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32章 莫笑

  深夜的寒风从黑暗中呼啸而过, 卷起门前的寂寥,徒剩路过的人影。

  驿站侧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人未下马便瞧见侧门被人打开, 屋檐摇曳的灯火闪烁, 屋内的暖气和烛光洒落在门槛前方。

  贺宽从驿站从走出来, 入眼看见赵或抱着一人快步走来。

  原本属于赵或的大氅,被他解下用来裹着怀里的人,当他走近时, 贺宽借着悬挂的灯笼才看清被他抱着的沈凭。

  “叫大夫!”赵或路过时朝他说了句。

  贺宽无暇去询问发生何事,留意到跟在赵或身后的男人, 那人除了脑袋和手掌以外, 竟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只是那纱布染了血色, 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夜行的鬼魂似的。

  “莫笑。”走在前方的赵或突然顿足,回首看了眼满身绷带的人。

  莫笑闻言上前几步, 走过的地板都被他所沾湿。

  随后见赵或朝贺宽的方向扬了扬下颚, 接着说道:“跟着他去把身子搓干净。”说罢抱着人快速往厢房中去。

  沈凭很久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了,除了在梦里。

  他有美好的童年, 在父母相依为命努力奋斗的时候, 当他回到家里时, 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一起吃,即使他们经历了大起大落, 也从来没有让他饿过一顿饭,受过一次寒。

  这个时候的他, 能感觉到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是温暖的。

  赵或手中拿着浸泡过热水的脸帕, 仔细替床榻上的人擦拭身子, 每当听见呢喃细语时, 便会稍微靠近些,但最后什么都没听清楚,直到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他给发高热的人盖上被褥时,反倒听见对方喊冷。

  日月如梭,梦境就像跑马灯,一帧帧从沈凭的脑海里划过。

  后来家里变得有钱了,他拥有更优渥的生活,有着羡煞旁人的物质条件,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做一切他喜欢的事情,体验惊险刺激的人生,却不会在饭点的时候回家,不会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子,而是在远离家的地方避暑避寒。

  他甚至不太记得父母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吵架,也因此让他生了叛逆,不断躲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成年的那天,是法院的调解员给自己过的生日。

  当时的他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是丢脸的行为,所以当事情都告一段落后,他回到家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分道扬镳,连哭都忘记了。

  那个冬天,他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是对的。

  但他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赵或看着床榻上的人渐渐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即使他不断地给沈凭添被,却没有缓解对方丝毫冷意。

  他为这间厢房摆上了数个暖炉,屋内的气温将贺宽和大夫都逼走了两轮,唯独只有他带着满头大汗守着床榻。

  赵或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守一整夜,他的内心权把沈凭溺水生变这件事情,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腊月的启州雪花飘絮,鸦川关口的几座山脉又染了白,黑色的岩石偶尔因雪融冒尖,但不过半日又被覆上一层白衣。

  厢房内的窗叶被打开,屋外的寒风随之涌了进来,顺势带走厢房中浓郁的药味。

  沈凭经过整整一日反复的高烧后,在鸡鸣时分才缓缓转醒,睁眼间,他率先看到赵或身穿一件里衣倒在圈椅中熟睡。

  那件里衣被汗浸湿又被暖气烘干,但赵或却还是不以为然,衣不解带照顾着屋内的人。

  后来沈凭从贺宽的口中得知了此事时,他的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想要找机会当面感谢却又被赵或敏锐地躲掉。他索性换了种方式去缓解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尽可能不去怼人,尝试言听计从,但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仍旧时不时上下打量自己。

  直到莫笑漏嘴说出溺水渡气的事情后,他总算明白赵或这几日的异样。

  一碗令人皱眉的苦汤被沈凭喝至见底,随后见他嫌弃地把药碗推远,抬头看向四方桌坐着的三人。

  他的面前摆放着赵或买来的蜜枣,不过他没有要吃的意思,良药苦口利于病,待那苦味散去后他的口中只剩甘甜,他把没有吃的蜜枣推到莫笑面前,示意给对方吃。

  莫笑年纪不过弱冠,一番收拾后整个人看起来也神清气爽许多,虽看着小但却年少老成,办起事来从不拖沓,且愿意吃苦受累,明显是被世事磨练出来的。

  但是贺宽去调查莫笑时,回来的消息却说他是个孤儿,属越州无籍之人,因他所生长之地被有籍的百姓抢占,导致有关他的事情少之又少,加之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过往,逐渐成了一个身份不详之人。

  而他跟在贺宽身边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那满身不愿解下的绷带以外别无异样。

  如今莫笑虽愿意成为他们的随从,但赵或对他并不知根知底,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决定今日坐下来好好谈完之后就让他离开。

  莫笑开心吃掉沈凭给自己递来的蜜枣,但却发现面前的三个人沉默不语,他心中以为是自己的存在,会碍着他们谈论公事,吃完蜜枣后,他便打算起身。

  “坐下。”赵或喊停他。

  莫笑又带着忸怩坐了下来,只是见众人不语又令他坐如针毡,为了躲避他们的审视,他只能整理着身上的绷带分散注意力。

  沈凭听见赵或说完又闭麦,转头看去时瞧见他朝自己颔首,眼中的意思就是“本王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了”。

  他无奈扶额,转眼看向莫笑,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手臂的绷带上,好奇问道:“你夏天可还要绑着这些带衣?”

  莫笑听见他所问时抬头看去,十分坚定地点头:“我不能没有它。”

  话落,不止沈凭,就连另外坐着的两人都微微皱了下眉头。

  沈凭回想他带自己逃走时发生的一切,又问:“所以你在迷宫的时候也是这般?”

  提到“迷宫”二字,明显发现莫笑的身子僵了下,只见他躲开沈凭的视线回道:“后来才这样。”

  他基本是一问一答,如果被问起不想回答的话时,则会选择无限沉默。

  沈凭发觉他如此,选择避开迷宫的事情,话锋一转说道:“你如今脚踩的启州城里,和你同为无籍之人数不胜数,你可知他们接下来会去何处吗?”

  谈起有着同样遭遇的难民时,莫笑眼神闪烁道:“很久之前我们只想去魏都讨个公道,如今只求不要留在启州便足够了。”

  “为何?”赵或在此时开口询问道。

  谁知莫笑却闭口不谈其中的缘由,把赵或急得皱眉吼道:“臭小子!是谁救的你!”

  莫笑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回了他这句话,“你......”

  旁边坐着的贺宽忍不住失笑了一声,抬手轻拍赵或的臂膀,安抚他不要着急。

  沈凭吸了吸鼻子,因沉疴未愈引起头疼,用指腹揉了下额角的不适。

  赵或本想挥开贺宽的手好好教训一顿莫笑,余光看见沈凭阖眼时,他偏头看去压低了些声说:“不适就回榻上躺着。”

  沈凭摇了摇头,按了下发酸的眼皮道:“没事。”

  一边的莫笑也转头朝沈凭看去,他知道对方这场大病是因自己枉自做的决定所致。

  这几日因担心沈凭也没能睡得安稳,但自己又不通病理,只能给对方找些补身子的食物送去。

  现在又见沈凭为了自己硬撑,心中总归过意不去,思忖片刻,才支支吾吾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有关迷宫的事情,而是那里太危险了。”

  甚至连他自己这一次的逃难,都是在山谷藏了数日才成功,若没有遇到赵或,恐怕他还要匍匐前行十余日,才有可能离开那附近,或许从此葬身在鸦川关口也不意外。

  沈凭缓缓睁开眼,面前被人推来一杯热茶,那熟悉的臂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赵或,不过余光里的赵或则若无其事坐着,仿佛那热茶是凭空出现的。

  他握着茶杯取暖,望着莫笑说道:“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不敢告知其中原委,让我们替你做主。”

  莫笑低头看着手腕的绷带道:“若没有这一次的死里逃生,我根本不敢想象能找到迷宫的出口,就连那日与你从暗河逃脱,我都不晓得会去往何处。”

  沈凭道:“所以你选择逆流而上?”

  莫笑点头承认,小声说:“只要能离开迷宫,哪怕是九死一生,我也要去试试。”

  他从未见过迷宫的真面目,但他内心的深处,会永远对那个没有出口的地方感到恐慌。

  沈凭将声音放软,温声道:“你是从出口逃掉的吗?”

  莫笑摇头道:“我把抓我们回去的匪徒打晕才逃的。”

  沈凭又问:“你可知出口在哪?”

  莫笑仍旧摇头道:“不知,我只听闻找到出口之人会永远得到解脱。”

  所有想调查的方向都指向同一个地方,但却又像一个死局把人困住,如今剿匪一事刻不容缓,若不再这么做,只怕遇刺案到最后会被草草了结。

  但沈凭却有了犹豫,生病时做的梦让他记挂着启州城的沈怀建,想起他在这个时代的父亲。

  如今沈怀建平安无事,他们也能安然无恙回到魏都活着,那眼下继续追查下去的意义又在何处?

  倘若挖掘出匪徒身后之人,会令沈家的处境如履薄冰,他不如选择及时止损便罢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