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信一袭锦衣华贵, 隐约可见金丝绣边,腰间环佩叮当,玉带束之, 脚下一双名贵皂靴, 手中漫不经心地玩着把扇柄处点缀红玉的折扇。
再配上他那一副轻浮风流的神情, 活脱脱就是一个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
扮富二代嘛, 这个杜怀信最擅长了。
杜怀信这个生人面孔早就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注意,更不要说他这一上午出手阔绰,说是要做关于粮草的大买卖,言谈举止毫不掩饰自己在长安有靠山。
如此做为, 自然吸引到了被王行本派来暗查周边州县的一个小吏。
吴观本是被派来与唐廷中的叛徒商讨相关事宜的, 谁知突然冒出个杜怀信不知敌友,吴观跟了他一路, 内心惴惴不安。
“阁下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若是想同我做生意,大可光明正大, 何必做小人行径?”
言语轻佻讥讽,吴观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跟着杜怀信到了一条昏暗偏僻的巷子, 他慌忙地左右环顾, 就见两个虎背熊腰,一瞧就是练家子的下人堵住了后路。
杜怀信不紧不慢地上前,用折扇拍拍吴观的面颊,双眸微眯, 语气凉薄:“我大兄在长安可是得了陛下的赏赐的,想杀个把庶民想来不是件难事。”
“郎君好大的口气, 我可是有官职在身,你怎敢!”
吴观内心一惊,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轻信眼前人,可情感上见杜怀信如此肆意妄为的行径,已然信了五分。
他强压下心底畏惧,努力稳着声线把自己的身份往高了说。
杜怀信蹙眉,饶有趣味地把玩着扇子,吩咐下人稍稍退后几步,侧头一字一句道:“那你跟着我做甚?”
吴观松了口气,这才凑近杜怀信压低声音道:“郎君是想做粮草的买卖?”
杜怀信心中一动,嘴角不动声色勾起抹了然的笑容:“是啊,我大兄是粮商,年前因着长安缺粮的缘故,大兄特地献给陛下了大半,但还是悄悄藏了些的。”
“如今战乱不止,不正是捞财最好的机会?”
“我都打听清楚了,柏壁有秦王,蒲州附近有独孤尚书带兵围攻,这两处可都是缺粮的紧。”
“你既说你有官职在身,那你说说,你能帮我牵线搭桥吗?”
吴观心头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打量了眼依旧似笑非笑的杜怀信,掏出一块做工精致的令牌道:“你瞧瞧,这可是唐军身份的令牌?”
杜怀信心中冷笑,不是说收不上粮吗?
如此看来果真是出了叛徒,但他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真的,那你说说我手中这批粮该给谁好呢?”
吴观收起令牌,狐疑地看了眼杜怀信:“那你呢,你说的这些你可能证明?”
杜怀信不慌不忙地自腰间拽下一块玉佩:“你瞧瞧这后头刻的字,宫中出来的宝贝,这可是当时大兄立功陛下给的。”
见吴观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杜怀信不得不感慨李世民的东西还挺好用的。
“郎君若想赚大钱,自然是献给独孤尚书最好。”
杜怀信眉眼一冷,好似不相信般质疑道:“为何不能是秦王?秦王好歹也是个皇子,若是我在他跟前买个好,岂不更好?”
吴观得意一笑:“这你便不懂了吧?”
“秦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搭上,郎君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并不起眼,独孤尚书便不同了,身份不高不低,却与陛下沾亲带故,两厢对比,还是在独孤尚书那更好出头。”
“更何况我同独孤尚书手底下的官吏有交情,还可以替郎君多美言几句,郎君你看如何?”
杜怀信故作沉思,晾了吴观好半晌才慢悠悠道:“说得有理。”
话到此处,他顿了片刻,随后才好似无意疑惑道:“你今日有空闲吗?不知可否替我引荐一番?”
吴观大笑,拍拍杜怀信的肩膀:“也是你运气好,今日我正要同人去商议事情吃酒,我便带你一块去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话落,杜怀信推开吴观,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把捂住他口鼻,随即在不远处的两个下人立马上前,几拳便将人给弄晕了。
“总管,不需要再问问吗?”
其中一人扶住吴观的身子,转头不解道。
“不必了,他根本就是王行本手下的人,”杜怀信指指吴观衣角的一道暗纹,“这个图案我在当年河东隋军身上看到过。”
“王行本还没有那么蠢,既然是唐廷内部出了问题,他不可能让手底下的人直接对接叛徒本人,也不可能将全部事宜一一告知。”
“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人不是说今日要与叛徒商议事情吗?倒不如将人带走,叛徒一时见不到人,说不定便会起了疑心。”
“王行本打的是隋朝的名义,虽然宣称依附刘武周,可到底不是一家人,稍稍挑拨一番说不定会有想不到的成果。”
说着,杜怀信自得一笑,言语间意气风发,此刻的他竟然隐隐有着李世民的神情形态:“既然这帮人半天还打不下蒲州夏县,我们干脆来个将计就计。”
“刘武周一旦起了疑心,恐怕这帮人一个都逃不掉,何不让宋金刚将他们通通带在,如此便也不必费心思猜测究竟谁是叛徒了。”
跟着的二人心服口服,杜怀信哼笑:“我的本事可是元帅手把手教出来的,若今日来的是元帅,想来他会同我做一样的选择。”
“好了,赶紧将人一块带回去,不日我们便启程回柏壁。”
————————————————
徐衡坐于下首,看着上头慢悠悠喝着茶的李世民,一时有些心思浮动。
“这茶的味道还是同当年入关时一般,看来徐公是个恋旧的人。”
李世民轻轻放下茶盏,这才说了自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徐衡下意识笑了笑,顺着李世民的话道:“大王说笑了,若不是大王提携,只怕我那幼子还没那么快替我家光宗耀祖。”
“哪里的话,跟我一道平薛仁杲,是他自己争气,如今也跟着我一道来了柏壁。”
听着李世民的话,徐衡暗暗叹了口气,他这个幼子什么都好就是话本读傻了,说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上战场建功立业,给他长脸。
从小娇养出来的孩子,做耶娘的又哪里会舍得孩子吃苦?
所幸眼前这个秦王是个靠得住的,能勉强让他放下心中的担忧。
当然,徐衡垂眸,最深层的缘故还是他看中了李世民的潜力。
都是皇子,难保将来不会登上帝位,如今随手之举能为将来换来一场富贵,何乐而不为?
“大王放心好了,我家中还有多余的粮草,听闻大王军中乏食,我愿意带头献粮。”
李世民倒也不意外徐衡这么快表忠心。
不提他与徐衡的交情,便是他的身份摆在那,想要投机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他这一个。
“徐公果然爽快,不过单单只你一家只怕是不够的,”李世民说着拿出一张纸交到徐衡手中,“上头画了圈的都是与我交好的,也是与徐公关系亲近的,这几人便麻烦徐公了。”
“至于剩下画了横线的,态度含糊不清,不过也不要紧,我当年率军入关时向来秋毫无犯,待我发教之后看看百姓的态度如何,若是愿意归附的多,想必这几人也不难拉拢。”
话落,徐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外头下人通报:“阿郎,王景暠王公求见。”
李世民眼眸一亮,与徐衡对视一眼,还不待人走近,便上前几步等候。
“王公大义,此次若非王公率乡党千余家拼死抵抗,绛州是决计保不下的。”
“绛州位置重要,世民还要多感激王公。”
王景暠一入内就见李世民弯腰作揖,听见他恳切的感谢,扶着李世民轻笑道:“大王客气了。”
“刘武周勾结突厥,宋金刚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我又可坐视绛州也陷入这般境地?”
李世民摇摇头:“不论王公是出自何种目的,绛州能被保下都是王公的功劳,若是王公不弃,我这便上表奏请陛下,封王公为骠骑将军。”
“本是份内之事,如何担得起大王这般的感谢,”王景暠连声拒绝,“倒是大王当年入关军纪整肃,令我印象深刻。”
“我这次听闻大王有难处,是特地前来献粮帮大王渡过难关的。”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在他看来不过寻常的举动竟为他换来了如此多的帮助。
李世民想着一面反手握住王景暠的胳膊将人引道座椅上,一面沉吟道:“既然王公不要骠骑将军,那么桐乡令如何?”
“王公可不许再拒绝了,王公心系天下,有这么个职位在,也能让治下百姓好好过日子。”
“这不仅是世民的心意,也是希望王公安抚好因着战乱而悲苦的百姓。”
王景暠的拒绝咽回了喉咙,琢磨一番倒也笑着应下了。
李世民见状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勾:“我今日交代的事便麻烦徐公,事后必然少不了徐公的赏赐。”
话落,李世民转头笑着打趣道:“我要回营了,不知王公可有兴致同我一道,也好给王公瞧瞧,过了两年,我治军的本事有没有退步。”
王景暠禁不住摇头感叹:“好。”
此刻的李世民哪里有皇室子弟的架子,在他面前分明是个讨人欢心的小辈。
李世民得了同意,立马将人扶起,与徐衡拜别后,将自己的马让给王景暠,自己则牵着缰绳,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还不忘给王景暠讲着军中趣事。
然而就在二人走到军营门前时,一道骑马飞奔的身影自远处而来,掀起阵阵尘土。
李世民蹙眉与王景暠说了几句后便大步上前,就见杜怀信喘着粗气自马上下来。
“我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二郎的猜测为真,就是独孤怀恩那批人中出了问题。”杜怀信顿了下,这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李世民点头:“你这招借刀杀人做得不错,到时便可看看是谁先按耐不住跳出来。”
杜怀信长舒口气,话锋一转:“还有一事,在回程途中我抓到了个逃兵。”
“逼问下,我才知道因着独孤怀恩几人要围攻夏县的缘故,宋金刚特地派遣了麾下大将尉迟敬德与寻相前来援助。”
“算着日子,只怕已经到了蒲州附近。”
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门神尉迟敬德,杜怀信强压住心底的激动,等着李世民的下一步吩咐。
“机会来了,”李世民促狭一笑,“秦叔宝自投奔我后就再也没上过战场,只怕早就手痒了。”
“派出斥候再打探清楚些。”
话到此处李世民好似想到什么,他狡诈笑道:“若是那帮人被打败俘虏,既然不知道谁是叛徒,就先一个都别救,届时看看谁跳得最欢,谁就是叛徒。”
“不过若是蒲州那败了,蒲坂津渡口便也危险了。”
“这回便叫殷开山带着秦叔宝领兵于美良川设伏,不仅要狠狠搓一搓宋金刚的锐气,也要为我军重铸蒲坂防线争取时间。”
此前唐军节节败退,跟被动防御脱不开干系。
都是等刘武周攻克了州县,后头长安才收到战报,派去的援军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战场之上战机转瞬即逝,他需要的就是主动出击获取一场胜利,以此来扭转唐军被压着打的局势和颓丧的士气。
此战,就是最好的机会。
李世民想着,哼笑道:“这可只是个开始,怀信,你与我一道率精锐侦查探路。”
“宋金刚必不可能只派这么一次援军,我要提前知道消息和地势,为下一场埋伏做准备。”
杜怀信听着李世民的计划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盯着李世民灼灼生辉的眼眸,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