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69章 摘月

  【一】

  沈凭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 但却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思,只是安静跪在地上,由着这场不公的游戏将他践踏。

  而孟悦恒就像个沉沦在欲望中的疯子, 借着醉酒不断折磨他人, 享受其中, 沉沦其中。

  他越是靠近一点沈凭,他的呼吸愈发小心谨慎,他怕把这月色踩碎, 却都不想看见完美无缺的模样。

  孟悦恒加快吸气,像个饥肠辘辘的觅食动物, 呲牙咧嘴地朝着前方扑去, “沈凭啊, 再陪我玩玩吧——”

  闪电自天地间劈下, 将黑夜划出瞬间的白昼,眨眼间宴席上刮来一阵狂风, 将人吹得摇摇欲坠。

  在众人目不斜视盯着沈凭时, 丝毫不曾留意有一抹身影闪身出现,毫不犹豫站在沈凭的前方, 为他挡下高楼刮来的风雨, 为他抬手扬开扑来的羞辱。

  所有人都在瞧见来人时瞬间起身, 唯有扑腾摔倒在地的孟悦恒仍旧一无所知,当作是沈凭和自己玩的把戏, 激起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逐渐放肆发笑起来。

  沈凭看到了, 他看到了面前一双湿透的长靴, 他看到了一双布满茧子的掌心, 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幸仁, 把手给我。”是赵或。

  可此时此刻的沈凭却变得不知所措了,他突然感觉耻辱扑面而来,让他羞于伸手站起身。

  赵或皱眉望着他,原本弯腰不动,可身后的动静再起,他只觉心中一股恼怒,倏地站直转身,盯着蒙着双眼迎面扑来的孟悦恒冷哼了声。

  众人见状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伸手掐住孟悦恒的脖颈,随后朝前跨出两步,单手把人拎着拖出,接着手臂一提,朝前一扔,毫不留情丢出宴席之外。

  等对方狼狈地爬起来,摘下绦带看清自己后,他才回头打算把人带走。

  结果转身一看,脚边的人不知何时起身,已抬着脚步离开了宴席,剩一个疲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

  “燕、燕王殿下......”孟悦恒慌不择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或充耳不闻,睨了眼四周众人,最后甩袖跟着离去,但在途径李冠的面前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中布满冰霜,但却一言不发离开了茶楼。

  当时李冠想紧跟着离开,可却在那一眼之后,他的双腿如灌铅般,重得再也提不起来。

  雨幕模糊了长街,令人瞧不清前方的路途,大雨重重砸在人的身上,如一双无形的大掌压得叫人寸步难行。

  沈凭拖着无力的脚步从屋檐下走过,但还是被狂风暴雨浇湿了衣摆,他的脸色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双眼睛幽深而悲凉。

  孟悦恒的羞辱没有将他打败,击溃他的是那只突然出现的手掌。

  他突然觉得自己并非刀枪不入,从只想苟活于世,到忍辱负重在夹缝中求生,他试问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应该不会轻易奔溃才是。

  可是现在的他又是怎么了?

  沈凭站在廊下,大雨无序在四周刮动,将他的前路都阻挡。他看着几步之遥的下一个长廊,脚下是倒灌的雨水,把路面浸得深不见底,如一堵水墙挡着他的前方,让他生了一丝胆怯。

  但那又如何,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死过一回了,何尝害怕于眼前。

  倒不如跨过去了再说。

  倒不如跨过去了再说。

  这个念头给了沈凭莫大的勇气,他迎着暴雨踩进急湍的水流中,任由自己被淋湿,把这席暗红的衣袍浸湿,感受着大雨的洗涤,让他呼吸变得急促,竟听不见身后的喊叫声。

  “沈幸仁!”赵或惊讶地望着雨中站着的人,加快脚步跑上前,当他站在廊下试图把人捞回时,又见沈凭跨出一步,令他双手抓空。

  他避开雨水的袭击,惊讶盯着雨里的人喊道:“沈幸仁!你给我回来!”

  这一次沈凭听见了声音,他在雨声中循声转头,看着出现在长廊的赵或,怔愣了下,忽然扬眉一笑。

  他因淋雨而开心,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也是赵或感到意外的。

  虽然他在雨里感觉呼吸很艰难,但却能冲刷他所受的屈辱,让他得到释怀。

  赵或想喊他回来的话卡在喉间,他们一人站在檐下躲雨,一人站在天地淋雨,如同两个不同世间的人隔空相望。

  沈凭抬手遮了下眼睛上方,朝他问了声:“你来官州做什么?”

  赵或闻言走出半步,回道:“查案。”

  沈凭一笑,“查案又为何来看我出丑?”

  赵或险些陷入那席红色的影子中,连忙撇嘴哼道:“是啊,错过了别提多可惜了。”

  沈凭放声笑了出来,水珠顺着他的眉眼留下,红衣衬得他肤色苍白若雪。

  他笑得那样放肆,眼中却没有丝毫悦色,“活着,到底要怎么样活着才是对的!”

  非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才是对的吗?

  赵或抿唇望着他不语。

  沈凭垂下双手,闭着眼抬头淋雨,喃喃道:“当真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说着又垂下了头,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赵或沉吟须臾,望着他问道:“沈幸仁,你想要什么?”

  沈凭听见了,但只是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但他又抬头看去,“不过明日未必这么想了。”

  他静静看着赵或片刻,朝前走近一步,望着廊下的人扬了扬下颚说:“要下来吗?”

  未料他会这般邀请淋雨,赵或忽然觉得方才的担心过分多余,回想茶楼里看见的那一幕,眼下又瞧见他淋得畅快,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心中别提有多郁闷了。

  他怎得就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呢?

  “不去。”赵或双手抱臂于胸前,端着高高在上的样子。

  沈凭见状闷闷回道:“哦。”

  说着垂头看向脚边奔涌的雨水,竟生了一丝别的念头。

  赵或皱眉看他,心底的气更不打一处来,眼睛瞅着他缓缓蹲下身,心里暗骂他说多一句会死吗。

  想着便走上前,结果正打算让沈凭再邀请一句时,一瓢水猛地砸中他的脸颊,将他的衣襟全部泼湿。

  赵或的火气瞬间冲上脑海,立马起身想要怒骂对方,却在看见那张在雨中笑得放肆的脸颊时蓦然愣住,所有的怒气在瞬间抛掷脑后。

  这席红影让人移不开眼,让人心头滚烫,如月色披了红纱坠入人间,如那逃婚的新娘势要踏碎世俗的桎梏。

  他当时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跨出了脚步,走了三步才站在沈凭的面前,他凝眸看着笑时,竟抬手将那张脸捧住,之后快速俯身压了下去。

  他们在雨中接了吻,在雨中拥了抱。

  沈凭没有躲,他知道今夜躲不过这场掠夺,他是心甘情愿的,他想要纵情发泄。

  赵或在狂热的亲吻中解下长袍,随后盖住沈凭的脑袋,他在难舍难分中弯腰把人轻松托起,抱紧在怀中奔向不远处的客栈。

  当他一脚踢开客栈大门时,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上而去,还不忘朝小厮喊道:“要上等的包厢!”

  小厮惊慌失措地把满身湿透的客人迎进来,手忙脚乱地询问道:“客官、客官要几间?”

  赵或闻声顿足,垂头看了眼颈窝还在拱火的人,冷笑道:“给本王来一层!”

  中秋之夜的惊雷将天地间的声音所覆盖,滂沱的雨声像遮羞的布,掩盖万物的动静。

  今晚的清酒,喝醉了月色。

  包厢内徒留一盏红烛,照应在墙上的是交叠的人影,满地散落的衣袍无人问津,带进屋内的雨水掺杂不知名的浊液,麝腥搅拌在呼吸之间,叫人喘也不是,喊也不是。

  沈凭争抢不过那主导的位置,被人霸王硬上弓也有理,他在生疏的伺候下丢盔弃甲,被搅得溃不成军,脚趾在横冲直撞的颠簸与欢愉中舒展。

  这一场角逐没有丝毫温柔,他颤抖地受着那颗虎牙的撕扯,听着耳边那些折磨人的荤话,被迫喊遍了那些令他难以启齿的称呼。

  “赵或。”

  “殿下。”

  “惊临。”

  他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拍打的水声像扑在岸上的浪,激荡起一阵阵的白色余潮。

  赵或的恶劣在今夜以倍数无限放大,他如疾驰在暴雨中的猎物,几次将人咬得缴械投降,一旦遭到嫌弃,立刻又发起凶猛的进攻,逼得沈凭声音含糊,哑了嗓子,找不到逃跑的路。

  可怖的,破碎的。

  “哥哥,你才是那衣冠禽兽,将本王吃得紧,黏得慌,着实难以自拔。” 赵或那起茧的手自下而上,嵌住沈凭修长的脖颈不放,将潮热的呼吸打在他湿润赤红的颈侧,喊着让沈凭瑟缩的称呼,刺激着他给自己带来更满足的包裹,像个图谋不轨的疯子。

  他将咬破的薄唇掰开,手指轻而易举撬开齿间,逼怀里人发声,命怀里人回答。

  霸道而夺命。

  沈凭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却势要与他反驳一番,哑着嗓子嘲弄道:“少显摆你那狼吞虎咽的本事了,免得遭人嘲,惹人笑。”

  赵或捏住他牙关两侧的指腹添了些力气,语气颇为不满,“那又如何,终归还是臣服于本王之下,且看你今夜耐不耐得住撞就是了。”

  说罢,身子猛地一沉,又听见埋脸在被褥之人泄出的尾音,分不清那是呜咽还是哭吟。

  沈凭微微偏头,用那含水波的眼眸睨着他,低声不屑道:“换我来试试,也能让你欲罢不能。”

  赵或看着这张风流勾人的脸生了轻视时,脸色蓦地一黑,恨不得彻底淹没在此处,把人折磨到告饶,听着散落了一地的声音,徒剩怦然心跳。

  他强硬掐断沈凭的呼吸,用虎齿叼住那耳廓轻轻碾碎,宣示着他的征服欲。

  “不知死活。”说着将那面红耳赤的脸颊转过,低头强势吻住,今夜一场风雨,撞碎一轮月色。

  中秋之夜,不知倦怠,不知餍足。

  【二】

  过了一夜的骤雨,天际泛起鱼肚白,寒凉的秋风拂进了官州。

  沈凭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时辰便转醒,红肿的双眼看着屋内的狼藉渐渐聚拢,他也慢慢从疼痛中找回了清醒,四肢百骸传来的撕裂令人忍不住倒吸气。

  将近三个时辰的折腾,赵或把他拆得所剩无几,只记得昏迷前耳鬓厮磨的亲昵。

  沈凭乱糟糟地起了身,掀起床褥一角时,腰间忽地有一股蛮横的力气将他拖回,强制性搂在了怀中,甚至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身后,似在表示不满被打扰。

  他偏头看了眼沉睡的赵或,那眉宇间轻轻皱了下,嘟囔了两句又熟睡了过去。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他才小心翼翼把腰间的长臂移开,无视全身上下的痕迹,撑着满身的疲惫下了榻。

  开门的瞬间,沈凭率先看见门口站着的李冠,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他看见李冠眼中闪过的惊诧,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李冠缓缓垂下头,见他披着一袭半湿的红衣,“属下为大公子准备衣......”

  沈凭轻声打断说:“不必了。”

  他晨起的声音十分沙哑,喉咙如破裂了般,叫人听得把脸垂得更低。

  李冠道:“昨夜之事,是属下处理不当。”

  回想茶楼发生的事情,沈凭的心湖如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些许浪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朝他笑了声说:“与你无关,何须有愧,昨夜已是过去,别再耿耿于怀。”

  无论是耻辱还是欢愉,到了今日都不值一提。

  李冠用力握着手中的长剑,沉吟半晌还想说什么,但被沈凭看穿后道:“去为他准备热水吧。”

  说着抬脚离开。

  李冠倏地抬首,双眼看着逐渐消失的人影,咬了咬牙,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一连几日孟悦恒都上门拜访沈凭,扰得沈凭心绪不宁,几次回绝对方都当作听不见,显然是赵或的到来,才让他戒了神出鬼没的行踪。

  只是沈凭确实很需要休息,他趴在床上,用软枕盖着自己的脑袋,尽力把屋外的动静隔绝。

  如此又过了几日后,他才能恢复正常走动,只是身上的痕迹让他眉头紧锁,为此逼得他穿了领子稍高的衣袍,以便遮挡未消的痕迹。

  待他整理一番,打算出门打听是否有来自钱观仲的回信,刚一拉开门,就被站在门前的身影堵了个严实,吓得他忙不迭后退两步,顺着视线看清来人。

  不是赵或还能是谁?

  沈凭瞧着他这身整齐的衣着,中秋之夜的画面历历在目,让他难忘这衣袍下被遮住的健硕,确实会让人回味无穷。

  只可惜,他沈凭不是爱吃回头草的人。

  所以瞧见赵或出现时,他并不像对方那般眼神闪躲,反倒表现得十分平淡,和往常别无二致。

  他的态度被赵或看得明明白白,突然感觉心中生了一股无名之火,连盯着他的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沈幸仁,孟悦恒说你消失几日,你躲着作何?”他想关心的话全部化作质问,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凶了起来。

  “我为何躲着,殿下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沈凭瞥见他手里拿着书信,走近站在他面前,贴近些抬眼看他,眉眼轻挑勾人,那手却是伸向一侧,在赵或失神间将书信抽走。

  赵或的心猿意马被瞬间打散,气得抬手想要去抓人,不想给对方躲了个干净。

  他立刻追进屋内,“你给本王站住!”

  身后的李冠和远处赶来的孟悦恒都想进屋,但却见赵或蓦然回首,连忙把门给关上,将他们隔绝在外。

  沈凭走到书案的烛台之前,把钱观仲的书信拆开,看完之后便将信纸折起,随后伸到烛火中烧毁。

  赵或站在他的身边,锁眉看着火光映照的脸颊,顺着脖颈看去,隐约能发现藏在衣领下的痕迹,不禁让人回想起那销魂的夜晚。

  “看我做什么?”沈凭余光发现那炙热的目光,毫不留情将人戳穿。

  赵或一听,慌忙把视线收了回来,望向书案上那些歪斜的字体,开口嘲讽道:“本王在看你这丑字!”

  待书信燃尽后,沈凭转身回来,干脆盯着他说:“是吗?”

  赵或不想看他,索性绕到书案前,转移话题说道:“写得真不如我。”

  沈凭眼神未曾别开,扫了眼他起红的耳廓,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拉长回道:“毕竟无师难自通,看来我还是回京求学才是。”

  “你敢?!”赵或猛地抬头,四目相对,对上一双狡黠的眼睛,牙关一咬,伸手快速拽住沈凭的衣领,隔着长案扯到面前,脸色不悦凝视着他,“逗你三殿下好玩是吗?”

  沈凭双手被迫撑在桌上,踮着脚,仰着头,眼底的笑渐浓,揶揄道:“啊,我有吗?”

  赵或俯下身看他,卖力在他这双荡漾人的眼中找到一丝别样,可终究什么余情都没有,让他攥着衣领的手愈发收紧,“沈幸仁,你好手段啊,提起裤子不认人。”

  沈凭闻言可怜道:“啊......可是真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奸/情才是让人恋恋不舍之物。”

  赵或听见此话脸色变黑,凝视着他抿唇不语。

  沈凭轻轻一笑,双手爬近了些,两人的鼻尖几乎贴近,他用着那调情的语调说道:“区区一场风花雪月事罢了,殿下难道忘了,我是那百花街的沈凭吗?”

  话落,只见赵或眉梢一蹙,脑袋瞬间变得清醒,拽着衣领的手也立刻松开,好似碰到污秽物般,恨不得甩手撇清。

  沈凭站稳脚跟后,抬手整理了下衣领,垂眼说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或憋着心中的不痛快,胡乱扫开桌上的字帖,“命你协助本王查案。”

  他的话让沈凭想起初来乍到那晚的话,赵或确实说过这次突袭官州是为了查案。

  沈凭问道:“可是有关孟悦恒?”

  赵或颔首道:“此次行动不可轻易声张。”

  沈凭手中动作一顿,正色朝他看去,意识到事情重大,“需要我怎么相助?”

  “不需要。”赵或回答得很快,但其实带着几分赌气的成分在,“先静观其变。”

  沈凭见他拿着自己的字帖撒气,稍微把态度放软了些说:“若有关孟悦恒,我手中掌握的东西,也许真的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或看见自己的字帖,拿出时眼尖发现上方的脚印,答非所问道:“沈幸仁,你在本王面前大可不必两面三刀。”

  沈凭一愣,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感到迷惑不解,实在不解自己哪里招他惹他了,“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赵或把字帖拿出来,丢到他面前说:“若你这般不爱练字,轻贱本王的苦劳,日后便莫要用字帖和本王纠缠不清!”

  沈凭一头雾水把字帖拿起来,仔细一看才明白他所指上方的脚印。

  好家伙,这不是孟悦恒踩的又是谁踩的。

  他一时语塞,“这是误会。”

  赵或绕出书案,眼神恶狠狠盯着他,一点解释都听不进去,板着脸说道:“人品不行就算了,床品也不行,真让人失望!”

  沈凭:“......”

  这都能扯到床品。

  他试图安抚赵或,为这荒谬的误会说几句,“你听我给你说。”

  赵或拒道:“本王不想听,本王现在对你很失望。”

  沈凭想到还未成型的字,深吸一口气,无奈说:“这不是我踩的,我根本不舍......”

  赵或冷哼:“少来这一套,你给本王闭嘴。”

  话被打断,沈凭也忍了,“我爱惜它都来不及,怎么会让......”

  赵或转身想要离开,岂料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揉搓的声音,他脚步驻停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一声怒骂。

  “我说了不是我!”沈凭在忍无可忍中爆发。

  他怎么就没发现赵或脾气这么差呢!

  赵或怔愣少顷,木讷地回身看他,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但好似又听清楚他方才所言,思索间轻咳了下,躲开他那恼怒的眼神说:“我听见了。”

  沈凭把揉碎的纸团狠狠砸在他的身上,丢了平日的儒雅冷静,气着说道:“我说了不是我!”

  赵或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沈凭道:“那你朝我吼什么吼!”

  赵或惊讶看他怒吼的样子,想要辩驳时连忙收住嘴,别眼说:“你也没说是谁......”

  沈凭指着门口的方向说:“孟悦恒踩的,你找他凶去啊!”

  赵或一听,立马打起精神,抬手拍了拍胸脯承诺说:“好,我马上找他算账。”

  说罢连忙掉头离开,拉开门后,入眼看到笑嘻嘻的孟悦恒迎上前,“殿下安。”

  赵或见他时脸色当即一变,“安什么安。”

  说着找了个理由把人叫进了屋内,见到孟悦恒自顾自想要坐下时,他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下。

  那厢孟悦恒才屈下的膝盖瞬间蹬直,抬头发现满脸铁青的沈凭,意识到情况不妙,随即恭恭敬敬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沈凭朝前走了两步,那两步简直踩在众人的惶恐上,只见他弯腰把地上的纸团捡起来,之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回书案前,背对着屋内的众人。

  赵或透过缝隙看见他在整理那纸团,心中莫名觉得有丝快意。

  他收回目光朝孟悦恒扫了眼,回想起正事说:“陛下想知道孟大人纳税一事的进程如何了。”

  孟悦恒张了张嘴,把头低下,闪烁其辞道:“在做在做,这段时日微臣事事躬亲,不过因南诏王的出现,搅乱了计划耽误了进程。”

  有关南诏王的事情,赵或通过李冠的密报已有所了解,只是他不能承认罢了,若非他这次前来官州,只怕李冠还是需要藏在暗中相助,不能出现在孟悦恒的面前。

  赵或端着茶水喝了一口才道:“那不知孟大人打算何时着手处理纳税一事?”

  孟悦恒讪讪笑了声,余光瞧见沈凭走来的身影,话锋一转道:“此事还得看大公子。”

  赵或转头和顿足的沈凭对视了一眼,再看向孟悦恒时问道:“此话怎讲?”

  孟悦恒抬了抬眼帘,往沈凭的方向看道:“茶马互市中大公子不慎得罪了南诏王,眼下正命商旅打听大公子的踪迹,要官州交人。”

  未料孟悦恒用一张嘴颠三倒四,沈凭为他按头认罪之举感到可笑。

  他缓步走上前,脸色冷峻,心知孟悦恒今日能有恃无恐,和他们两人签的那份五五分的契书有莫大的关系。

  归根结底,便是要同生共死。

  【三】

  原以为会是一场打太极的形势,但赵或在听见孟悦恒的话时,用令人料想不到的方式去处理。

  他收回余光说:“既然如此,有关纳税之事,你便不必再插手了。”

  孟悦恒骤然抬起头,左右看了眼,着急地上前一步,“殿、殿下,此事乃圣旨......”

  赵或道:“大人方才既都说了无暇顾及,眼下本王便命大公子替你分担些又如何?”

  站在一侧的沈凭眉眼舒展,似笑非笑看着孟悦恒不愿让出功劳的模样。

  自打来了官州后,他对孟悦恒的所作所为皆是放纵不管,唯独在茶马互市上阻止了他和南诏王的交易,至此都以旁观者的心态观望着。

  若是赵或没有出现,恐怕还要等上一等。

  不过就方才看来,只怕南诏国那边已有了动静,他何尝不能再推一把将事情做了呢。

  沈凭上前,将孟悦恒百口莫辩的话打断,站在赵或面前垂眼道:“殿下,不如让微臣相助孟大人,此事颇为复杂,大人又分身乏术,若有微臣在,想必殿下能早日回京向陛下禀报。”

  孟悦恒连忙应道:“对对对。”

  赵或抬眼看他顺应的样子,揣摩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给个期限。”

  孟悦恒很识趣闭了嘴,虽然想方设法把沈凭留下,但赵或既已出现,他即使有这样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

  听见被问起期限,沈凭稍作思考,回道:“立冬之前。”

  有了期限,赵或便不想再为难下去,他想将视线收回,但不经意间扫见沈凭衣领下藏着的余痕,淡淡的粉色,叫人看得心猿意马。

  他的思绪有片刻回到中秋之夜,种种皆令他食髓知味,忽然间竟让他起了异样。

  沈凭还站在原地等着他发话,见他良久不回,打算抬起眼帘瞧清楚。

  然而在眨眼间,只见赵或从面前猛地起身,整个身影将他笼罩,无奈逼得他又把眼睛垂下,随后听见赵或莫名其妙开口赶人,“行了,回吧回吧,本王有要事处理,都给本王出去。”

  沈凭:“......”又开始疯了。

  孟悦恒很快转身出了厢房。

  赵或看见沈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催促道:“耳聋了吗?”

  沈凭心想着纳税一事,懒得和他再辩,只瞥了他一眼便准备离开。

  不料赵或看到对方瞪着自己顿时不满,伸手一把将人扯了回来,“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沈凭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说着就要抬手拨开他。

  但赵或轻松躲开,说道:“不准瞪我。”

  沈凭失笑,干脆退后一步,环视一圈四周,提醒他说:“殿下要不要看看这是谁的厢房。”

  赵或反应过来,明白方才自己喧宾夺主,却还是理直气壮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厢房现在起是本王的。”

  又是这副蛮不讲理的态度,沈凭自问早已习惯,索性不和他纠缠,余光看见还未完全离开的孟悦恒,心里惦记着要事,打发回道:“知道了,吵死了。”

  说罢抬脚离开,无视身后气得无语凝噎的赵或,任由着李冠上前安抚主子。

  出了驿站后,沈凭和孟悦恒两人狐假虎威告了别,那厢孟家的马车前脚消失,后脚驿站一侧的巷子就瞧见有人出现。

  沈凭转身看去,只见冯奇带着憔悴走出半个身子,眼下还布着乌青,显然是多日忧虑所致。

  他缓缓朝着驿站的方向回去,但并未上楼,而是兜去了驿站的马棚,除了瞧见冯奇之外,竟还发现攀越在马厩里。

  看到沈凭出现时,攀越用脑袋拱了下那不堪一击的木门,因缰绳的缘故,它只能在原地打转,利用周遭一切制造动静,最终如愿引得沈凭前来。

  冯奇来到身旁行礼,还未起身就听见沈凭问道:“何事闹得模样如此颓唐?”

  闻言,冯奇抬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羞愧一笑道:“惦记家人罢了,让大公子见笑了。”

  沈凭抚摸攀越的手顿了下,“事情查得如何了?”

  在他卧床的几日里,冯奇和曹光见都曾夜访过他,将中秋宴之后发生的事情告知,冯奇从巡防中得知南诏商旅有异动,当时沈凭猜测孟悦恒心心念念互市的黄金交易,便命两人兵分两路调查。

  果不其然,从曹光见的回信中得知,孟悦恒联手他人私设官僚。

  如今的魏朝的官制中还存留着一个极大的弊端,州郡权力高者仍旧能自行辟除僚佐,孟悦恒的官职虽不及冯奇等人,但因地位特殊,在官州牵一发而动全身,其隐藏的权力之大在官州可谓无人能及。

  这也是沈凭今日见到他并未撕破脸的原因,只要还有作用,他未必不能忍着。

  冯奇回道:“南诏王并未出现,但南诏国的使节在境内有踪迹。”

  沈凭道:“果然还是不舍得南诏人的黄金。”

  冯奇道:“此孽障卖国求荣,大公子可需禀报殿下?”

  沈凭将手收回,沉默须臾说:“他未必不知晓。”

  冯奇不解其中意思,正当他想询问之际,被一道靠近的声音打破。

  “他说的不错。”赵或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神色悠哉看着冯奇,“你们在官州的一举一动,本王都了然于胸。”

  他抬手拦下冯奇行礼,续道:“你和曹光见的事情本王已从大公子处听说,有你两位能者暗中相助,定不会让他孟悦恒如愿以偿。”

  冯奇一听,立刻向沈凭的方向躬身道:“能助大公子一臂之力,实乃下官之幸也。”

  沈凭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收回,朝着冯奇回礼,随后见赵或来到攀越身旁,将其缰绳解下,由着它在后院中撒欢。

  三人走到树下站着,秋风从四面拂来,为他们带来几丝凉爽。

  冯奇向沈凭询问接下来的计划,沈凭沉思片刻,道:“不必再跟着使节了,这段时日江州商旅会带来新的风声,很快孟悦恒收到消息便有所作为,不过我想了解一事。”

  “大公子请讲。”冯奇道。

  沈凭说:“孟家可曾和魏都的官员有所联络?”

  冯奇思忖道:“若只是六部中,大公子也知晓,如今他属吏部所管,但私下和两派都相识,谈不上最相熟,何况孟家,只看利益。”

  只有黄金能让孟悦恒念念不忘,单从茶马互市之行中便深有体会。

  沈凭本就不报希望,对于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无奈之下他只道:“有劳大人了,还请大人稍安勿躁,待事情结束,夫人和孩子定会平安无恙归家。”

  说罢,两人相互道别,院子中只剩他和赵或两人。

  他们看着攀越在院子中兜兜转转,静默了半晌后,赵或说道:“一旦使节入城见了孟悦恒,整个官州都被握在盛寻劝的手里。”

  沈凭道:“我担心他狗急跳墙对冯家动手。”

  赵或问道:“那你想如何打算?”

  沈凭轻叹一声说:“从江州离开后,我和钱观仲一直保持联系,得知官州许多吃不到红利的商贾涌进了江州。但眼下官州身负纳税重任,若再这般看着流失,恐怕坐吃山空,更别提丝绸之路一事。”

  他转头朝赵或看去,接着说道:“孟家一日不倒,官州永如长夜。”

  赵或望着他担忧的眼睛,抿了抿唇问道:“你想升官吗?”

  沈凭不解道:“什么意思?”

  赵或认真看着他,回想起他在雨中说的话,反问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当魏都的墙头草吗?”

  沈凭怔了下,似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眉眼抬了抬笑道:“殿下今日又是替我树立形象,又是要助我升官,若是被人知晓,恐以为我和殿下有桃/色交易了。”

  “本王是认真的。”赵或往前走上半步,凝视着他的双眼,“若你不是为了甩开这墙头草,何须千里迢迢到官州受辱。”

  沈凭眼神一顿,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朝一侧看去,抿唇不语。

  赵或却由不得他躲着,穷追不舍问道:“若你无意,又为何与我共赴一场巫山?”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在沈凭耳边消失,他听不见树梢作响声,听不见攀越踏蹄声,整个人被这一句质问的话抽走了魂魄,失了感官。

  直到相互沉默了良久后,他才缓缓转头,捡回了思绪看向赵或,选择回答他的话。

  “我为什么选择你?”沈凭直视着他这双充满压迫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他,“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不愿受制于任何一方的人。

  赵或听见这番话时内心一震,好似被人揭穿了藏着多年的秘密,被迫直面在危险面前,刹那间被难堪卷席,险些落荒而逃。

  他静静看着沈凭的眼中发生改变,这双沉静的眼睛逐渐变化多端,充斥着野心和欲望,唯独没有他认为的东西存在。

  赵或仿佛看清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猛然抬手钳住他的脸颊,如往日一般玩世不恭。

  他捏着这张笑里藏刀的脸,逼着沈凭仰视着自己,居高临下睥睨着说:“学着用身子讨好你三殿下,也能换来意想不到的东西。”

  沈凭与之相视,抬手攀上他的手臂,指尖如游走的蛇滑进他的衣袖里,身体贴近了些,踮脚靠近他的脸颊,放轻呼吸说道:“那就要看殿下能给人家什么了。”

  赵或另一只手把他的腰箍紧,干脆把人拉到怀里锁着,低头附耳说:“吏部尚书的位置,够不够让你上榻伺候你三殿下?”

  作者有话说: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汉末的《古诗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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