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杨广身死后, 宇文化及便任了大丞相,斩草除根杀尽宗室外戚,拥立了与宇文智及关系密切的秦王为帝。
收拢权柄, 是目前宇文化及最迫切的事。
司马德戡一行人杀得了皇帝, 区区一个大丞相, 想必也没有什么敬重之心。
果然, 在宇文化及夺过他的兵权没几日后,他的弟弟便找上门来。
“昔日司马德戡扶持兄长上位,如今帝业未成,兄长便要着急鸟尽弓藏了吗?”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 斜睨宇文智及道:“我还不了解你, 收了多少人家的钱财?”
宇文智及讪讪,迟疑片刻道:“兄长说笑了, 我也是为兄长好。”
“司马德戡为人狼子野心,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想除掉我。”
宇文化及抽出一张密报, 推到宇文智及手边:“你瞧瞧他私底下说的话,我若死了, 你也别想讨得好处。”
宇文智及蹙眉,匆匆扫过一遍, 内心最后的侥幸也终于消散, 讨好道:“我虽与他为好友, 但还是与兄长最亲,兄长打算如何我再不过问了。”
宇文化及眉眼阴冷,低沉的嗓音响起:“既然把我推上了这个位置,就别想着把我当垫脚石。”
“他不是想要兵吗?给他一万多人殿后去, 届时待他放松警惕,便可一举拿下。”
宇文智及摇摇头, 他这个兄长,除却遇事胆怯些,玩弄权术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有好戏看喽。
“兄长,杨广已死,只怕长安那头便要称帝了。”
二人循声望去,就见宇文士及推开房门,眉眼犹豫。
“三弟来了,怎么,又想劝我们二人投奔唐王了?”
宇文化及不屑,李渊占据长安又如何,他手中可还握有着隋军精锐骁果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是啊,三弟,怎么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宇文智及皱眉,语带不满。
还不是因为了解你们的性子吗?
宇文士及暗暗叹气,到底是没再提起,劝也劝过了,他还犯不上跟着不冷不淡的亲人一块送死,转而道:“我刚刚听着了兄长的计划。”
“兄长要排除异己,为弟在此便祝兄长马到成功。”
宇文士及作揖敛眸,语气恳切,内心却想着,得找个借口先离开江都了。
这场密谋无外人知晓,只是等到宇文化及借口游猎抵达后军时,司马德戡才发觉大事不妙。
可惜,彼时他已被逮捕,被人压在宇文化及身前。
他跪在地上,挣扎着抬头,犹记此前他得意洋洋,如今地位颠倒,他成了自身难保的那一个。
“我愿与公共享富贵,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宇文化及语气遗憾,好似是真的同情不满一般。
“你以为你又比杨广好得到哪去?”自知死到临头,司马德戡也放弃了无畏地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宇文化及,极尽嘲讽。
“你会比杨广死得更惨的,我在底下等着你。”
话音未落,宇文化及好似被他恶毒如实质的目光烫到,下意识踉跄后退,移开视线,拂袖下令。
当即就有亲信上前想要绞死司马德戡,宇文化及听着耳边越来越弱的讥笑,一颗心跳得飞快,不知为何,分明站在日光下,却莫名觉得浑身发冷。
终于收拾掉钳制他的武将,宇文化及不再犹豫,浩浩荡荡率军开往长安。
只可怜了洛阳的李密,还未于王世充分出个上下,打外头又来了个宇文化及,声称只是想要借道,可谁知是真是假。
一时半会,三方势力各自僵持,倒给了王世充一丝喘息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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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之死恍若一个信号,蠢蠢欲动的天下枭雄,先后跳出来一一称帝,萧铣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南朝梁的皇室后人,他天然便有属于自己的拥趸,不论是不满隋朝打压的落魄士族,还是渴望复国的梁朝旧人,他皆极尽所能一一收拢麾下。
周围各郡纷纷倒戈,唯有交趾因着地方偏远,暂且还未收到杨广已死的消息,不愿做叛臣,成为了萧铣帝业上的一颗钉子。
然,交趾太守获知萧铣派兵攻打的消息忧心忡忡,担忧自己的脑袋,一时也顾不得忠君了,有心想出城投降,却被司法书佐高士廉拦下。
“萧铣孤军深入,无法持久,我军以逸待劳,轻易便可大破敌阵,怎可受制他人背叛隋廷?”
高士廉下意识将袖中的家书往里藏了藏,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因着路途遥远,又因天下大乱致交通堵塞,李世民在出征东都洛阳前给他写的书信,直到今晨他才收到。
一目十行扫视,只来得及知晓李渊已然入主长安,高士廉便被太守匆匆喊来商讨事宜。
一听太守退却,他身体快过脑子,当即给了反对。
太守反复揉搓着双手,一时焦躁不已,就是这个麻烦。
他爱惜羽毛了一辈子,怎么愿意临到末了给自己添上一笔不好的名声。
“太守,”见其有所动摇,高士廉一鼓作气劝道:“何不令我带兵试试,若失败了,也是我的过错,再降不迟。”
“便依你吧。”
太守欣慰地抚着胡须,暂且松下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不解萦绕心头,这么上道懂事的人,当初怎么就得罪了皇帝被贬到这个穷地方。
想了半晌没想出答案,太守摇摇头,把困惑抛到脑后,暗叹还是往日太清闲,竟连下头人的背景都懒得探查。
高士廉得令,复又念着家书的消息,暗暗激动,他当然不可能投了萧铣。
他外甥女作为李世民的妻子,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哪还需要投靠他人,只要寻到机会返回长安,何愁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然而,高士廉的幻想终究还是太美好了些。
虽然他打退了敌人,但是因着宇文化及的高压手段,有零散的骁果军一路奔逃至交趾,大嚷嚷将杨广已死的消息传了个遍。
太守当即卸下了心中包袱,哭丧着张脸,不顾高士廉的阻拦,毫不犹豫归附萧铣。
据太守府仆人私底下议论,当日太守一回府便换了张面孔,听说喜得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话分两头。
远在长安的李渊再也按耐不住,做了半年权臣下来,虽有皇帝之实,可到底还差临门一脚,没有名分,内心不痛快。
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傻子宇文化及,杀了杨广,简直是把李渊最头疼的问题给解决了。
登基称帝,指日可待。
然而与李渊的欣喜不同,代王惶惶不可终日,除却被逼着演了三辞三让的戏码,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黏在姚思廉身侧。
自那日后,他便好似一只初生的雏鸟,将姚思廉当成了最为亲近之人。
这些时日代王越发头疼,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唯有在姚思廉身侧才可安心入眠,若是半夜惊醒不见人影,他便会无故落泪大哭,谁来劝都不顶用。
姚思廉看着代王憔悴的神情,沉默地用手拂过他发颤的脊背,一点一点耐心安慰,不发一言却令代王感到无比安心。
李渊马上便要称帝了,而代王的利用价值也基本到了头。
人人皆知他死期将至。
这段日子不论是谁见着他,都是一副包含怜悯的目光,他分明还活着,可却已然死了。
代王下意识攥紧了姚思廉的衣袍,弓着身子默默流泪。
为什么活着便这么难,可不可以不死呢?
姚思廉叹气,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身在皇室,命不由已。
然,代王的前半生已然比那些死于劳役死于战争的百姓幸运许多。
是福是祸,早有定数。
姚思廉想着,脑海不其然走了个神,他莫名想到了李世民对他的承诺。
少年谦逊,丝毫不见高官子弟的傲气,反倒虚心求教,极尽所能礼遇于他。
见他犹豫不决,少年甚至还学起了三顾茅庐,每日风雨无阻,没有丝毫不满。
“修书著史,世民知晓姚公抱负。”
“世民虽长于北方,亦不愿得见南北纷争,姚公大才,怎可因着身世备受打压,世民见之实在不忍。”
“姚公可愿与世民一道,亲作表率,共商天下大计?”
少年势在必得的话语犹在耳边,姚思廉微微勾唇,已然下定了决心。
没有谁会陪谁走完一生,姚思廉替代王掖好被角,目光沉静。
他会陪代王走至最后一程,但他亦有着属于自己的抱负与野心,若能与李世民一道青史留名,他求之不得。
义宁二年,五月二十。
唐王李渊于太极殿登基称帝,大赦天下,改号武德。
武德元年,六月初一。
李世民加封尚书令,位居文官之首。
武德元年,六月初七。
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
李渊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建成稳重,居嫡居长,自是要坐在太子之位上;世民出众,允文允武,自是要出将入相。
等他百年之后,长兄为君,二弟为臣,届时共筑大唐辉煌,岂非一段嘉话?
至此,武德年间的政治格局,已然初初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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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了。
杜怀信偷瞄了眼对面认真翻看医书的孙思邈,难耐地扯扯衣领。
“心静则凉,小动作太多。”
孙思邈苍老的嗓音骤然响起,把杜怀信吓了一跳,他懊恼将手背到身后,生硬地转移话题:“柴娘子没得什么大病吧?”
孙思邈笔尖一顿,蹙眉抬眸打量了眼杜怀信不自然的神色,好半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了,打趣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疟疾,所幸发现的时间早。”
“柴娘子年轻,身体底子好,只要服下这张方子抓的药,不出十日便可完全大好。”
杜怀信也顾不上孙思邈的探究,一把捞过桌上的药方,下意识看了一遍又一遍,默记心头。
“我要走了,”孙思邈摇头,有时候看少年少女相处,还真是一桩趣事,“说起来,近日城中得病的人有些多了,不晓得何处是源头。”
嗯?
杜怀信从药方上回神,心头一跳,听这描述,该不会是瘟疫了吧?!
“莫急,”孙思邈哭笑不得,看着杜怀信紧张兮兮的表情,补充道:“大多都是与柴娘子一样的症状。”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段日子我会外出义诊,恐怕忙得很,无事莫来寻我。”
这样啊,杜怀信眨眨眼,收好药方揣进自己衣袖内,兀自陷入沉思,连孙思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晓。
说起来,初七才刚刚封了李世民为秦王,短短三日又因薛举寇泾州,封其为元帅,将八总管军以拒之。
理所当然,他亦同样得跟着出征。
思及此,杜怀信猛然起身,他得赶紧把药方给人姑娘送去,不然就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