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面色微沉,脑海里想着刚才他在李氏那里的情形。

  李氏装可怜装委屈,与他告状索卓罗氏今日对她发难的情状。

  原本这些后宅妇人间的官司,他一般是听过就罢。心情好时,还赏些个钗环首饰给受委屈的那个,心情不好时以那些女人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压根不敢告到自己跟前来。

  这是胤秅平衡后院的原则。

  唯一能让他破例的大概就是索卓罗氏了。这女人每次与人起了争执,往往都是自己先动手收拾了对手,然后转过头来还要与自己告上一状。非要自己与她站到同一战线上才罢休。

  久而久之,后院里的其她人吃亏吃多了,自然就知道胤禛的态度了。因此,轻易是没人敢与索卓罗氏对上的。

  今日李氏描述她与索卓罗氏三言两语就起了争执,胤禛还挺意外的。

  与往常一样,胤禛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安抚了李氏,就准备离开。但在刚出门时便遇到了大格格。

  大格格自从跟着李氏,胤禛已经有许久未见过她了。今日见到了,本想问问她的饮食起居,却不想瞧见了大格格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一双眼眸惊惧的如小鹿一般。

  “阿玛,求您别生额娘的气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央求额娘去园子里看花,这才冲撞了侧福晋。我以后再不会随意去园子里了。”

  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胤禛心里一沉,表面上却温和的安抚了大格格,让她早点回去休息。然后转身就去了藕香院。

  一路上胤禛设想了无数种质问索卓罗氏的语气,一会觉得语气太重了会吓到人,一会儿又觉得语气太轻,达不到什么效果。可惜此时胤禛不知道,他到了藕香院时根本就没机会发挥。

  胤禛一进藕香院的门,就发现今日院里的情形不太对。一路行至主院,除了几个看门的婆子,其余奴才一个也没瞧见。

  他皱着眉问苏培盛:“怎么回事儿?”

  苏培盛也才与他一道来,哪里知道,只好为难的道:“贝勒爷,奴才去瞧瞧吧!”

  “不用了!”

  苏培盛闻言有些疑惑,正要问为什么,一抬头就知道了缘由。

  原来这一路没见到的奴才都在主院的院子里跪着呢。

  这……

  胤禛好似意外的挑了挑眉,然后大踏步向正屋走去,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是杯盏摔碎的声音。

  胤禛示意苏培盛打开了门,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苏培盛想了想还是没跟着进去,转身看向廊檐下跪着的常胜,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常胜面上露出个困惑又为难的神色,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啊,我们主子一回来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晚膳也没用多少,一直气到现在。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实在害怕,这才跪下请求主子息怒。”

  常胜这是解释了南嘉并没有苛责下人,他们这样纯粹是被主子的威严所摄,自发性的请罪。毕竟,主辱仆死嘛!

  苏培盛知道这个姓常的最是个滑不溜手的东西,问他也是白搭,因此哼了一声,道:“行了,赶紧让下头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杵在这儿还想听主子们的墙角不成?”

  “哎!”常胜应承着爬起来吩咐下头的人去了。

  胤禛一进门,就又听到了内室里摔东西的声响。紧接着是余嬷嬷的劝慰声:“主子您息怒啊!您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哼!余嬷嬷,你去,你现在就去找贝勒爷,告诉他我不干了。”南嘉气呼呼的声音传到胤禛的耳里。

  余嬷嬷好似再劝不住了一般,忙不迭声的应声道:“是是是……主子您千万别伤了自己,奴婢这就去。”

  胤禛听到这里,不等余嬷嬷出来,就转过屏风进了内室。

  “什么事要找爷?”

  胤禛一进去正好瞧见南嘉手里还抓着个破口的茶碗就要扔出去,顿时心里一惊。

  “你这是闹什么,小心伤了自己。”他忙上去从南嘉的手里夺下茶碗,递给了身后的余嬷嬷,然后小心的查看她的手,发现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进宫去了么?”胤禛问道。“可是宫里娘娘说了什么?”

  南嘉没有回答胤禛的问话,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面露微笑,眼带嘲意的道:“是啊,可不是进宫去了么。爷不知道,妾身这一遭去啊,可是见识了不少呢!”

  胤禛对她这阴阳怪气的态度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拉了她的手哄道:“好了,你与爷好好说话,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与爷说。”

  南嘉却不领他这情,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道:“爷是想多了吧,托您的福,妾身可没受什么委屈,反而得了好大的抬举。”

  胤秅见她这样,面上愈加不悦。

  南嘉不理他,只径自道:“妾身还得恭喜贝勒爷呢,马上就要有两个如花似玉的新人进门了,你可有得齐人之福享用呢。”

  南嘉这话道明了她生气的缘由,也堵住了胤禛想要发火的切口。

  胤禛先是被她脸上的委屈与讽色瞧得心虚了一瞬,紧接着想到去年时南嘉因为这事已经闹过他一次了。怎么这次还来。

  他瞧着南嘉这是在气头上,也不与她讲什么道理,只耐下性子哄道:“阿音,爷的心你是知道的。府上的人都是宫里娘娘指给爷的,只有你是爷亲自要来的。你对爷来说是最特殊的。”

  自己是胤禛亲自要来的?这还是南嘉第一次听胤禛说起,心里不禁有些好奇。但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中,又绷住差点松动的情绪,冷冷哼了一声,然后背过身去。做出一副我不想听的样子。

  胤禛看出她别扭的性子,忙揽了她在怀里,柔声将自己第一次与她相见,又如何与宫里娘娘要人的事说了。当然,他并没有说自己当时要错了人的话。不然以南嘉这性子还不定怎么闹呢。

  胤禛一边哄一边感受到怀里的人姿态慢慢松缓了下来,这才试探着道:“阿音,你生气总得让爷知道原因吧!你好好与爷说说,到底出什么事?”

  南嘉听着他的问话,一声不吭。只泄愤般的将他的手指弯成麻花状。

  胤禛忍着手上的不舒服,心里猜测起怀里人别扭的想法。

  其实胤禛也觉得南嘉不大可能在宫里受委屈,毕竟宫里娘娘的行事方式他是了解的,轻易不会在面上为难他的妻妾。

  可若不是受了委屈,那是为何?

  胤禛瞧着怀里人经过刚才的闹腾,有些散乱的发丝,忽的想起她说的有新人要入府的话。心里不禁有了猜测。

  他笑问道:“阿音这是吃醋了?”

  南嘉撅了撅嘴,不高兴的道:“爷觉得我是那善妒之人?”

  你还真是,平日里爷幸个侍妾你都要吃味。这府里论起拈酸吃醋,还真没人比的过你。

  胤禛心里这么想,但出口的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当然不是,在爷心里,爷的阿音是最贤良大度的。”

  瞧着南嘉的脸色因这话缓和了些,胤禛才正经问她:“阿音不高兴的原因可是与福晋有关?”

  一提起乌拉那拉氏,南嘉的脸色再次黑沉下去。胤禛见状,越发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他思索着道:“你今日去了宫里,一回来就与爷提起了去年宫里指的格格,可是娘娘让你操持新人入府的事?”

  南嘉闻言,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胤禛总算是自己猜到了此事。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她佯装愤慨的掐了一下胤禛的手背,恨恨的道:“乌拉那拉氏自己做的孽,为何要我替她承担?明明是她自己胡作非为,逼着咱们不得不送走了弘曜,可如今她的过失却要我为她描补。凭什么?”

  胤禛看南嘉说着又激动起来,忙抱紧了她。安抚半晌,直到她冷静下来了才道:“这件事,是委屈你了。若不是福晋先前拖着日子,一直不松口新人进门,现在行事又太出格,宫里也不会想起这一茬。”

  胤禛道:“阿音,这件事看似是娘娘的意思,实际怕是出自皇上的授意。”

  南嘉佯装诧异道:“什么?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插手爷的家务事?”

  她说完,又面露担忧的道:“爷,这事会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啊?”

  胤禛见她这样,心里不禁一暖,安抚性的解释道:“别担心,爷心里有数。皇上这是在敲打我和福晋呢。也是我这些日子太纵容福晋了,皇上这是在借娘娘的口告诉我,福晋的所为该适可而止了。”

  他说着声音不禁有些低沉。

  南嘉心里一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胤禛没回答她,而是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阿音,这事如今已经不光是家务事了,皇上既有这层意思露出来,那就容不得你耍小性子。新人入府的事,你不光得办,还得欢欢喜喜的去办。”

  南嘉有些抗拒的道:“可……可是我……,这是福晋的该操心的事,我做不来。”

  胤禛柔声哄道:“阿音,福晋要照顾弘晖腾不开手。你是爷的侧福晋,也是有协家理事的资格的。再说,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格格,不用你多操心,一应事务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是。”

  胤禛既然都这么说了,南嘉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但还是心有顾忌的问道:“爷,如今大阿哥有恙,要不将日子往后延一延吧。”

  胤禛摆手,“不必,让人尽快定日子吧!圣意不可违,再者新人进门也能为弘晖冲冲喜。”

  “那好吧!”南嘉点头应道。

  正事说完,南嘉才感觉这次的危机终于过去了。

  这事反正是康熙的意思,其中利害又是胤禛自己想通的,从头至尾自己才是那个最受委屈的人。

  不但默默承受了乌拉那拉氏的打压,还得帮她弥补过失,以免引起康熙对胤禛的不满。南嘉想着这些,不禁觉得自己可真是心胸宽阔又大气啊。

  其实,此时不止南嘉对自己满意,胤禛也觉得他果真没宠错人,怀里的人虽小性子多了些,但在大事上却是看得清。

  上次应对十四的事就极为妥当,这次的事更是如此。

  “对了,贝勒爷刚才从哪儿来?不是说这几日公务繁忙吗,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

  胤禛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虚。他略顿了顿,然后尽量若无其事的道:“哦,这个啊,这不是前几日福晋提起要给大格格找个教养嬷嬷吗,今日正好有空闲,爷便去瞧了瞧大格格。出来了又想起弘曜不在,你又不喜一个人用膳,所以爷就想着来陪你。”

  听胤禛解释了这么一通,南嘉转身抱住他,眼里透出欢喜,“谢谢爷,爷对我最好了。”

  胤秅也回抱她。

  “爷还没用晚饭,我刚刚也没吃饱。您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准备。”

  胤禛笑道:“随你吧,你有什么想吃的,爷都行。”

  南嘉闻言眼神一亮,撒娇道:“爷,那我们吃锅子吧!”

  胤禛对南嘉的饮食习惯实在有些稀奇,不由问道:“六月的天,你想吃锅子?”

  “是啊。”南嘉理所当然的点头,然后又神色向往的道:“让厨房的人做个麻辣的牛油火锅,咱们可以涮羊肉和各种菜蔬,然后再来碗冰镇的酸梅汤。啧!肯定滋味甚好!”

  “不行,”胤禛反对道,“你吃了辣椒,如何能再用凉的,这不符养身之道。”

  南嘉眨着眼睛,抱了他撒娇:“我就偶尔吃一次嘛,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最终胤禛经不住南嘉的歪缠,还是同意了。不过也说定了不许喝太多冰的。

  南嘉一边吃着碗里胤禛夹给她的牛肉,一边碎碎念胤禛的霸道:“我又不是弘曜,为什么不能多喝冰饮?”

  胤禛不言语,只威胁的看了一眼她手边的杯子。这是最后一杯冰镇酸梅汤了。

  南嘉感觉到了胤禛的不怀好意,忙讨好得笑了笑。

  晚上南嘉躺在胤禛的身边,两人一时睡不着,便说些闲话。

  其实主要是南嘉说,胤秅听。

  “爷,今日我听娘娘说起是钮钴禄族中的一位老大人将这事传给皇上的。咱们府里的这位钮钴禄格格,难不成是出自孝昭仁皇后一族?”

  “不是,”胤禛摇头,然后与南嘉解释道:“出身孝昭仁皇后的钮钴禄一族的女子,皇上是不会将其指给皇子们的。娘娘指给爷的是另一支钮钴禄氏,这支族里没什么显贵的人才,所以有些落魄了。而且这两支虽姓氏相同,但一向不怎么来往。”

  原来是这样啊!

  南嘉笑着道:“说起来,这位钮钴禄格格与我一样呢,还没指婚就传出了有福气的话。也不知是怎么个有福法,爷瞧见过没,长相如何。”

  胤禛对她这充满了醋味的话,充耳不闻。他如今也是学乖了,知道南嘉的哪些话能接口,哪些话一接口她准能闹起来。

  因此,胤禛只越过她的话,说道:“快睡吧,你不是说睡晚了对皮肤不好吗?”

  “哦哦,对,已经到休息的时间了。”南嘉急忙拉过被子,枕在胤禛的胳膊上,闭着眼睛道:“我可得好好保养呢,弘曜都这么大了,再不保养我就该老的见不了人了。”

  胤禛被她这杞人忧天的话逗笑了,又见她说完话就一秒入睡,不禁感叹皇阿玛还真没说错,这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儿子都这么大了,心思还是这么纯粹。

  胤禛搂着南嘉,有些睡不着。他想起南嘉说的那个钮钴禄家的女子,其实他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