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楚王病重至今,一直不听政。

昨天太子刚刚归楚,父子相见,今天便号令文武百官来听政。

任何人都嗅到了一丝异样气息:楚太子很得楚王欢心。

熊黾满腔怒火。

楚三户的官员们神色凝重。

文武百官行列中,却有一个三十来岁左右的美男子,神采奕奕。

太子归楚,他,想捉住这个机会。

“宋玉,你竟敢在楚王面前编排本官!”突然一声怒吼在这个美男子身后响起。

来来往往赶向政殿路上的人,无不侧目。

华夏古代四大美男子——潘安、宋玉、兰陵王、卫玠。

这个美男子,正是那宋玉。

宋玉是屈原的弟子。

屈原被楚三户排挤后,宋玉本来心灰意冷,想离开楚政怪圈。

但是屈原老师希望他能留下来,静候佳机,伺机扭转乾坤。

宋玉尊师,自然听从。

只是留在楚政坛上,因屈原弟子的身份,处处被楚三户排挤。

楚顷襄王甚至也不敢重用他。

楚顷襄王病重,楚太子新归,根基薄弱,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啊。

而刚才怒吼宋玉之人,便是登徒博。

登徒博何人也?

历史并无记载,但是却被宋玉用一篇辞赋把名声搞嗅,万世流传。

登徒博和宋玉不和。

到未生病的楚顷襄王面前搬弄是非,说宋玉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到处沾花惹草,祸害美女。

楚顷襄王不地道,直接把宋玉叫来,说登徒博如此编排他。

宋玉是个文采飞扬的辞赋家,历史赫赫有名。

这登徒博一下子就惹火了他。

宋玉直接作了一篇《登徒子好色赋》出来:“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这辞赋的大体意思是:宋玉有一个邻家美女,美若天仙下凡。她在自己家的墙上窥视宋玉长达三年,可宋玉却一直不为所动。而登徒子则不然,他不仅娶了一个奇丑无比残疾之女做老婆,还跟她生了5个儿子。大王您明察啊,我宋玉是正人君子,而像登徒子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

这篇辞赋影响之大,在文学史上绝对算上数一数二的。

其中“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的名句,不知道多少文学骚客惊叹,幻想那宋玉邻居美女有多美。

而其中的“登徒子”就是登徒博本人啊。

“登徒”是姓,“子”是指男子。姓登徒的男子,不就是登徒博吗?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登徒博不能算好色。相反,他是个忠贞如一的好男人。登徒博娶了一个丑妻,但却能跟她相亲相爱,还育有5个孩子。像这样的人,完全是不以貌取人、忠于爱情的楷模,并不是移情别恋、始乱终弃的“陈世美。

而宋玉攻击登徒博,用的完全是混淆是非的诡辩之术,他用“蓬头挛耳,齞唇厉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等词语,来形容登徒博之妻的丑陋,并试图说明:登徒子连这样的丑女都喜欢,那么他一定是个好色之徒。

这篇《登徒子好色赋》问世以后,登徒子便成了好色之徒的代言词。

登徒博本来是不知道这辞赋的,只是后来病重的楚顷襄王玩弄郑袖之是,说起这趣事,这才传出楚宫。

登徒博贻笑大方,沦为天下笑柄。

难怪登徒博如此气愤。

他被钉在羞辱柱上,扣都扣不下来的那种。

宋玉正色:“你中伤我在先,又何惧我辞赋?”

登徒博恼羞成怒:“你们这些文人骚客,骂人歹毒!我与糟糠之妻本是恩爱,我忠贞不二,孕五子,何如成为你辞赋中好色之徒了?你竟然如此诽谤我!”

宋玉其实何尝不知?

只是登徒博在楚王面前搬弄是非在前,他这篇文章其实更多的是写给楚顷襄王看的啊!

借登徒博事件,写出此辞赋,想点醒楚顷襄王莫要沉溺于女色的啊。

谁知道楚顷襄王到处宣传呢。

宋玉却也不想此辞赋传播之广,但是文人傲骨,却也容不得他低头。

宋玉冷哼:“我诽谤于你?那又是何人,先诽谤于我?”

登徒博哑言,手指宋玉,气得哆嗦,直接晕倒。

有侍从急忙过来,扶着登徒博离去。

熊完此时正好来到,目睹一切。

轻笑一声,对着宋玉微微点头,便步入问政宫。

宋玉不识熊完是太子,其他识得熊完之人,也不出声。

宋玉只当新来官员,也是点点头,步入问政宫。

雄伟的问政宫中。

楚国文武百官左右站齐。

熊完直接站文官行列首位,位置更在景鲤令尹之前。

宋玉看到此景,哪还不知道那个对他微笑点头的少年郎,竟然是太子!

宋玉微微苦笑,心中涩涩:自己恐怕在太子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了搬弄是非、巧言令色之徒了。

弄巧成拙,登徒博误我!

老楚王是被人抬着龙床,上了问政宫主座。

文武百官俯首拜见。

楚顷襄王咳嗽之声,不绝于耳,却无人敢大声喘息,抢了咳嗽之声。

歇息片刻后,楚顷襄王向熊完招了招手:“完儿上来,坐父王身旁。”

熊完应声是,便步上台阶。

这几步,每一步,都踏在了熊黾心窝上。

熊黾心中怒火焚烧,双手死握成拳。

他知道,熊完走的这几步,将会把他和熊完的“半时辰出生时差”,拉得越来越远。

但是,他,熊完的弟弟,却无能为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低下头来,不让自己狰狞的面孔让人看到。

景鲤、昭常、屈良三人相视一眼,也是惊愕异常。

这,大大不妙!

事态反常,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算。

他们无法理解,这父子十年未相见,只是昨天见了一面啊!

怎会如此亲密了?

文武百官克制着自己,却依然发出了轻微的骚动,却无人敢站出来。

熊完坐到楚顷襄王身边,台阶下面的所有人都心沉了:这已经和坐上楚王之位,无任何差别了。

楚顷襄王抓着熊完的手,又咳嗽了几声:“宣。”

老侍官拿出国书帛布,展开,大声宣旨:“本王病重,着令:太子熊完代国。赐楚王宝剑,见剑如本王亲临,不服从者,先斩后奏!”

是代国,不是监国!

一字之差,却天壤之别。

太子监国,只是监察,无执政权。

太子代国,代理国政,统领一切,完全执政,犹如楚王。

哪怕熊完此时说废除老楚王之位,虽然并不合情,却已经算是合理法度。

这权力给的太大了!

文武百官一阵哗然。

景鲤直接跳出:“臣反对!我王尚在,岂能他人代国?”

昭常、屈良也挺身而出:“一国不能同现二主!请我王收回王命!太子监国无可厚非!”

楚顷襄王咳嗽一声冷笑,文武百官即刻鸦雀无声。

楚顷襄王目视台阶下的文武百官,最后目光聚集景鲤身上:“令尹之职,另有太子新立。你可服?”

景鲤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最后不得不低头俯首:“臣——遵王命。”

楚顷襄王转视熊完,脸色温和:“完儿,拿剑。”

老侍官双手捧着楚王宝剑,送递上来。

熊完双手接过,别于腰间。

熊完威威而立,目光扫射群臣:“景老年事已高,宜当养天年,封陵阳君,终身享有陵阳食禄!春申君听封,就任新令尹。”

景鲤本是公族,现在封君,告老还乡,也不算亏待。

黄歇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从班列中站出:“子歇听命。”

熊完:“陵阳君,你已经年过花甲,楚国政务便交由春申君吧。好好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景鲤嘴角哆嗦,最终以常人的毅力稳住情绪,俯首:“老臣听命。”

楚国令尹,一直是楚王亲自任令,这是历代传统。

无人敢跳出来反对,否则,以谋反罪论,人人得而诛之。

这也是楚国并不被三户分成三国的原因之一。

正在其他人心生慌恐之际,熊完下令:“其他官员,职务不变,各尽忠职守,护我楚国!”

哪知道熊完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的心跳都蹦到了嗓子上。

熊完:“遵父王为太上王!进楚太庙,颐养天年,静心养病!任何人,无楚国灭亡之事,不得打扰!”

昭常怒火冲天,直接跳出来:“太子代国,岂能废楚王?!”

屈良也是捉住机会:“太子代国,便先声夺权,是为不义;楚王尚在,便囚禁父亲,是为不孝;擅自罢相,是为不仁!如此不仁不义不孝之徒,如何掌楚政?请楚王处死太子,另立代国王子!”

楚顷襄王又是痛苦咳嗽几下,声音弱小:“本王应允太子如此,你等无需多言!就此照办,不服者,格杀勿论!”

景鲤、昭常、屈良惊愕,目瞪口呆,直接缄言。

文武百官一阵阵骚动,却无人敢跳出。

屈良虽然说出了处死太子的话,熊完此时却也不敢拿楚三户怎么办。

毕竟朝堂政见不一,骂你几声“你真该死”,合情合理。

朝堂之争嘛,就是如此朴素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