你既然本事出众我又为何不用?”
“更何况你若是真心想要报答我,便不要多想,我会护着你的。”
“而你要做的便是好好表现,让我手下的旧人再也挑不出一丁点的错,让他们知晓我没有信任错人。”
李世民话音刚落,一旁的秦叔宝便按捺不住了,故意冲尉迟敬德冷哼一声:“磨磨唧唧做什么,当初在战场上你与我争斗的凶猛呢,哪去了?”
“是啊是啊,我听老秦讲过你们的第一次交手,老秦私底下说了你可厉害了,是个他打心底里佩服的对手。”
程咬金嘴快,顺着心意便接口秦叔宝的话。
可下一瞬杜怀信便忍不住笑出了声,玩味地看向秦叔宝:“叔宝,当日你回来后明面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尉迟敬德不值一提,手下败将罢了吗?”
秦叔宝瞪了程咬金一眼,怎么好什么话都往外漏。
程咬金讪讪移开视线,冲李世民使眼色求救。
李世民大笑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
“而且除了子诺,我们不都是降将吗?你还在意这么多做什么?”本来在一旁安静不语的翟长孙突然轻声开口。
他自己当日便是李世民在李渊手中力保下来的,与尉迟敬德的遭遇倒是有些微的相似。
李世民点头,抬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空中握拳冲尉迟敬德道:“可要与我共成大事?”
尉迟敬德看着眼前几人的笑闹,原先的犹豫渐渐消散,他看着李世民唇边的笑意,伸出了拳头,与其轻轻碰了一下。
——————————
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的第一个捷报也送到了李世民手中。
黄君汉一部甚是顺利,他派遣了手下校尉出其不意用水军袭击回洛城,郑军死死盯着陆地,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军队悄无声息地顺着河流出现。
等郑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措手不及之下被人潜入了城池,直接从里头开了门,这下子唐军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便拿下了回洛城。
黄君汉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直接下令斩断了河阳南桥。
生生断了河阳郑军渡河支援的希望,断了王世充的一只臂膀,让援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而无可奈何。
不仅如此,回洛仓亦是落在了唐军手中。
王世充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洛阳虽然城池坚固,可是因为连年战乱的缘故,城内暂存的粮草其实并不算多。
回洛仓可以说是王世充的命脉所在,如今被人卡着脖子,王世充说什么都要夺回回洛仓。
王世充特地派遣太子王玄应率领精兵,就是要趁着唐军尚未站稳脚跟的时候出击。
武德三年,八月二十,就在黄君汉拿下回洛城的六日后,王玄应匆匆领兵上阵,还带着王世充给的骁勇的将领,来势汹汹。
“唉,”看着前方亮着火光的回洛城,王玄应不由叹了口气,“唐军只怕早就猜到了我们会出兵来援。”
“就算回洛城中唐军人数不多,可他们以逸待劳,等会想来会是一场恶战。”
王世充心腹将领杨公卿听着太子的长吁短叹,不由开口反驳:“怎会,斥候不是才有消息来报,唐军主力此刻不在回洛城。”
“殿下莫要忧心,此战我军必不可能会输。”
王玄应蹙眉喃喃:“回洛城离慈涧也是近的很,前几日陛下都被秦王打败,就怕秦王会发兵来援。”
王玄应想着自己身为太子还要苦兮兮地亲上前线,一时颇有些不忿:“怎么同为太子,处境却差得这么多呢?”
“李渊和李建成倒是有个好儿子好弟弟,这天下都没一统呢,就可以舒舒心心地居于后方过舒坦日子。”
杨公卿不以为然讥笑道:“殿下不觉得有趣吗?”
“如今秦王功勋渐重,殿下觉得唐王和他的太子能容得下秦王吗?”
王玄应啧了声:“是这个理,我身边又不是没有觊觎太子之位的兄弟,可陛下从来没有过换掉我的想法。”
“倒时我们便可等着唐廷内部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好戏,这唐廷啊看似繁华,内里的毛病可多了去了。”
话落,杨公卿不再说话,眼看众人就要抵达回洛城下,他细细打量了一下,果然看着就是守卫不足的模样。
杨公卿主动请命:“殿下身子金贵,便由末将领军先攻,殿下在后头看着便可。”
王玄应点头。
等两军交手后,局势都在朝着杨公卿先前的猜测而走。
唐军根基未稳,先前攻下回洛城的校尉只带着七十余人戮力拒敌。
眼看唐军就要抵抗不住,杨公卿立于城墙之下,高声大呼:“先登城墙者,赏牛马百匹,黄金百两!”
此话一出仿若炸了锅一般,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红了眼,身下动作更加急促,一个两个都不要命了似的搭着梯子就往上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个士卒凭着多年来行军的身手和足够狠辣的心肠,一路踏着同袍作为垫脚石率先登上墙头。
唐军大惊,纷纷抽出佩刀就要与之缠斗,谁料此人好似泥鳅一般滑溜得不行,躲闪的同时还顺手斩杀了几个唐军。
杨公卿眯着眸子,看着上方的士卒洋洋得意地冲下头看了一眼,二人目光相接,杨公卿大喜道:“此人再赏黄金百两!”
然而就在杨公卿话落的一刹那,一支羽箭泛着冷光破空,直直扎入士卒的人中。
士卒晃晃身子,踉跄几步猛然自城墙上跌落。
轰然一声巨响,士卒瞬间便没了呼吸。
杨公卿震惊之下不由上前几步,透过薄薄的尘土,他看见了早已血肉模糊了的士卒,偏偏他面上还能看清挂着的兴奋的笑意。
“杨将军,秦王率兵来援了!我们要挡不住了,快撤!”
颇有些凄厉的吼叫骤然让杨公卿回神,他本还想着是哪个大胆的敢动摇军心。
可这个声音是如此耳熟,直到他再次听到这道声音的主人惊恐尖叫,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王玄应出事了。
“来不及了,杨将军!”
他心中一惊也顾不上躺在地上早已死透的士卒,慌张领兵回防。
他根本不敢想象若是王玄应在他手中出事的场景,王世充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黑夜中,李世民率领两千骑兵。
所有人皆皂衣玄甲,分为左右两队,犹如一股黑色旋风融入黑夜当中,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压迫,不过几息功夫便打乱了郑军的阵型。
打头的那一个尤其骁勇,所过之处必要带走一条人命。
他的身后是五名将领,各自率领着自己的部队自侧翼冲阵。
有惊慌的郑军曾与李世民交过手,认出了来人是谁,当即丢了胆气抱头鼠窜,嘴里还在不断高呼“是秦王!”
“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一处的骚乱瞬息便扩散至全军。
杨公卿气不打一处来,刚巧有个满嘴失败的士卒经过他身侧,杨公卿没有犹豫将之一刀斩杀。
但是早就混乱了的士兵哪里又是杨公卿一人能阻拦的,危险之下所有人都下意识朝着最安全的地方跑去。
而要论最安全的地方,自然就是有着众多亲兵保护的王玄应所处的位置。
人挤人人推人,杨公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指挥着士卒撤退,而李世民哪里又是好相与的?
他当即给还在城内坚守的唐军打了旗号,城门缓缓开启,两方夹击之下,郑军大败。
玄甲军的第一次出手,漂亮至极,深深震撼了所有人。
不仅是震撼了郑军,更是让在回洛一带本还犹豫不决的二十多处堡聚瞬间下定决心,纷纷投奔唐军。
王玄应灰头土脸地逃回洛阳,不出意外地迎来了王世充的一顿臭骂。
王世充强忍着将手旁砚台砸到王玄应头上的冲动,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愤怒:“所以你便这么回来了?”
“朕是怎么教导你的!”
王玄应战战兢兢,根本不敢抬眸查看此刻王世充的神情,只是小心翼翼回道:“要学刘先主,战败不丢心气,不屈不挠终为帝。”
王世充冷笑着起身走到王玄应面前:“记性倒是不错,可你又是如何做的?”
“不过一场失败而已,你便怕了唐军不成吗?!”
“若是朕,必要在城西修筑月城,留兵戍守。”
“既然秦王占据回洛斩桥毁朕一臂膀,那朕就要死死盯着这支留守的队伍,让它动弹不得,让它成为一步废棋!”
说着王世充怒极拂袖,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些失望:“朕昔日同李密交手,节节败退,可朕有想过放弃吗?还不是生生熬死了李密,王玄应,你太叫朕失望了。”
王玄应心头一惊,慌乱之下跪在王世充面前不断请罪:“儿知错了,儿立马再率军前往回洛牵制唐军。”
王世充揉揉眉心挥挥手:“下去吧,朕想独自待一会。”
等到王玄应走后,王世充想了许多,最终不得不承认那个让他看不起的唐童,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扭转了他的看法。
李渊这老贼运气是真的好,王世充磨牙,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就不是他的儿子呢?
王世充摇头,他也得想法子拖住李世民进攻的步伐。
王世充细细琢磨着,李世民年纪小但名气大,一般这样的少年天才最是容易高傲自满。
若是想法子放低姿态后退一步,说不听就能换来短暂的喘息之机呢?
王世充半点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想清楚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他当即吩咐人把使者叫来,嘱咐了几句,便让人快马加鞭前往慈涧。
慈涧,早早就收到了王世充使者来信的李世民此刻却在闭目养神。
杜怀信一面禀报一面将信交到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睁眼,冷哼一声,看都没看眼王世充的来信,便直接丢到了杜怀信怀中。
“我才不要看这厮的信,不是觉得我是个童子吗?怎么如今还巴巴凑上来。”
好家伙,杜怀信是万万没想到李世民还记得这个仇,如今更是连“这厮”都骂了出来,可见是一直耿耿于怀。
李世民难得有如此任性的时候,杜怀信自然是要配合的:“那二郎想要我如何?”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更加舒服,这才慢慢悠悠道:“我要你给我读出来,王世充的信看一眼便觉得是污了眼睛。”
“如今我肯纡尊降贵用个耳朵听听,已然是大度极了,不在意他的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
瞧这副骄矜到极点的模样,杜怀信拆开了信忍俊不禁:“好好好,都听二郎的。”
杜怀信随意扫了几眼,动作一顿,又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开口:“王世充这封信看着像是来讨饶的。”
“王世充言明自己会在三日后青城宫列阵,要同二郎隔水喊话,虽然没有写出明确的内容,可是看这信中的用词却是恭谦极了。”
“莫不是慈涧回洛的两次失败让王世充心生不安了?”
李世民来了兴致身子不由自主前倾,杜怀信本想听听李世民的见解,谁料居然听到了他略显兴奋的声音。
“呦,这么快便要向我这个童子低头了?”
杜怀信无语。
说实话吧,现在可是李世民自己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童子。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李世民此刻没有半点生气,还颇有点乐在其中的意思。
但是这话他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上回上头打趣李世民的后果就是他整整一周都没沾半点荤腥,让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哼,吩咐下去,我们也跟着列阵,我倒要瞧瞧王世充打算耍什么花招。”
三日后,唐郑两军隔水列阵。
不论是郑军还是唐军,都是抖擞着精神严阵以待。
王世充身披甲胄,站在最前方,隔水冲李世民高声道:“隋末丧乱,天下分崩。”
李世民有些无聊地听着,感觉上是老一套的话术,接下来总不会要开始讲自己如何如何可怜了吧?
果不其然,王世充接着道:“唐占长安,郑据洛阳,乱世之中世充唯愿自守,只求自保,不敢西侵长安。”
李世民嗤笑一声,这说得也未免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些。
当初刘武周南下的时候,偷偷摸摸蚕食大唐土地的人是谁,总不能是梦中下的命令吧?
但是王世充的脸皮向来厚得很,颠倒黑白的话这么一讲是脸不红心不跳,面上满是坚定和无辜。
但一味的示弱也是不可取的,王世充话锋一转自傲道:“熊、谷二州距离我军不远,我若取之,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这是先赏人颗甜枣再给个大棒啊,杜怀信啧啧称奇。
若是换一个同李世民一般年纪的,性子平些的元帅或许会被王世充唬到,可谁让他的对手是李世民呢。
杜怀信想着就见到李世民已经半阖着眼,是半点不耐心听下去的模样。
“考虑睦邻友好,我这才作罢。”
王世充唯恐自己的恐吓还不够,顿了片刻环顾四周,唐军主力都在,正是个散播谣言扰乱军心的好时机。
你夺我回洛仓,难道唐军这么远道而来的运粮就方便了?
兵不厌诈,秦王还是见识太少,王世充一时颇为自得:“秦王举大军而来,深入我地,三崤之道陡峭非常,千里运粮从未有之。”
“秦王这般用兵历史上可曾有谁成功过吗?”
话到最后带上了丝丝威胁,李世民这才起了兴致,在心中点点头。
王世充毕竟还是个在隋末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枭雄,这番话不可谓不恶毒,正正好好中了唐军最不足的地方。
便是李世民刻意在一路上夺了许多水库保证水路通畅运粮方便,可到底距离太远,始终是个隐患。
李世民也指望不上长安了,早早给附近州县下了教,让他们帮着运调粮草,如此一来能支撑的时间便会久一些。
见王世充说完了话,李世民也不甘示弱,向身旁的宇文士及耳语了几句,便派人出去回应王世充的话。
在平刘武周后,宇文士及算是正式倒向了李世民。
此次出征李世民亦把他带在了身边,寻着机会磨砺宇文士及。
除此之外,派遣宇文士及回应王世充而非他本人出面,更是对王世充的不屑。
想要吓唬他,那便看看最终是谁丢了脸面。
宇文士及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四海之内皆承唐为正朔,唯公执迷不悟阻拦我朝教化。”
“东都士庶关中义勇,皆肯效力期盼王师,陛下不愿违背众愿,这才出兵讨伐。”
说着宇文士及自长安的方向拱了拱手:“若公只求自保想转危为安,那么还不速速投降,如此还有富贵可图。”
这便是在用王世充先前说过的话堵他的嘴了,偏偏还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如欲相抗,就无需多言了。”
王世充面色铁青。
李世民不是才二十出头吗?可为何说起话来如此狡诈,比之他这个混迹朝堂多年的人也不差了。
气急之下王世充开口反驳:“你又攻不下我的洛阳,我们互相息兵讲和,对你我双方难道不好吗?”
李世民有些不耐烦王世充的胡搅蛮缠,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招呼宇文士及凑近悄悄说了一句话。
眼见宇文士及表情怪异像是在忍笑,杜怀信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轻声询问李世民:“二郎说了什么?”
李世民得意地扬眉,哼笑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下一瞬,宇文士及一本正经的声音响起:“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王世充一口气被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李世民居然用了如此无赖的回答。
这要他怎么回复?
想着这段日子搜集的关于李世民的消息,王世充被气到眼前阵阵发黑。
当初一门心思反对李渊手敕坚持出兵讨伐刘武周的,不正是李世民吗?!
怎么现在来给他装起乖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