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峰

  偏殿中, 苏肆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将药膏抹在下巴上。

  之前白玉尘将他的下巴捏出了红痕,他皮肤有些白, 因此看起来那些红痕就显得特别狰狞。

  等抹好药膏了, 苏肆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转身从府邸之中出去。

  白玉尘罚他每日辰时去后山的悬崖上面壁思过, 直到傍晚才能回来。

  今日是第二日, 还有二十八日。

  雾峰的悬崖处什么都没有,又是冬日,地面的积雪很厚, 每走一步都几乎快要将小腿都淹没进去。

  苏肆站在崖上,然后低头看向下方的云雾。

  其实也看不清多少,那些白雾聚散缓慢, 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一开始看着还是好看的,看久了就觉得无趣。

  但以往白玉尘除了在大殿内喂鱼,最常来的便是在这里看崖下的云雾。

  苏肆昨日站了一整天,今日双腿有些酸痛,可他还是挺直了背脊,丝毫不敢懈怠。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里也缓缓出现了一道身影。

  正是白玉尘。

  白玉尘面无表情的看着苏肆的背影。

  天地一片白茫茫, 但只有那道坚毅的身影似乎无惧风雪烈风。

  白玉尘看了一会儿后自觉无趣, 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大殿之中。

  他好像昨日一不小心就让自己的弟子, 看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没错,白玉尘从来不是一个冷清的谪仙。

  相反他偏执, 固执且冷傲。

  他对凡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甚至觉得他们不配。

  原本他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数百年前他来到临渊仙宗。

  一开始他是因为残留的几道神器气息而来。

  上古四大神器,除了他手中的镜花水月以及在佛修圣地的持灯外,其余两件早就不知踪迹。

  这些年来白玉尘也在找寻那两件神器的下落,不过却都一无所获。

  临渊仙宗,自然也是一无所获的。

  但他却没有走,而是在这里久居了下来。

  一晃便是上百年。

  他的日子依旧跟以前没有任何两样,每日围绕在他身边的只有孤寂。

  可他不觉得这样的日子难熬。

  这么多年不都熬过来了么。

  大抵是雾峰的云雾太过冷清,他才会忍不住收下苏肆当自己的弟子。

  他的弟子,以往最多是不怎么聪明,后来行为荒唐,好不容易最近变好了,却又有些不让人省心。

  原本,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白玉尘从那口大缸旁路过,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有些失神。

  或许,他该再养一些鱼。

  不然,显得这里太过死气沉沉了些。

  白玉尘抬起目光看向上方的座位,他的大殿很是简朴,除了这口鱼缸外便只有上面的座位。

  不过他也并非是个贪恋权势的。

  毕竟只要他想要,他唾手可得。

  白玉尘合了合眼,然后走上前,神色依旧说不出来的寂寥。

  他走了没两步,目光停顿了一下。

  他在那座位旁边发现了一份信。

  昨日他没看过这边,竟没发现这里还放着一份信。

  是他弟子写给他的?

  昨日苏肆并没有靠近这里,今日也未曾来过。

  所以说,是去佛修之地前写给他的?

  白玉尘朝着座位过去,然后将信封拿起来,只是很普通的信件,宗门里面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而且现在大部分都会选择玉筒传递消息,很少会选择写信这种方式。

  除非是一些特定的来往信件。

  白玉尘其实并不好奇他弟子会写什么东西给他,即便写,也大多是一些感激教导之情的话。

  他的弟子很尊敬他,白玉尘知晓这一点。

  所以昨日才会求着让他不要将自己赶出雾峰。

  其实他亦从未想过要将对方逐出师门,他的弟子,便永远都是他的。

  白玉尘坐下,没什么表情的将信封拆开。

  左右他都可以猜到自己的弟子会写些什么。

  但信纸展开那一瞬,白玉尘目光却微微一凝。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什么意思?

  相思之意?

  白玉尘眉头轻蹙了一下,目光之中却有些浮动。

  这是苏肆写给他的?

  白玉尘垂下眼帘,仔细的回想起来。

  难不成苏肆对自己除了尊敬之外,还有些许爱慕吗?

  爱慕?

  他的弟子,爱慕他?

  白玉尘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他不懂这是什么感情。

  但出乎意料的,他似乎并不排斥。

  “爱慕之情么。”白玉尘喃喃说道。

  他看了信上的这句话好一会儿,然后才将信收起来,然后整齐的叠进信封之中。

  但过了一会儿,白玉尘又将这份信拿了出来,然后细细的看了看,似乎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不放过。

  这次看的时间更长了一些,确定他没看错上面每一个字后,白玉尘才将信纸收入信封之中。

  但接下来他却没什么动作了,只是坐在座位上。

  似乎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他想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看到天窗上面开始落雪。

  今日天寒,又下雪了。

  雾峰的冬日,总是会下雪的。

  白玉尘想起苏肆刚拜入他门下的时候,那时候雾峰也在下雪。

  那时苏肆才十二岁,刚刚从家中送过来,对一切都感到好奇。

  下雪的时候,对方高兴得冲了出去。

  苏肆告诉他,苏家不下雪,四季如春,所以特别喜欢下雪的地方。

  可是再喜欢,年复一年的寒冷,喜爱之情也终究会消散许多。

  如今的苏肆,还会喜欢下雪吗?

  白玉尘将目光放到了殿外,看到外面雪越下越大。

  而后山的悬崖上。

  苏肆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有几片从脸颊上滑过,有些冰冷。

  雾峰多雪,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数年来他也习惯了这样的雪天。

  今日的雪似乎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就将他的双脚掩盖住了。

  若是雪不停的话,他大抵会被大雪淹没吧。

  苏肆有些失神的想到,突然感觉落到身上的雪消失了,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发现头顶有一把素伞。

  他回过头,发现白玉尘正在身后看着自己。

  苏肆立刻垂下眼帘,恭敬的喊道,“师尊。”

  白玉尘看向苏肆身下的那一片积雪,然后不留痕迹的叹了口气。

  “回去吧。”

  苏肆迟疑的说道,“可是师尊,我还在受罚。”

  白玉尘看着苏肆那张脸,然后移开了目光,“不必了。”

  苏肆看向白玉尘,却发现白玉尘目空一切,也并不看他。

  于是苏肆只能小声的回道,“是,师尊。”

  说完,苏肆动了动脚,转身想要回去。

  可他的脚被积雪掩盖太久了,此刻有些僵硬,身形一个不稳朝着前方倒去。

  刚好被白玉尘扶住腰。

  苏肆闻到了他师尊身上的冷香,还有一片的冰冷。

  苏肆想要从白玉尘身上起来,却被白玉尘扣住了后背,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白玉尘的胸膛之上。

  “师尊?”

  白玉尘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抱住苏肆,眼神难得有过几分迷茫。

  “抱我。”白玉尘如此说道。

  苏肆抬起手,有些手足无措的环住白玉尘的腰,两人胸膛贴着胸膛,无比亲近。

  白玉尘手指微微用力,然后低下头将下巴放在苏肆肩膀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是苏肆的味道。

  他的弟子,身上总是这般干净的气息。

  “师尊,我们在做什么?”苏肆不懂。

  他本就是个不懂情/爱的,外加他对白玉尘满心都是恭敬,自然无法将眼前的种种再联想到其他事情上。

  白玉尘却有些贪恋苏肆的体温。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弟子抱起来特别舒服,他以前也抱过的。

  可是每一次都只是他抱着对方,苏肆没有一次主动伸过手,虽然这次是他要求,可白玉尘却觉得似乎不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白玉尘在苏肆的发丝上留下一个淡吻,然后缓缓松开对方。

  “还能走路吗?”他问得很轻。

  苏肆低头踢了踢脚,有些被冻麻木了,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知觉。

  白玉尘将伞递给对方,“拿着它。”

  苏肆握住伞,却看到白玉尘背对着他蹲了下来,“上来。”

  苏谨握紧了手中的素伞。

  他的师尊,是要背自己?

  在苏肆的记忆里面,他似乎从未被人背过。

  以往在家中的时候,记忆里面父亲的子嗣不少,因此能够得到的父爱不多,一些孩子气的行为就不可能去做。

  后来到了雾峰,白玉尘有时不喜他太过亲近,两人倒也很少会有什么亲密接触。

  现在他都这般大了,他的师尊却说要背他。

  苏肆手指蹭了蹭,“师尊,我可以走回去的。”

  白玉尘还是重复那两个字,语气却加了几分强势,“上来。”

  苏肆想了想,雪越下越大,他还是靠了上去。

  大雪之中,他举着伞,白玉尘背着他,一步又一步在雪地之中走着,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

  白玉尘没有将苏肆送回去,而是将苏肆背回了自己的寝殿。

  他独居在雾峰的这数百年来,寝殿除了自己外还没让人进来过。

  事实上他的寝殿跟他的大殿差不多,里面的东西很少,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白玉尘将苏肆放在床上,然后为他褪去鞋袜,再运起真气为他捂暖双脚。

  苏肆的脚不大不小,十个脚趾头雪白圆润,看着很是可爱。

  但白玉尘没有看到的是,苏肆脸上的表情无比复杂。

  甚至苏肆都怀疑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师尊白玉尘。

  他的师尊,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他?

  难不成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可以他师尊的实力,什么东西敢近他师尊的身?

  苏肆越想越乱,甚至越不敢开口。

  他坐在床上,白玉尘坐在床边。

  过了一会儿,白玉尘突然开口说道,

  “我已经知晓你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