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的职责。”谢澜眸光微紧,心口传来一阵一阵不规律的悸动,那股不好的预感几乎到达了顶峰。

  “对于阿澜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文慧帝温声说道:“阿澜现在是雍王妃了,以后也要帮着朕看着小皇叔,事务繁忙,怕是要常留京中了,镇北军主帅一职怕是再难胜任了吧。”

  谢澜心头猛地一震,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不可直视天颜,“唰”地抬起了头,凌冽似刀的目光攫住了文慧帝,质问道:“陛下这是要夺我的兵权?”

  谢澜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淌出来的,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时尚且威慑力十足。

  更别提这会儿动了真火,更是恐怖,就和那杀气十足的罗刹阎王无二区别。

  文慧帝那点气势在谢澜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吓得心都揪在了一起,藏在龙袍下的小腿肚都有些痉挛。

  恐惧过后便是阴毒的怨恨,他想的果然没错,谢澜功高盖主,拥兵自重。

  他要是不收回谢澜手中的虎符兵权,怕是谢澜下一步就也造反了。

  文慧帝越想心中越怨,恨不得现在就将谢澜扔到天牢里去。不过他面上却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仁君样,丝毫看不出他心中怨毒的念头。

  “阿澜,你如今已经上过玉碟,是皇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了。依照祖制,皇亲国戚的内眷是不得干政出仕的。”

  谢澜瞳眸猛颤,愕然地问道:“我与殿下,都是男子,依照大安律,不存在嫁娶关系啊,也用不上内眷这个词啊。”

  文慧帝早有准备,回道:“阿澜是没有仔细看赐婚的圣旨吗?朕明明白白写的是,镇北侯赐婚于雍王为王妃。如今阿澜已经不是镇北侯了,而是雍王妃了。”

  谢澜还真没有仔细看那写了一大篇子话的圣旨,谢了恩之后,转头就扔到了书房里发霉长去了。

  如今他雍王妃的身份已经上了玉碟,文慧帝说什么是什么,谢澜就是翻出来圣旨与文慧帝对峙也已经晚了。

  被摆了一道的愤怒让谢澜用力地闭上了眼,后槽牙用力咬紧,咬肌紧绷,下颌线的线条锋利似刀锋。

  文慧帝看着谢澜这幅气得要死的模样,心中别提有多舒坦了。他勾着唇角,继续说道:“边关苦寒,阿澜为朕守了边关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回京享享清福了。”

  谢澜愤然地睁开双眼,看着笑容斯文的文慧帝,目光凶狠地恨不得生撕了他了事。

  文慧帝目光一缩,脸色变得阴霾,眨眼间又恢复了寻常,温声威胁道:“阿澜可能有所不知,下个月朕就要颁布裁军令了。”

  “裁军?”谢澜虽然早就听说了文慧帝要裁军,但一直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他便只当是那些文臣武将之间的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嫌隙,而传出来的谣言。

  如今听到文慧帝亲口所言,谢澜才明白裁军是确有其事。

  荒谬!

  简直是荒谬至极!

  蛮夷这块心头病尚未祛除,再加上大楚虎视眈眈,文慧帝居然这个时候要裁军?!

  谢澜真的想掰开文慧帝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脑子,还是浆糊。

  “陛下,蛮族眼下虽然消停了,但到底是祸端,再加上大楚野心不小,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是裁军的好时候啊。”谢澜沉声说道。

  “阿澜不是杀了满足的二王子了嘛,蛮族失去了最有利是汗位继承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文慧帝没所谓地说道:“大楚是大安的盟国,阿澜担心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可……”谢澜刚要将萧霆的野心说与文慧帝听,就被文慧帝挥手打断了。

  “阿澜如今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大安国力强盛,哪里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文慧帝话锋一转,“倒是当下各军养的闲人太多,花费太大,给国库增加了好一笔的开支,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让朕想想啊。”文慧帝裹挟恶意的目光对上的谢澜的双眼,温声道:“兵部帮朕统计好了,这人数最多的就是镇北军。天水城也有几年没有发生过战事了,也就没有必要留着镇北军在那里吃朕的银子了,阿澜,你说对吗?”

  谢澜觉得文慧帝的话就像是一道道的闷雷,一道不差地全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天水城百姓的笑脸,镇北军将士们的脸,血光漫天的战场,残肢断臂,一一在谢澜的脑海中浮现。

  他明明身处在铺满阳光的屋里,可他感觉自己身处在冰天雪地中,冷得他直想打哆嗦。

  谢澜看着坐在暖光中,满脸虚伪笑容的青年帝王,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慕容琢,与面前的文慧帝,从始至终都是两个人。

  如今想来,当年那场谋权篡位,怕是也不如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了。

  谢澜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还真是让萧霆说对了,慕容琢心胸狭隘,重文轻武,苛待长辈。

  这样的君主,能带领大安走到哪里去啊?!

  他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慕容琢不是要虎符嘛,那他就给他好了,不过他谢氏的虎符,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谢澜缓缓抬起眼眸与文慧帝对视,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隐藏着的不安。

  倏地,他笑了,没了以往的恭顺。

  “陛下想要臣手中的兵权虎符,可以。”谢澜话顿了一下,看着文慧帝快要藏不住地喜悦,笑容中添了两分轻嘲。

  “作为交换,臣有三个条件,不动镇北军一兵一卒,不让镇北军离开天水城,不克扣镇北军粮草军饷。”

  “如果陛下可以做到,臣自愿双手奉上虎符。如果陛下不答应,那臣自然也有办法闹黄陛下的裁军令。”

  “如何决定,全凭陛下做主了。”

  文慧帝被谢澜明目张胆的威胁气得笑容再也绷不住了,面色铁青,眼中是滔天的火气。

  他强压下火气,思考着谢澜提出来的条件。

  这些条件看似苛刻,其实不然,就算是镇北军全员不动,但他可以换上自己的心腹主帅,镇北军自然而然就听他的话了。

  再者,镇北军经年累月地驻守天水城,与蛮族交战经验丰富,全大安再拉不出第二支军队了。

  当初刘相提议打散镇北军时,文慧帝也多有犹豫,怕新换过去的军队应付不来蛮族。

  边关不宁,他这个皇位坐的也不安稳。

  这么一想,谢澜这些条件,最终受益的还是他这个君主。

  就如他同太后说的那样,谢家人的骨血里都刻着忠心二字,无论怎么对他们,他们都是最乖的狗,不会反咬主人一口。

  文慧帝也懒得装什么亲切了,阴恻恻地看着谢澜,道:“朕答应你的要求,你什么时候将虎符给朕?”

  谢澜现在可不相信文慧帝了,冷声道:“陛下什么时候写了份永不会亏待的圣旨,再盖上玉玺给臣,臣自然双手奉上虎符。”

  文慧帝气得脸都黑了,狠狠地一拍榻上的小几,指着门,吼道“滚!现在就给朕滚出去!”

  谢澜从善如流地起身,连礼都懒得行了,转身就走,背影潇洒至极,气得文慧帝一把掀翻了小几。

  茶杯茶壶碎了一地,淡色的茶水很快就积成了一小滩,弄脏了地砖。

  文慧帝气归气,但到底还是想要那份虎符的。在谢澜走后,消了气,便起身去了御书房。

  那边谢澜和慕容锦瑜的马车还没到雍王府,写着文慧帝承诺和屈辱的圣旨先一步到了。

  这回谢澜学聪明了,一字一句地检查好了那份圣旨,才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抛给了来传旨的太监。

  要是文慧帝早知道谢澜有随身携带虎符的习惯,哪里还肯答应谢澜那些要求,怕是直接让侍卫按住谢澜,扒光衣裳找虎符了吧。

  慕容锦瑜本来还怕谢澜会因为被强制夺走兵权,会急生了病。

  谁知道,谢澜跟没事人一样,早起拉着他切磋武艺,再一起用早饭。

  晌午时有了兴致,就一起在云京城里闲逛,不爱动了,就拉着慕容锦瑜在王府中随便找个院子窝着。

  到了夜里,再拉着慕容锦瑜胡闹一番。

  小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一点伤心难过的迹象都没有。

  反倒是慕容锦瑜自己,因为忧虑过重,连着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觉,眼下都熬出了一片青黑。

  就连九月份的那个轰动了整个大安的裁军令,谢澜都表现得兴致平平,好似全然不关心一样,反倒是惹得慕容锦瑜惴惴不安。

  又过了两个月,文慧帝开始从慕容锦瑜手中收回吏部,慕容锦瑜懒得与文慧帝玩勾心斗角,直接称病罢朝,日日在府中陪着谢澜。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文慧五年的中秋,谢澜与慕容锦瑜也成婚有一年了。

  与往常一样,谢澜早早地起来去那个专属于他的演武场里练枪。

  慕容锦瑜不像是谢澜,能天天早起,他就是偶尔兴致来了,或是被谢澜强拉硬拽着,才能晨起练剑。

  不过这一天,他在谢澜起来后不久,也起身了。他没穿短打,只是在随手拽了件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了寝衣外。

  演武场就在主院的隔壁,近的很,慕容锦瑜却走走停停,像是心中揣着什么心事,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

  他站在半阖的门外,听着里面罡风阵阵,抬起手,白玉般的指尖要触碰到棕色的门扉时,蓦地攥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