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醒来。

环顾四周,却是楚式风格的卧房中。

乐毅松了口气,死里逃生,终于逃到楚国了。

“先生醒了。”一个少年声音传来。

乐毅起身视之,一个少年,正坐在楚式风格的高椅上,坐在高桌前,一脸微笑,好似柔情似水看着他。

乐毅吓得一个激灵,跳下床来拜见:“拜见楚王。”

对于素未谋面的熊完,乐毅猜出这个少年是楚王并不难。

熊完上前扶起:“先生不必多礼,现在感觉如何?”

乐毅:“感觉全身劲道十足,年迈苍暮之气消失殆尽。乐毅在此谢过楚王救命之恩?”

熊完拉着乐毅坐到高椅上,笑道:“本王绝世神丹,天下无双,世无仅有。曾经赐于白起服用,如今你是第二个人服用。乐毅如今恢复青壮,却不知道如何报恩?”

乐毅“啊”一声,这六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直接要求“报恩”。

这少年楚王行事风格果然大异常人。

熊完推来铜镜:“先生不信,可自观之。”

乐毅看向铜镜,却是目瞪口呆:镜中之人是我?

银幕苍苍的白发已然变成黑发。

因临致事之年而古稀松驰褶皱脸颊,如今已经饱满盈沛,胜似中年的自己。

乐毅情不自禁抚摸着平坦脸面,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再生之感。

“返老还童之术么……”乐毅喃喃自语,似梦似醒。

然后又突然惊醒。

乐毅扑通便跪了下来,直拜熊完:“楚王神术,乐毅岂敢不报恩?但有所吩咐,乐毅万死不辞!”

乐毅内心惊涛骇浪,却依然清醒,楚王如此待自己,岂是仅仅好心?

任何人在其他人的身上付出巨大代价,都会在那个人的身上索取更大的价值。

乐毅若是再不知好歹,恐怕当场要血溅三步。

熊完稳如泰山,静静坐在椅子上,这次并未去扶起乐毅,而是问道:“听闻你在赵国十三年,拒不出仕,仅以威名震慑燕齐两国不敢动弹。如今本王邀你仕楚,你可愿意?”

“乐毅之幸,岂敢推辞?”乐毅斩钉截铁。

熊完这才站起来,上前扶起乐毅,内心的狂喜再也耐不住了,哈哈大笑:“楚得乐毅,我楚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乐毅内心更是骇然,却不想小小少年楚王,在秦赵压迫之下,楚国如此暗弱的情况,竟然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一统天下呼?

少年楚王那对天下探手取物般的豪情,却也感染恢复青壮身躯的乐毅。

乐毅慷慨激昂道:“良禽择木而栖,乐毅得侍楚王,必倾尽所有,助楚取天下!”

熊完:“好好好!先生全心全意待本王,本王必也会全心全意待先生!可惜先生孙女身处燕国,否则本王愿意与先生联姻一家,侍先生如先王。”

乐毅嘴角那是抽动得厉害,果然不出蔺相如所料,少年楚王真在打他孙女的主意啊。

如果少年楚王愿意娶孙女,乐毅那是千肯万肯的,就怕少年楚王看到孙女,百般推脱呢。

熊完又问楚国南征事宜。

乐毅言明,他刚入楚,还不了解楚国军队,不了解楚国国力,不了解楚国辎车运粮之道,更未研究过南越二国,在“不知己,不知彼”的情况下,不敢妄加评论。

乐毅老而为精。

熊完似笑非笑:“听闻先生当年五国伐齐,独留即墨、莒城不破。即墨安平君田单借机复齐,本王想知晓当年先生为何攻不下区区弹丸之地的两城?”

乐毅整个人汗毛直立!

他知道自己刚才不论南越军事的言论,惹起了少年楚王的不满。

天下大势,乐毅岂能不知?

只是他刚到楚国,南征之将又并非他本人,而是荣助熊完登基王位的项家。

项家,在楚国的地位无可非议的头等世家。

他不愿意去过多评论同僚行军作战排兵布阵的得失,实属是老道将军本能的明哲保身之道。

平白无故惹楚王心目中楚国的头等武将开家,实属不智。

却是不想这少年楚王睿智明心,一眼看穿乐毅打算,这才有此一句质问:当年你乐毅率五国联军连克齐国七十余城,几近覆灭齐国,独留即墨和莒城不破,是不是以此要挟燕王封你为齐王,达到明哲保身的目的?

乐毅瞬间知道自己六十余年生涯,积累的人生经验,让他刚才做了一件蠢事:新人认主,正是应该指点江山力展才华之时,岂能如年暮乌龟般畏手畏脚以求自保?

当年燕国丞相子之,得燕王哙将君位“禅让”于他,作乱燕国,被还是太子的燕昭王姬平击杀。齐国趁机杀入燕国,齐军在燕国做下人神共愤恶行,自此燕齐结下永无和解可能的世仇。姬平夺回王位,外用苏秦,内用乐毅,筑立黄金台,拜郭隗为师,励精图治,招揽人才,振兴伤痕累累的燕国。经过长期休养生息,国家殷富,士卒效命,这才使燕国没有被挤出战国七雄之列。燕国雄起后,乐毅联合五国攻打曾在燕国犯下累累恶行的齐国,几近覆灭齐国。(燕昭王一说姬平,二说公子姬职。各有论,不去争。)

却不想这少年楚王熊完,英明神武,洞察人心,恐怖胜过燕昭王姬平也。

乐毅被熊完暗中敲打,瞬间清醒过来,直言:“当初五国联军灭齐,五国各怀鬼胎,最后齐国留两城之时,联军已经分崩瓦解。燕国几乎尽占齐国之地,每地必有燕军驻守,以防齐国民众作乱。五国分道扬镳,燕国又不得不散兵到燕齐两国边界防范,岂能还有更多兵力攻破即墨、莒城?更何况即墨当时守将为安平君田单,非泛泛之流,齐民之心又不向燕,独独畏惧老臣。老臣唯有留在齐国,安齐民心,并未有称齐王之心。耐何老燕王去世,与老臣有隙的新燕王上位,这才派骑劫换下在齐的老臣。老臣并非无报国之心,实属新君猜疑,老臣不得不逃难赵国安身。请我王明鉴。”

乐毅一句句“老臣”“我王”直接表明:他认新主之心绝再无二变。

新燕王若是用人不疑,老臣迟早灭齐。

如今乐毅又奉新楚王,期待新君对老臣不疑,老臣必肝胆涂地,报答新君。

熊完称:“善!”

乐毅抛开明哲保身之法,进言:“赵国蔺相如,被赵王下狱送给燕王。我王可派人游说蔺相如,他与老臣是旧识,早知他有归楚之心。”

熊完大喜:“好!”

这个老而成精的乐毅,终于肯为楚国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