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楼·顶层
呼延德勒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对面的人斟满酒,哈哈大笑道:“二王子何必忧愁,用他们周国的话来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来来来,喝酒喝酒!”
坐在对面的正是水月国的二王子水月淮,他与呼延德勒就是两个极致的存在,此刻呼延德勒有多开怀,他就有多阴沉。
他最敬仰的王兄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偏袒那周国的妖女,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但这事是他与呼延德勒好不容易才谋划起来的,他再不悦也只能忍者,不能因为一点自己的私人情绪就破坏了他和大奴国二王子的联合。
——丰登赌场·内部
铁弗真跪在地上述说着今日水月王宫内水月大王子的举措,背对着他的人颇具闲情逸致地擦拭手里的弯刀,缓缓转过身来,肤白若雪,剑眉星目,倒有几分水月国人的长相。
这是大奴国的大王子呼延弦勒。
“辛苦首相大人了,本王子很满意。”
他走到铁弗真面前,亲自扶起了他,笑着温声道:“本王子那二弟,往日里就叫老师费心费力,今日可算是做了件有点用的事情,本王子是越发看好他了。”
——茶瓷宴·暗室
赫连林筠听着茶瓷宴掌柜汇报今日早上水月王国内的变局,坐在会旋转的青木神椅上,神情惬意,非常满意。
“本王就是想知道皇兄他到底看上那女人什么了,不过一个析木津余孽而已。他畏畏缩缩不敢做的事,本王不妨帮他一把。”
“还希望皇兄莫怪才是。”
——周国皇城·天齐楼
赫连林青看着手里的传信,微微挑眉,“真不知道朕这二弟脑子长哪儿去了,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朕一把。”
他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信纸一点点撕碎,扔在天齐楼的微风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姚昕,你可莫要朕失望啊。”
他面前正对着议政殿的梁,那里插着一柄旧剑,在数年的风吹雨打里,昔日艳红灼眼的穗子已然失了风采。
可他的恨依旧不减当年,较之更甚,恨不得将那人搅碎剁成泥!
“库勒!”
“水月泽。”
——不归山·山腰
司徒兰看着手里的传信,眉头紧锁,直觉告诉她,赫连林青不可能这么好心对待姚昕。
赫连林筠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姚昕。
如果水月国的大王子当真偏袒于周国首使姚昕,那么这一幕……就太似曾相识了。
赫连林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他知道库勒的行踪了?
——水月王宫·御书房
水月国王坐在青木书桌前神色俊冷,刑部的致司郎和兵部的何司郎也坐在一侧,三人眉头紧皱,不约而同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水月国王瞥了眼俩人,道:“你们倒是想想对策啊,等那周国的圣旨传下来的时候,本王怎么半?凉拌吗?”
邸司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行礼,掷地有声道:“王,臣只会练兵打仗,不像致司郎学识渊博,他绝对能给您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臣觉得这事交给他就可以了!臣就先回郝司郎那里去了昂。”
致司郎脸色一变,一抬头就跟邸司郎那笑眯眯的目光撞在一起,邸司郎嘿嘿的傻笑两声,拍拍屁股,走了。
水月国王和致司郎目送邸司郎离去,水月国王又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致司郎身上,语重心长道:“阿致,你们两真决定好了?真要那样做?”
致司郎看向水月国王,目光坚定道:“王兄,你也知水月国的官系明面上是四权鼎立,实际上早被郝司郎和何司郎钻空了。现在何司郎倒台,只有彻底从根源上扳倒郝司郎,水月国才能更长远的壮大。”
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水月国王行了个礼,他说:“王兄,我知您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统一西域十三国。若非周国和大奴国一直对水月虎视眈眈,不然水月国的铁骑早踏平了其余十二国。”
“王兄,臣弟会永远为您,为水月效忠!哪怕要臣弟献出自己的生命,臣弟也在所不惜!”
水月国王连忙站起身来,他扶起水月致,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坐上这个王位,最为有愧于你!”
话音未落,早已泣不成声。
——财司郎府邸·书房
郝司郎听着手里人汇报近些日子邸司郎替他摆平了的事,非常满意,但嘴上依旧说着:“多加提防,此人不可尽信。本官可不想再养出个何司郎来。”
他手下人连连应是,却不知道身边人早已被茶瓷宴调了包。
又言及今日早上王宫里发生的岑溪公主和周国首使遇刺之事,郝司郎摆摆手,表示:“看好戏就得了,别什么事都瞎参与。”
恰逢此刻邸司郎来访,他招招手示意汇报之人先下去,他要与邸司郎把酒言欢了。
——水月王宫·大公主殿
水月溪跪在橘色的公主床上,双眸含泪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裳,心里很怕,眼泪也随即落了下来。
她说:“王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加害姚大人的!我也是被迫的!”
水月泽面色极其不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眼里隐隐露出不耐烦的情愫,他早先好言相劝要水月溪说出实情,可水月溪一口咬定被迫,就是不说为何被迫。
水月泽的声音骤冷,“那你倒是说清楚,谁迫害你了?”
水月溪连连摇头,“我不能说,王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能说,我对不起姚大人,我对不起她!”
水月泽一把拉开水月溪攥着他衣袖的手,冷神冷言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你最好赶紧想清楚了,说还是不说?”
水月溪心下一咯噔,她面前之人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日袭千里只为看她一眼的王兄了,也不是那个深夜里替她暖手给她读故事哄她入睡的大王兄了。
他不再对自己笑,不再对自己温和了。
“王兄,你变了。”水月溪泄气般跪坐在床榻上,不甘地抬眸望着眼前人,执着地问他:“为什么?三年的时间,真的这么长吗?”
水月泽瞥了眼她,面色依旧冷漠,“我没闲情与你谈论这些,我只想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你跟赫连林筠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
水月溪一听,瞳孔猛地缩小,眼前人什么都知道!
她冷了许久,看到水月泽蓝色眸子里对自己的厌烦,比之眼前人对自己所谋之事了如指掌,她更在意眼前人为什么会如此厌烦她。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水月溪慌乱地看着身下凌乱的被褥床榻,脑海里使劲地复盘着她回国的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难以置信地得出一个结论:“好像…好像你也不喜欢溶宝了。为什么?为什么啊?王兄。”
她望着眼前人,生疏冷硬的面庞刺痛着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记忆。
眼前人太美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仙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清冷矜贵的仙人,只为她停留。
即使他是她的王兄。
即使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即使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可那又如何?!
她就是喜欢他,她就是爱慕他!
他明明也该是爱自己的,在过去的那些回忆里,他对她笑,对她好,偏袒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琴棋书画,还亲自教习她的骑射,他还带她去水月国外的大漠看日落,去余清洲的草坪上数星星,他们一起吹过春风,见过花开,一起淋过雪,堆过雪人……
可这些……都是假的吗?
都仅仅只是哥哥对待妹妹吗?
不是的!
不能是的!
她不允许!!
水月溪眸子里跃出仇恨来,突然大声质问眼前人:“是因为她吗?你那么在意她,是因为她吗?!”
水月泽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她身上,水月溪双眼通红,她跪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却又固执地说着:“都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你也不喜欢溶宝了,是不是!都是因为她!你屈尊降贵地给她牵马,邀请她游湖,可是她拒绝你——”
“王兄,她根本不喜欢你!”
水月泽的眸子泛出了冷意,惊得水月溪浑身一颤,她忙定了定心神,眼里闪过狠厉,硬着脖子怒叱道:“王兄,她眼里只有她的国,根本没有你。她配不上你!她只是个低贱的——”
“闭嘴!”
水月溪的话还未说完,她纤细的脖子已然被水月泽死死地掐住。
她第一次从水月泽脸上看到了清冷疏远和温润柔和之外的表情,那是愤怒,是他对她的愤怒,是他为了另一个女子而对她的愤怒!
偏偏这样愤怒的眸子里却倒映着一个疯狂的自己。
可水月溪却觉得,此刻比自己还疯的人是他!是她那从来都对自己如冬日暖阳的王兄!
“王兄……”胸腔内的空气迅速被剥夺,水月溪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变得青紫,她艰难地从喉间挤出话来,试图挽回什么,她说:“你变了,你真的不爱溪宝了吗?”
“爱?”水月泽冷笑,手上对水月溪脖子禁锢的力道也随即小了一度,但掐着她脖子的几根手指却似乎更深了,他声音清厉如初初融化破碎掉的刺骨寒冰,他说:“你从来都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水月溪大惊,睁大了眸子不敢相信!
水月泽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眸子里的怒意也随之散去,仅仅只是一瞬的时间,他又成了那个矜贵无双的清冷大王子。
水月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因为呼吸得太急而不停地咳嗽。
她不死心,“什么意思?”
水月泽擦了擦手,没有理会他,但身上的生疏冷硬之气更甚。
水月溪的心在狂跳,乱了她的呼吸,好不容易问出她最后悔的一个问题:“那溶溶呢?她呢?她也是替代品吗?!”
水月泽瞥了眼狼狈如牲的她,淡声道:“有什么区别么?”
水月溪听清楚也听懂了,狂乱跳动的心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但呼吸还是那般急促,好像要窒息了。
眼泪受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为什么?”
她去拉水月泽的衣裳,却被水月泽嫌弃地躲开,他冷声道:“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大王子府告知我。若是你想不清楚,我也奉劝你不要再做类似的事情,我不保证会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落下,水月泽决绝地转身离开,水月溪连忙从床上追去,却被被褥绊了脚,当即滚下了床榻。
水月泽的步伐丝毫不减,更别说回头看一下,唯独留下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仿若仲夏的一枚冰锥,正中水月溪的心脏,教她痛不欲生。
——周国官驿·议事堂
厅堂内一片死寂,按规矩,客死他乡的八位大臣的遗体必须送回大周安葬,只是陆洋也受伤严重,可能担不起此任。
但送烈臣荣归故里,必须要送,而且还要风光大送,这是一件非常重要任务,交给别人,姚昕不放心。
大家一筹莫展,甚至有人提出让姚昕身边的侍卫司越去送。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否决了,现在水月国形势过于不安定,司越必须留下来保护姚昕。
叹气声此起彼伏,但姚昕心中已经有了别的想法——逍遥王赫连林筠。
赫连林筠是逍遥王,是赫连林青在水月国的眼线,自然有能力也有义务将这八位大臣的遗体护送回大周皇城。
只是纵使有赫连林筠出面护送,却也依旧需要一个使团内部的人亲自督往。最后,姚昕决定还是把这件事交给陆洋去办。
陆洋本来也不同意,因为他的任务是留下来保护使团,保护姚昕。
但姚昕却告诉他,他必须回去,只有他回去了才能符合规矩,同时赫连林青也会派遣别的人来接替他。
“你就回去好好养伤吧。”姚昕语重心长道。
其实他在水月国保护使团不力,回到周国后还不知赫连林青到底会怎么罚他。
也许他会死在半路,也许他会死在牢狱里,亦或许会被贬官,也有可能会被罢官。
罢官是最轻的处罚了。
夜深之时。
姚昕领了水月国王的旨,逍遥王那边也果真派人来送使臣归国了。
他们的遗体留在水月国会加速腐烂的,而且留下也并不能帮助他们尽快查出幕后之人。
因为这不是普通庶民间的刺杀,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
“司越,你喝过春风吗?”
官驿的庭院已经打扫干净,不见半点血腥,同往日里一般无二。
司越顺着姚昕的目光望向夜空中高高悬挂的圆月,他低声道:“喝过。”
姚昕还挺吃惊的,“你竟也喝过?什么时候?”
司越想了想,道:“约莫十年前吧。”
复又补充道:“那时候经常喝,也只有这么一种茶可以喝。”
“是吗?”姚昕随口道,她又回望着天上的圆月,道:“现在呢?”
司越摇了摇头;“没有再喝过了。也不想再喝了。”
姚昕没有说话,晚风徐徐,很凉。
“等回了不归山,再喝一次吧,我请你。”
司越瞧了瞧姚昕,他并不知道姚昕心中具体所想,却能在这凉入骨髓的晚风里感受到那么几丝悲痛。
当年他跟随在歆文王姬身后,在暗哨的黑影里目睹了王姬与洛大人的谈话。
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王姬也许是喝醉了,她揭穿了洛大人对她的利用,却说她不怪他,因为他们互相利用。
洛大人的目光,他记得很清楚,这么多年了,难以忘却。
似不甘,似悔恨,似解脱,更是悲恸到浃沦肌髓。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洛大人哭。
春风便是洛大人亲手所植的茶树,世间稀罕,唯独墨隐卫里常有。
晚风徐徐,司越收回了目光,终是淡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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