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泽走进周国官驿看到的一幕就是——姚昕坐在屋檐下的凉椅上,神情恍惚地望着自己。
她手里正拿着那张满是污言秽语的恶臭废纸!
水月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走进她,她也只是木讷地望着他。
“不要看。”
他拿走了她手上的那张纸,凭空生出一股火来直接烧了那纸。
姚昕看着他的手指,葱白如玉,明明什么也没有,偏偏就生出一簇火苗来。
“好神奇。”
她说。
“婊子!滚出水月国!”
“休要染指大王子!”
“只配给畜生***!”
“别脏了水月的地儿!”
……刚停歇不到一刻钟的谩骂声又传来了。
水月泽伸了伸手,终是放下手。
姚昕忽地问他:“我会染指你吗?”
水月泽心尖猛地一缩,他一步靠近姚昕,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要听!”
他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姚昕的眼睛终于不用遭受那猛烈的白光的照射了。
外面的谩骂声越发刺耳,似乎还伴随着扔东西的声音,周国的侍卫被砸得连连喊叫,他身边的护卫叫喊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意。
“别听。”
“别听他们的。”
“你听我的,听我的,听我的就好。”
怀中人被他紧紧地靠着,耳朵也被他紧紧地捂着,他并不知道她能听见几分,能不能听见外面人的叫喊,能不能听到他说的话。
他还是一字一句说着:“矮子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长短,人云亦云罢了。”
“姚昕,现在你只需要听我说。”
“你很好,你凭借自己的聪明,自己的权谋才坐上卿大夫的位置。”
“你也是凭借自己的运筹帷幄才能拿下东齐,你不能因为这些愚民的几句污言秽语就否认了自己在明合之战中的丰功功绩。”
“姚昕,他们那样说你,只是嫉妒你的才智,嫉妒你的美貌,嫉妒你的权势和地位。”
“他们是愚蠢的,所以只能用一些肮脏难听的词汇去拉低你,这样才能显得他们多高尚,你明白吗?”
“你不要听他们说,你只需要听我就好了,你只需要永远相信你自己就好了,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你说累了,我就给你捏肩;你说渴了,我就给你煮奶茶;你说饿了,我给你…煮膳粥,好吗?”
他怀中之人沉默着,极其的安静,似乎他这样捂着她的耳朵,她就真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太安静了,安静地过了头。
水月泽微微抽离一点距离想去看看她,却在一瞬间被姚昕又紧紧地抱住。
下一刻,少女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水月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虽然是周国的首使,虽然在明合之战里运筹帷幄,虽然在水月国内翻江倒海,但至始至终,她都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十八岁……
对于他而言,真的太小了。
微微一弹指,就是一甲子,何况她的十八年。
“跟我回大王子府,好吗?”
姚昕没有回答她,只是哭泣的声音小了些。
水月泽大叫了声:“蓝甄!”
姚昕一惊。
下一刻看到熟悉的黑衣俊逸侍卫出现在眼前,他叫……蓝甄。
小甄子。
不是小真子。
他就是蓝甄?蓝甄就是他!
还没有到水月国的时候,在那片沙漠里与她侃侃而谈,帮她救人,带他们寻找水源,辨别方向的人,就是他!
是水月泽派他去的?
不对。
大漠里的蓝甄性情随和,待人温润,跟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恨不得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人,完全不一样!
只听水月泽交代他一句:“把外面的人清理掉,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
蓝甄领命离去。
下一刻,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外面的声音果然骤然停止,紧接着传来乱七八糟求饶救命的声音。
这些声音终止在半刻钟内。
水月泽牵着姚昕的手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围堵的人群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
司越亲眼看着姚昕被水月泽带走,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显得惨白,活像下一刻就要归西了似的。
再一次进了大王子府。
姚昕的神情与之前水月泽刚来的时候并无多大变化,唯独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
她从官驿到府内,一路上都是沉默的,无论水月泽说什么,她最大的反应就是回他一个“嗯”了。
这样的姚昕……
太可怕了。
水月泽恨透了今日之事的主使者,他已经下令将全城的纸张焚毁,蓝甄也已经去追拿幕后之人了。
水月泽看着这般顺从的姚昕,突然生出今日之事也不是全然只有坏处的想法来,毕竟他也因此可以跟姚昕亲近,甚至带她回大王子府。
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水月泽带着姚昕走进后院,左思右想不知道该让她住哪里,最后还是将她带去了自己的主院。
这里很宽敞,院子里新开辟了几个花圃,新移植的花儿正开得娇艳。
水月泽看着那些花儿,只怪自己没有种上几株西域镜。
他把姚昕安置在屋里后便说要去给她煮点粥,叫姚昕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走,“这府邸很大,如果没有我带着你,你绝对会迷路。”
姚昕点了点头,随后目送水月泽离开。
其实她还有一个秘密,或许连兰姨也不知道的秘密。
那就是她确实是个路痴,但有一种图案的路线,她绝对记得滚瓜烂熟——不归山山脚的村镇!
镇上将每家每户串联起来的青石板,在太阳的照射下明晃晃的,她在不归山的山腰上坐着、站着、跪着,这么多年,早已将其路线刻进了骨子里。
方才水月泽带她走进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发觉了这路线的熟悉。
姚昕又望了望院子外的院子,在心里再一次默想了一遍不归山山脚的镇子。
看着院子里的花圃,都是新土,一看就知道是新载的花,也有可能是新翻的土。
这倒叫姚昕想起了公主府里的花圃。
那个时候,水月溪还和她很亲近,她们没有闹矛盾,那个时候她很信任她。
今时已然不同往日。
公主也会站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赫连林筠的队伍里。
“罢了,各取所需。”
她利用她,她也利用她。
她们两清了,往后各不相扰。
这么想着,姚昕甩了甩头,赶紧把公主府里的那些秋千和鱼池,还有夜里的换药通通甩出脑袋。
恰逢此时水月泽端着膳粥回来,见姚昕这般,忍俊不禁,“喜欢这些花儿吗?”
姚昕从花圃前站起身来,这才惊觉自己面前的花朵儿都被自己给薅秃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看向水月泽,尴尬地笑了。
水月泽见姚昕这么一笑,他当即心情大好,连忙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多种一些,就种西域蓝镜,怎么样?”
岂料姚昕脸色当即就变了,水月泽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僵住,只听眼前人面无表情地回了句:“随便吧。”
姚昕也注意到了水月泽情绪的变化,她转而看向他端来的膳粥,走过去吃了一口,道:“你做的吗?真好吃。”
这句话夸得平平淡淡,但水月泽还是一改前一刻的呆滞,因为她的一句夸赞而满面笑容。
他本就是生得美,比起那院子里娇艳的花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笑得满面春风,简直比这碗里的膳粥还要下饭!
姚昕也不自觉跟着笑,这落在水月泽眼里,就觉得她更呆了。
看来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水月泽内心升起一阵阵心疼,只怪自己没有护好眼前人。
这么想着,他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个手串。
那是纯白菩提的手串。
他第一次见到姚昕时,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真是过于的天真单纯,所以觉得纯白色最符合她的心思。
但又觉得纯白的手串到底是单调了些,而且也不符合她的身份,所以他又给那每颗白菩提都镶了金丝,就连串珠的线都弄成了金丝线。
下面还坠着个金丝混着几缕彩丝的流苏,流苏上还有一颗不知名的纯白的珠子。
在大太阳下,那珠子流光溢彩,毫无疑问地也被金丝给裹了一半。
整个手串看上去金贵得不行,如同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般。
水月泽将手串递给姚昕,温声道:“这个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佑你一生顺遂安康,所想之事皆能如愿。”
姚昕看着这么个手串,确实挺花里胡哨的,但非常符合水月国人的审美,就是要这么穿金带银才好。
心里这么想着,姚昕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欣然接过手串,“谢谢,我很喜欢。”说着就将其戴在了手腕上。
见眼前人高兴,水月泽便也高兴。
当天晚上,姚昕早早地就入了睡。
夜深几许,她做了个梦,梦见了空明。
她梦到她们住在良娣郡的那个小院子里,白色的小花落了一地,还有秋千,还有鱼池。
她梦到她们一起出去逛街,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团子叫空明姐姐。
不是叫的“姐姐”,是对着空明叫四个字,前两个字,她没有听清楚,只听见后两个字是“姐姐”。
梦总是美好的,除了结尾的时候。
她梦见了水月泽,他高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嘴里发出惨淡森冷的笑声,他说:“你猜。”
姚昕是被这句“你猜”吓醒的,她正要习惯性地叫司越,却猛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官驿,司越也不在这里。
可窗外忽地闪过一道黑影。
姚昕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结果那黑影儿又再没出现。她所幸一直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自己躁动的内心自己平静下来。
窗外的月色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风景,在院子的最边缘处有一棵树,满院子的花朵儿在随风轻轻地晃动。
姚昕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她和空明是真的太久太久没见,也没有再联系。
看来她们要开始从彼此的生活、彼此的记忆中完全淡出去了,不然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是记忆在问你还要不要记得这个人了。
若是不要记得了,记忆就帮你把那人在你的世界里彻底消除了。
可记忆或许忽略了,他在问你的那一刻,其实也是在提醒你。
提醒你不要忘了那个人。
提醒姚昕,不要忘了那个叫空明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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