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91章 母子

  新年过后, 张子航接到关于调遣官州上任的文书。文书从吏部发放,由沈凭将其送到张子航的面前。

  两人因立场的问题虽称不上深交,但在沈凭遇难的数次里, 张子航不仅从未落井下石于他, 且还时常来往赠礼, 这一点交情,也许在平步青云时不算什么,但若是放在落魄潦倒之前, 会显得十分珍贵。

  被迎进驸马府后,很快侍女带着他到了书院, 恰好看见张子航和赵说两人在树下合奏, 夫妻琴瑟和鸣, 天生一对。

  沈凭待他们合奏结束后才上前行礼, 赵说一眼便认出了他,两人只是互相颔首, 随后赵说带着院中的众人退下。

  张子航相邀他进了书房中, 沈凭在他倒茶给自己时,从袖口中把文书取出放在茶桌一侧, 贺道:“恭喜高升。”

  他总算有机会和张子航说这句话了。

  张子航言笑晏晏, 拿起文书展开说:“徳薄才疏, 得了王爷和尚书省的提拔,实在是小材大用。”

  “谦虚了。”沈凭拿起茶杯抿去一口解渴, “官州是个好地方,有冯奇和曹光见相助于你, 还有公主相伴身侧解忧, 必将官途顺利, 很快能扶摇直上。”

  不料听见张子航一声轻叹, 眉眼间有几丝愁绪,“说说她,未必能随我同行。”

  沈凭有些吃惊,想来夫妇两人伉俪情深,不应会为区区官途一事而起争执,他思忖问道:“若有难处,不防说来听听。”

  就算他和赵抑减少了来往,但以赵或和兄弟姐妹间的手足情深,若能相助一二,未必会是坏事。

  然而张子航却摇头道:“此事,恐怕只有璟王能处理。”

  这下沈凭即使想帮忙也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听他诉说。

  张子航续道:“官州此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抑或更久,裴姬娘娘牵挂女儿,不舍得说说离京。”

  沈凭感到意外,他在那场选亲比试后,曾对天家中事有所耳闻,知晓裴姬极其疼爱赵说。

  庆平山庄的前身是天家避暑所用,皇帝宠幸裴姬后,相传山庄是打算赏赐给裴姬,结果裴姬求得皇帝赐给了赵说,甚至为其改了匾额。

  如此看来,有些流言蜚语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裴姬对赵抑苛刻,对赵说则是放纵。

  但赵说幸得皇兄作为榜样,相比长公主的优雅,她更加天真活泼,活得无忧无虑。

  也许正因如此,裴姬心中不愿赵说离开,除了有不舍以外,多数是担心路途遥远,去了官州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担心捧在手心里养着的女儿吃苦。

  赵抑端坐在母妃前侧,轻声说道:“说说若是留在魏都,只怕御史台颇有微词。”

  裴姬脸色不悦,压着心中怒气和他平声交谈道:“他们高座庙堂,受天下奉养,当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请命,这种夫为妻纲之事,与他们有何干系?”

  今日裴姬得知张子航调遣一事敲定下来后,叫人打听了一二,也收到赵说要跟随其夫君前去官州的消息,裴姬当即不快,传赵说进宫训斥了一顿,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才放人。

  直到璟王府的大门被推开,赵抑看见妹妹红着眼眶前来,温声细语哄了良久,才把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派人送赵说回府,便进宫拜见母妃。

  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倔强,左右劝了许久仍旧不见松口,最终两人陷入僵持之中。

  母子两人看着屋外复苏的春色,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两人纹丝不动,直至茶凉,方见赵抑从圈椅中起身。

  裴姬见他欲离开的身影,握着桌角的手一紧,绝色的容颜中出现一丝着急,“清影,你可是会替母妃劝一劝说说。”

  赵抑背对着她,看着万物回青之景,垂眼回道:“不会。”

  裴姬脸色一变,顿时从榻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皱眉说:“那是你的妹妹啊!你就忍心看着他跟着驸马去受苦吗?”

  她再也掩不住内心的怒意,加之着急的神情,显得她此刻的脸上略有几分狰狞。

  却见赵抑抿唇不语,她接着说道:“此次一去,张子航的官阶能有多高?你可知这路途又如何遥远?说说跟着过去,莫说吃睡如何,恐怕就连住的地方都比不上本宫的偏殿,你怎么舍得啊,你怎么舍得让她千里迢迢跟着过去受苦?”

  赵抑有些无力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见她说完后打算绕开身离去。

  然而裴姬伸手将他扯住,说道:“清影,你不许走!今日你若不应了母妃的请求,如何都不能离开!”

  赵抑无奈顿足原地,沉吟不语,窥测须臾才轻声问道:“母妃觉得说说离开会受苦,也不能时常和女儿相见是吗?”

  裴姬连连点头。

  赵抑又问:“母妃会因说说的离开,而时常挂念是吗?”

  裴姬依旧点头。

  赵抑接着问:“母妃会时常担忧说说是吗?”

  裴姬神情放松了下来,还是选择点头。

  赵抑凝视着她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只挂念她,那我是什么?”

  闻言,裴姬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解,刹那间受惊,松开扯着他的衣袖,朝后方退去一步,别开脸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但赵抑却是步步逼近,语气平静道:“说说已经长大了,已为人妻,已有家室,去官州的路是她自己所选的,并非你我二人所逼。她愿意陪着夫婿同舟共济,同甘共苦,我作为长兄为何要去干涉和插手?”

  裴姬顶着压迫一步一步后退,虽整理好了思绪,可终究还是输了一截气势。

  然而她仍旧不甘,不愿就此罢休,唯有站直腰斥道:“本宫同为女子,岂会不懂她将来所受的艰辛?你口口声声说是长兄,却丝毫不在意妹妹的安危,不谋划她的将来,如何能称得上是合格的长兄?”

  赵抑眉梢微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只因官州一事,母妃就否认我过去十余载的心思,难道母妃认为,说说就该被娇生惯养,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时,我才算是合格的长兄,是你合格的儿子吗?”

  裴姬心中一紧,难以置信他如此咄咄逼人,张了张唇才说:“清影,你怎会如此觉得母妃......”

  赵抑见她眼中出现茫然,立刻收回方才的气焰,阖目深吸一口气,待吐掉才缓缓睁眼,脸上又化作一片平静,嘴角也慢慢勾起一抹浅笑。

  他看着裴姬,笑意不达眼底,道:“今日前来只想告知母妃真相,即使说说不想去官州,本王也会让她跟着去。”

  裴姬一惊,上前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忤逆?”

  赵抑说:“不瞒母妃,离开魏都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胡说!”裴姬甩袖怒斥,“明明是你不愿被御史台那群谏官说三道四受影响,才如此将说说带离我的身边。清影啊,你到底为何变得这般,你如今为了达成目的,连一丝一毫亲情都不顾,说什么最好的安排,其实都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她的情绪异常激动,就连赵抑都难以理解,“所以母妃还认为本王的决定是错的?”

  裴姬反驳道:“不然呢?你坐享其成本宫为你积累的势力,操控着清流派来达成你的目的,可觉得本宫哪里说的不对?今日本宫为了说说讨个公道,到底是为何不可?”

  赵抑眼神微沉,退开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与之对视,他欲言又止少顷,思索前后才选择换个方式问道:“母妃今日这番可是真心话?”

  裴姬气在头上,厉声道:“是!”

  赵抑沉默须臾,凝视半晌后道:“好,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也和母妃说几句真话。”

  裴姬咬牙不语,怒视着他波澜不惊的双眼,听着他续道:“陛下将象征着太后的东珠赏赐给母妃起,母妃就该预料到会有今日。”

  裴姬的美眸微睁,“你此言何意?”

  赵抑道:“陛下之意众人不敢轻易揣测,东珠在六宫中虽不敌凤印,但却能引起旁人猜忌,认为陛下有意封本王为储君。皇后得知此事虽未刁难母妃,是谢家早将此事传到了御史台里。”

  他看见裴姬脸上出现惊诧之色,转而又道:“这几日孔伐和张昌钦接连数次被御史台暗讽,险些连张子航的调遣都被撤回。母妃扬言想将说说留于京中,保护她,照顾她。那母妃可曾想过,她将会面临多少口舌是非?又可曾问过本王为她在官州作的打算?又可曾想过本王经营你积累起的势力途中,是否也是煞费苦心,如履薄冰?”

  “你只是命令我去做,要求我实现,却并未多问一句我是否愿意,我做得如何。”

  “我难道不是母妃的儿子吗?”

  裴姬瞳孔骤缩,被吓得身子一晃,扶着殿门才算稳住脚步,睁着眼片刻后,才缓缓将头低下,脸色苍白无血。

  赵抑虽然面色平静把话说出,但语气却是重的,话已至此,他显然也不愿多说,以免母子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只是他没有伸手去扶裴姬,而是选择朝她深深弯腰行礼,“母妃,今日孩儿若有不合您心意之处,还请母妃尽力接纳。待说说安全抵达官州后,孩儿自会进宫向母妃请罪。”

  殿内最后一丝暖气散去,初春的寒凉又从脚底升起。

  良久,才听见裴姬疲倦说道:“不必了,你做得很好。”

  赵抑起身,看着她垂头丧气倚在门边,沉思了下又道:“母妃过年给孩儿绣的新衣,孩儿很是喜欢,很开心母妃还惦记着孩儿。”

  话落,却没有听见裴姬回应,他见此也不好继续逗留,只能告辞道:“母妃好生修养歇息,孩儿今日先告退了。”

  直到赵抑转身后,裴姬的回话才缓缓传到耳边。

  她倦声道:“不必谢我,与我无关。”

  赵抑脚步一顿,不再多做停留,扬袖离开了皇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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