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奈尔又在布兰特利副官和约瑟夫教授的严密监视下, 来到军部灯光昏暗的秘密审讯室。
他已经对此驾轻就熟了。
黑发异种把胳膊伸向一脸严肃的军雌，示意他给自己解开手腕上的记忆金属手环——这是用来监视他的。
布兰特利帮异种取下手环，记忆金属手环的材质会影响记忆提取仪结果的准度。
异种顺从而熟练地坐到束缚椅上。
他戴上记忆金属材质的头盔, 任凭自己被限制行动, 等待又一次记忆提取工作。
这段日子以来, 罗德奈尔已经对这间审讯室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撞到障碍的程度。
他并非没有尝试过逃跑或者精神控制看守他的虫族，只是结果并不尽如虫意。
罗德奈尔不想重温逃跑失败的下场。
唯一令黑发异种感到兴奋的, 是这个看似复杂先进、却无法打破他精神海屏障、读取到他记忆的无用仪器。
罗德奈尔期待看到研究员和军雌再一次露出困惑和失望的表情。
这是他被抓以来无聊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熟悉的机器运转声响起, 平滑而有韵律, 是令异种昏昏欲睡的节奏。
但坐在束缚椅上的罗德奈尔表情逐渐慌乱。
他没有主动回忆过去, 过去的记忆却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这与之前的经历不一样。
罗德奈尔不断嘶吼：“不……等等！停下！可恶, 我说, 停下来！”
教授和军雌任由异种做着无用的挣扎, 面上浮现出笑容和喜色。
终于、成功了！
提取到的异种记忆,
ЙàΝf
被储存在一个银色金属球外表的装置里。
这是真实记忆的合法通用保存形式, 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强力证据。
约瑟夫教授只确认过记忆影响的完整清晰成都, 没有查看这份蕴藏着巨大秘密的异种记忆。
教授亲手将银色金属球装进密码箱，和布兰特利副官一起，入宫面见陛下。
议政殿中, 还有得到消息, 从军部赶到宫里的塞西尔上将。
约瑟夫教授被允许一起旁观记忆影像球的内容。
教授有点意外地发现，提取得到的异种罗德奈尔的记忆相当驳杂, 似乎还有其他亚夏虫族的记忆混合在一起。
记忆影像的虫主是谁？
从记忆影像的视角，约瑟夫看到, 他不认识的陌生星球上, 雄保会的工作虫在对虫主哂笑讥讽, 说他很快会被送到荒星, 流放终生。
而记忆影像的虫主却毫不畏惧，破口大骂雄保会颠倒黑白。
从激烈的对话中，约瑟夫猜出，记忆的虫主是一个试图起诉所在星系或星球雄保会的律师。
理所当然，律师败诉了。
他很快会迎来雄保会的报复，比如终生流放荒星。
这段记忆在律师向趾高气扬的雄保会工作虫呼喊了一句古阿卡德语后戛然而止。
约瑟夫教授只了解与生物医学相关的那部分古阿卡德语，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但艾萨克陛下和塞西尔上将都听出来了。
两个金发蓝眼的雌虫对视一眼，脸色都沉了些。
如果正在实验室光脑上完善新能源机甲的瓦莱特在场，古阿卡德语水平优异的瓦莱特会听出。
律师说的是：“时会易丧？予及汝皆亡！”
大意是说雄保会什么时候才会倒下，他愿与雄保会一起灭亡。
金属球里的记忆影像仍在继续播放。
直到影像中出现雄虫推自己的雌侍挡刀，挡刀的雌侍和雄虫一起命丧异种之手，约瑟夫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战争的片段。
罗德奈尔记忆混沌驳杂的原因，是因为异种手染无数亚夏虫族的鲜血，并通过某种尚不明确的方法得到了被他杀死的亚夏虫族生前的记忆。
约瑟夫教授的身形微微颤抖。
他睁大眼睛，盯着光屏，不错过任何一帧画面。
罗德奈尔的记忆中藏着牧神星事件，也就是第二次赫里福德星登陆战中数据造假的真相。
特殊异种个体罗德奈尔，利用吞噬得到的亚夏虫族记忆，成为了特殊异种个体中最渊博智慧的存在。
他遇到过受伤的泰伦公爵，取得了公爵信任，并聚集起一群特殊异种个体。
罗德奈尔宣称，他们这些觉醒的异种，只要帮助阿卡德帝国军队夺回牧神星系，帝国就会把这片星系给他们。
觉醒的、孤独的特殊异种们便不必在群星间漂泊流浪，可以拥有稳定富足的生活。
这是无比巨大的诱惑。
也许天生语言系统天赋卓越，又恰好吞噬过能言善辩的律师的记忆，罗德奈尔成功欺骗了数方势力。
他策划了赫里福德星的惨剧。
在泰伦公爵面前，罗德奈尔将过错辩解为刚获得个虫意识的异种被偶然清醒的异种之王伊利亚重新控制。
同时献上毒计，建议泰伦上将把死去的虫族充当异种，当作夸耀的功绩。
泰伦公爵对异种的说辞将信将疑。
但他选择采纳罗德奈尔的方案，在探索军团的功勋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方案既可以掩盖泰伦的疏忽过错，还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塞西尔像他的雌父戈登一样，是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泰伦不能让探索军团在此时曝出同异种牵连、杀害虫族的恶劣行径。
贵族利益一致，出于一孔。
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一害一利。
想必其他虫族在他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为了道格拉斯的理想与大业，必须有所牺牲。
泰伦深谙这点。
骤然得知当年骇虫的真相。
议政殿中，约瑟夫教授抑不住惊呼出声。
而陛下与上将久久沉默。
终于，约瑟夫教授反应过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塞西尔和艾萨克，像看着两个陌生虫。
教授颤抖道：“你们、你们……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
“贵族利出一孔……是真的吗？”
这是一个直白而危险的问题，约瑟夫知道提问的风险。
安德是坚强的雄虫。
约瑟夫教授名下星币不多，但苏波列特pro上市量产后的分红有安德一份。
苏波列特pro最艰难的环节已经基本攻克。
即使没有他，这款精神力抚慰药剂的上市时间也不会推迟太久。
得知赫里福德星事件的真相，艾萨克陛下此刻笑不出来。
面对紧张多疑的约瑟夫，他尽量对教授做出友善的态度：“我也是在不久前得知此事。”
听到答案，约瑟夫没刚问出第一个问题时那么紧张了。
他大着胆子追问：“不久是多久？虫神在上？”
虫神并不存在众所周知，但大部分虫族都不习惯向虫神说谎。
约瑟夫教授没有方法确认优雅、隐忍而决绝的陛下所言的真实性，只好用“虫神在上”的安慰剂做法。
“虫神在上，”艾萨克陛下叹道，“我在第一个特殊异种送到你实验室时，得知赫里福德星的事。直到塞西尔带回第二个特殊异种，此事才有拿到确凿证据的希望。”
约瑟夫愣了一会儿，开口道：“呃……陛下，请您宽恕我方才的无礼言辞。”
“无妨，”陛下道，“我需要更加完整的异种罗德奈尔的记忆，此事要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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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议政殿看过第一段记忆影像后，约瑟夫教授对待异种罗德奈尔的态度发生了显著改变。
从增加工作量的麻烦变为阴险狠辣的刽子手和宝贵罕见的研究材料。
教授闪着绿光的眼神让自诩见过诸多大场面的罗德奈尔一阵恶寒。
从0到1的突破比从1到10的进步容易。
约瑟夫教授和布兰特利副官配合，得到了更多异种罗德奈尔的记忆，保存在银色金属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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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段时间，安东尼近卫长向议政殿送安神茶的频率比之前高出不少。
某日，陛下对近卫长抱怨，今天茶水中的玫瑰不如之前的香。
安东尼近卫长向陛下解释，朗斯特皇后上批种的千叶玫瑰已经喝光了。
不久，得到更完整资料的艾萨克陛下独自在忘忧宫思考了一宿。
忘忧宫是陛下犹豫不决时静心思考的地方。
当第一缕晨光洒上忘忧宫中一尘不染的戈登亲王纪念碑时，陛下做出了决断。
他与塞西尔讨论过行动方案，动用隐藏在天鹰公爵府管家身边的密探，得到泰伦公爵的日程安排。
在虫神都会忽略的隐蔽角落，3S序列的塞西尔秘密劫走了泰伦公爵和与公爵同行的昆顿管家。
期间完全没有惊动其他虫，因为行动的执行者是3S序列雌虫。
陛下得到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内，天鹰公爵的消失暂时不会引起其他虫怀疑。
泰伦被关在维纳利亚宫地下密室中。
恢复发声能力的泰伦公爵第一反应是向艾萨克陛下确认：
“是丹尼尔那个雄虫透露的吗？真是好样的、好样的……他凭什么背叛我！”
陛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泰伦公爵似乎受到刺激，进入了一种无法沟通的癫狂状态。
陛下对无法交流的公爵颇为头痛，他需要与清醒的泰伦公爵谈一笔交易。
好在还有时间，陛下选择让泰伦自己冷静一会儿。
这间维纳利亚宫地下密室是莫尔滕·斯图亚特不惜花重星币打造、足以关押2S序列雌虫的超坚固空间。
防止A序列的泰伦公爵逃离绰绰有余。
完全用不到佩戴高压电击装置、虫翼抑制器，或注射镇定剂。
但泰伦公爵的待遇也没多好。
这段时间内，公爵的终端没有信号，接触不到任何虫或机器虫，食物只有单调至极的原味浓缩营养液。
癫狂的泰伦公爵像一座喷发的火山，不断试图破坏拘禁他的空间。
终于在数个小时无果的破坏行为中逐渐恢复了理智。
安东尼近卫长守在密室外，陛下单独与泰伦公爵谈一场交易。
房间的角落里散落着泰伦公爵打翻的浓缩营养液。
看来泰伦不喜这种味道，宁肯忍受饥渴。
见艾萨克陛下进来，泰伦嘲弄道：“斯图亚特已经穷到只能以这种方式待客了吗？”
公爵府中有吃里扒外、帮助艾萨克的叛徒！
那个虫很可能是丹尼尔！
自从序列提升手术被该死的塞西尔和瓦莱特打断，丹尼尔在宫中小住了一段时间后，自己这个雄虫子嗣越来越想脱离他的掌控了。
休想！
怕不是塞缪尔带坏了弟弟。
关键时刻，不靠谱的塞缪尔到底跑去了哪里？
泰伦认为，多年来隐忍克制的艾萨克突然对他出手，塞缪尔的失联是重要原因。
如果塞缪尔好好在远星系待着，凭3S序列雌虫的威慑力，艾萨克绝不敢让塞西尔来劫持他！
隐忍克制多年的艾萨克一定是知道了塞缪尔下落不明的消息，才敢突然对他下手。
这无疑打破了斯图亚特皇室与道格拉斯家族间摇摇欲坠的脆弱平衡。
塞缪尔本是泰伦得意的子嗣。
3S序列的雌虫断然不可能在远星系遇到危险。
塞缪尔试图脱离他的掌控、并且成功了的行为令泰伦气恼不已。
更可恨的是，因为塞缪尔失踪，谨慎了多年的艾萨克陛下突然冲动了一回，让塞西尔劫持了他的飞行器。
如果不是塞缪尔无故消失，艾萨克怎么敢？！
子嗣的叛逆令公爵伤心。
泰伦公爵身陷囹圄，依然有别的底牌。
艾萨克陛下脸上带着泰伦公爵最讨厌的虚伪笑容：
“看来有些事情，你还不清楚。古阿卡德语有一句谚语，送给你最是合适。”
“少卖关子！塞缪尔很快就会回来，你会后悔的！”
泰伦咆哮如雷。
艾萨克陛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耳朵：“泰伦·道格拉斯，贵族的礼仪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
“嗬嗬……嗬嗬……”
泰伦粗重地喘息，公爵在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没打算现在就在陛下面前露出精神力触手。
没错，精神力触手。
在丹尼尔被送上手术台时，泰伦公爵自己也在接受另一种手术。
术后他拥有了精神力触手。
虽然效果仍有点差强虫意，但公爵在昔年战争中留下的精神海伤病有了好转，体质也更接近祂了。
距离真正成为祂只有数步之遥。
泰伦不跟无知的艾萨克计较。
艾萨克是卑微无用的虫子，而他将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亚夏虫族的意志。
艾萨克陛下打开自己终端的投屏功能。
陛下甚至没有收走泰伦公爵的终端。
在这间地下密室里，公爵的终端休想得到一点信号。
“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爵有些莫名烦躁。
陛下不急不慢，似乎操作并不熟练，好一会儿才开始播放视频。
这是一颗极其原始的星球。
泰伦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这不是探索军团征服过的星域。
视频过了好几分钟，仍是一望无际的荒凉。
他问：“这是什么？”
陛下道：“耐心点，慢慢看下去就知道了。”
泰伦只好看一群穷困潦倒的“虫族”，艰难地开发建设这颗贫瘠荒凉的星球。
公爵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很快自我否定，这种猜测完全是没有依据的臆想。
泰伦的云淡风轻在听到视频中一个虫族喊了一声“罗德奈尔”后突然不见。
公爵愤怒道：“这不可能！这段影像是合成的！你骗我！”
陛下安抚他：“别这么激动，泰伦，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泰伦不信：“你在狡辩！这是在哪个荒星拍摄的？是综合了几个荒星的地表合成的，还是全都用光脑合成的？”
“都不对，泰伦。”
公爵想到另一种可能：“总不会是、哪个虫族的记忆吧？”
陛下语气波澜不惊，内容却如一枚导弹：
“这回猜对一半，这的确是一段记忆，但不是虫族的。”
泰伦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矢口否认：“已探索宇宙中除了亚夏虫族，还有什么智慧生物可以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中生存？”
陛下提醒他：“这个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吧。准确的说，你比我知道得更早呢。”
泰伦不喜欢艾萨克陛下，陛下这种谜语虫性子功不可没。
公爵咬牙：“你不能直说吗？”
陛下神情优雅而无辜：“我直说你会破防、会承认吗？”
艾萨克陛下气虫是有一套的。
也许塞西尔的阴阳怪气就是跟舅舅学的。
“……你！”
一条精神力触手已经冒头，在泰伦衣服背后形成了明显的凸起，差点戳破外衣。
泰伦好不容易用意志力把那条精神力触手按了回去。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操控木偶的虫最终被木偶操控。”
陛下念了两句古阿卡德谚语，还边说边鼓掌，很是气虫。
泰伦觉得精神力触手要按不回去了。
艾萨克陛下看够了泰伦公爵的丑态，终于提出他想要的交易：
“塞缪尔去刺杀伊利亚，你隐瞒牧神星事件真相、谎报军功和勾结异种的证据，朕可不公开。”
否则，陛下不介意公审天鹰公爵。
泰伦没有接话。
陛下的气虫能力发挥稳定：
“哦，朕不该说你与异种勾结的。这明明是你被异种欺骗的证据。”
泰伦公爵的三宗罪中，赫里福德星事件与勾结异种牵扯在一起。
至于任虫唯亲，贪污军费，这件事陛下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
在罚没一些探索军团和部分星系军团军官的意外收入时，收缴的星币数量超乎想象。
陛下与盟友据理力争，这笔星币得以作为专有资金，没有被雄保会分一杯羹，全部分给了偏远星系军团。
之前变着法子在荒星创收的长蛇座军团是受益者之一。
泰伦公爵权衡思索了一会儿，对陛下道：“塞缪尔不知所踪，连我也找不到他。”
艾萨克不介意道：“这就不消你替朕操心了。”
泰伦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我要再考虑考虑。”
陛下勾唇，笑意未达眼底：“你还有一天时间，在塞缪尔和整个道格拉斯家族间做出选择。”
陛下起身离开，泰伦冲着艾萨克的背影怒吼：
“我才是真正的护国者，你却如此污蔑我。艾萨克，你比莫尔滕还不如！你就这么信任戈登亲王的子嗣塞西尔吗？他今天可以帮你捉我，以后未必不会是斯图亚特家族第二个西奥多！等到被塞西尔夺权篡位、囚禁牢狱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啊，哈哈哈哈……”
艾萨克仿佛没有听到，脚步丝毫不乱。
厚重的金属门隔音效果极好，把泰伦满怀恶意的话彻底困在密室内。
陛下与安东尼近卫长一起离开。
-
塞缪尔在特殊异种的星球上停留了一段时间。
他与星球上的大部分异种相处融洽，甚至学会了驾驭星域枢纽鲸之类的宇宙迁徙者，作为短途或长途的星际交通工具。
塞缪尔从脱离派异种首领口中得到了当年的真相。
他描述不出自己当时的心情，泰伦公爵高大伟岸的形象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塞缪尔花了一点时间接受事实。
然后，塞缪尔跳上一只星域枢纽鲸的背，离开了这颗已探索宇宙边缘的贫瘠星球。
离开枢纽鲸，重新回到阿卡德帝国一个不太繁华也不太萧条的星系后，塞缪尔听到一个极令他意外的消息。
天鹰公爵泰伦·道格拉斯自戕身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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