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既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对自己的婚事也少了那些少女憧憬,多了几份抗拒, 对于长袖善舞、热衷于给小辈们牵线搭桥,还给馥环说了门悲剧收场的婚事的忠勇侯夫人, 自然好感大减——尤其, 他还是云渡的亲姨母呢。不过, 忠勇侯夫人在京中女眷里极为吃得开, 除非足不出户,否则总能撞上她两回。

  “大冷的天,她们怎么总有这样的兴致, 又要往外跑。”宋氏抱着手炉抱怨道。

  茜雪来林家做工没几天,已经见了几次这些女眷们的来往应酬。大开眼界的同时, 也有些对老东家荣国府的姑娘小姐们的惋惜之意。听到宋氏这么说, 便笑着劝道:“也是人家记得太太的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想着太太呢?不然干坐在家里, 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出去走走,打打牌看看花, 打发打发时辰,也是好的。”

  她来了家里有几日了,因为感激黛玉出钱替父亲治病, 做事分外伶俐、勤奋,也从不摆大丫头的谱,很快便得到了屋里上下的一致好评。连锦书都说, 茜雪恨不得以自己一个人话也带了几分教导之意:“应酬也不是越多越好的,有时候,不知道席面上有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话,高高兴兴的去玩了,结果人家有别的心思,回来的时候惹上了一身麻烦。”

  茜雪立刻犹豫着问道:“那可怎么是好?太太要回绝么?”

  “这次不行。”宋氏叹气道,“你和锦书跑一次,问问环丫头和玉儿,她们高不高兴出门。”

  茜雪自然是去了漱楠苑,先和紫鹃寒暄了几句,果真连紫鹃也半真半假地怪起了这些贵妇人的好兴致:“又是赏花?像是谁家没几株梅花,或是昨儿的雪忘了落到哪家后院似的。非得要人多凑起来热闹。你先坐着喝两杯茶,我去看看姑娘起来没?昨儿个看书看的晚了,早上又起得早,王嬷嬷让他中午多歇会儿。”

  “你们姑娘当年在老太太……荣国府老太太那儿住着的时候,总睡不好,我那会儿就听你抱怨,说她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熬到天亮,一晚上能有三个时辰是睡着的,你都要谢谢菩萨保佑。如今看来,情况好了不少。”

  雪雁笑道:“现在姑娘的身子是比前几年好了些,往年天气冷点热点,就得多煎好几帖药,今年吃的药明显少了。要是钱老爷一家住来,真能把姑娘调理好了,我和紫鹃天天去春绿院给他打扫院子。”

  黛玉穿好衣裳出来,笑骂道:“茜雪来了这么久,连口热乎茶水都没喝上,你们是越发懒了。”

  茜雪忙道:“是我叫她们别忙的,才吃了饭,一肚子的茶水。明天威定伯夫人设宴赏梅,请了太太和两位姑娘,太太让我来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出门呢?”

  黛玉道:“馥姐最近不乐意出门,我若是不去,婶子一个人在那儿,未免孤单。”威定伯说起来,还与林征有师徒之谊,他夫人设宴,韵婉本不该缺席,不过如今她身子重,原就不乐意出门,威定伯夫人体谅她,并不强求,宋氏若是也不去,就显得礼数不周了。

  雪雁笑道:“还好是威定伯家,姑娘上次回来,夸他家的戏子好看,曲儿新鲜,还有两只回来翻了书才查到是什么名儿的雀儿,去他家,听起来更有意思些。”

  “这倒是的。”黛玉跟着笑起来,“我以后请别人做客,一定做个像威定伯夫人这样有趣的主人家。”

  茜雪心里一颤,先不说宋氏还康健,韵婉、未来的林二奶奶、林三奶奶、馥环,这些

  都比林姑娘更称得上“主人家”,若是说她出阁后,哪个姑娘会主动提出阁后的事呢?黛玉一向小心谨慎,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她小心地看了一眼紫鹃,紫鹃却是面色如常:“哪一次家里摆酒,不是忙得手忙脚乱,提前几天就要担惊受怕的,怕哪里疏忽了。客人不满意?远的不说,就说老爷生日,还算‘从简’的,姑娘忙了多久?中规中矩尚且这么辛苦,还想着标新立异,那真是得像威定伯夫人那样的好福气了。”

  威定伯夫人是京中女眷里出了名的好福气,丈夫老实忠厚,儿子孝顺体贴,媳妇虽出身一般,但听话又能干,几个女儿都嫁得不远,时常回娘家走动,一年到头也没什么烦心事。可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运气呢?就是威定伯夫人,当年也是在厉害婆婆底下熬了多少年苦日子的。忠勇侯夫人当年就没少拿威定伯夫人做例子,劝她姐姐和馥环忍一忍,熬一熬,苦尽甘来。

  馥环果真推脱说不去,黛玉便把置办年礼的活推给她,自己随宋氏赴宴去了。可是,说什么来什么,刚想着以后见着忠勇侯夫人,怕是笑不出来,结果就遇上了。

  宋氏倒是一切如常,还有心思与她玩笑:“你可不比我们小门小户的,那么多亲戚朋友,到了年关,不是该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哪哪儿都能遇上你。”

  忠勇侯夫人笑着说:“这可是威定伯夫人的场子,能不来凑凑热闹?玉儿是不是比上次见还长高了点儿?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黛玉敛着帕子同她行了个礼,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攀谈下去的意思。宋氏瞧出了她的兴致缺缺,笑道:“咱们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走,瞧瞧主人家的梅花去。”

  威定伯夫人设宴就是邀人来赏梅的,她家的梅花自有几分独到之处。单是数量,就值得挤在廊下、亭中的客人们为它饮上一杯了。黛玉一路嗅着梅香,见着一枝一枝的压进眼眸的火红色,也不禁叹道:“倘若今日有雪,才是绝妙。”

  马尚德的夫人蒋氏一直等着,要谢一谢宋氏的,猛然间见着黛玉自林中走来,裹着一件鹅黄色的斗篷,雪白的毛领子衬托得她脸更小更精致了些,眉细而悠远,眼角含笑,却似乎带着粼粼水光,当真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了,故而她迎上来,第二句就是:“好标致的孩子,难道说念书养人?你们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孩儿都秀气得不像话。”

  宋氏先前同蒋氏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听见她夸自己的侄女儿,倒是立刻高兴了起来:“威远将军夫人夸你呢,快谢谢人家。”

  黛玉自然是听说过蒋氏的——治国公府与她外祖母家同为“八公府”之一,曾经也是一起打过仗的交情,不过后来老国公们都走了,小辈们袭了爵,作风、性子不一,走动得自然少了,贾母没少夸过蒋氏治家有方,却也纳闷过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怎么就治不住自己的儿子,让马兖挺大的年纪了还孤身一人,成家立业的家都没成呢。

  蒋氏又可惜地看了一眼黛玉——真真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她家的两个小子,马亭虽然年纪合适,但配黛玉是差了些,想来林家也不会同意。马兖的学识身份倒是配得上,可是他那个固执的脑子·······何况如今还有昌平公主这根刺在,万万不能随意拉人家好好的姑娘蹚他家混小子的浑水。

  忠勇侯夫人却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从前就说,你们两家,儿子走得那么近,自己却没什么走动来往,实是奇怪。倘若你们当年就认识,如今我也少挨两句骂。”

  她说的是另一段陈年旧事了——当年蒋氏找她打听那些还没说人家的女孩儿们,想给马兖挑个媳妇,她就提过林家的馥环与他年纪相当,可惜当年马林两家毫无交情,蒋氏从没见过馥环,自然不了了之。后来林贵妃为侄女相上了云渡,到底是

  亲外甥,她为这两个小辈的婚事也是出了不少力,可惜最后也没个善终。

  这事儿连宋氏也不知道,只有蒋氏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不敢骂你。”她当然听说了馥环同云渡和离的事儿,倒是也好奇都这样了,忠勇侯夫人和宋氏竟然也没真的断交——那可是亲外甥和亲侄女,云家和林家当时那架势,就是撕破脸了,要不是顾忌着身份体面,怕是能在大街上吵起来。不过说到馥环,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就是那性子,单是侯氏这样的婆婆也罢了,偏还摊上南安太妃那样的祖母,可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只是云家也是眼见地不行了,还以为馥环回娘家后,他们能给孙子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呢,竟是商贾家的女儿。倒不是说皇商不尊贵,只是南安太妃往常那鼻孔朝天的模样,真找了这么个出身的孙媳妇回来,场面一定好看。

  想到这儿,她倒是有些可惜了,听林馥环的名字听了好几回,却一直没见着。泼辣、利落的女子多了,同丈夫吵起来,闹着要回娘家去的也多了,可真和离了家去的,京里也就这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