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圆如银盆,光芒皎皎,却远不如雍王府满园的灯火明亮。

  慕容锦瑜搀扶着喝得半醉的谢澜穿过了庭院,穿过了花园,穿过满堂鲜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他才推开房门,挂在他身上瘫软如泥的谢澜,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站得笔直,着实吓了他一跳。

  还不等慕容锦瑜做出反应,谢澜就跟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屋中。

  他明明是第一次来慕容锦瑜的屋子,愣是跟来过千八百回似的,熟门熟路地往里屋里跑。

  等看到那挂着红色床帐的床榻时,醉的迷茫的双眼登时一亮,嘴里嗷嗷叫唤着,“唔,累死我了,真没想到成个婚比行军打仗都要累人。”

  身体纵身一跃,跟个小炮弹似的砸在了床榻上。只听着几声脆响后,谢澜“哎呦哎呦”叫唤着蜷缩成一个大号的红团子。

  紧追在后面的慕容锦瑜这时也走了进来,他看着翻滚的红团子,停下了脚步。

  慕容锦瑜想笑又怕戳伤了谢澜的自尊,只能强忍着装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那双弯起来的眼眸早已经将他暴露了。

  慕容锦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含着笑,说:“哎,床上放了桂圆红枣和花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咯疼了没?”

  谢澜闻言将手伸进了红色的锦被里摸了一把,果真掏出了几颗被压扁的花生红枣。

  说疼吧,其实没有多疼,比不得刀剑砍在身上疼。不过谢澜冲过去时没收着劲,那一下砸得实,还是挺疼的。

  “啧!”他轻轻咂舌,愤愤地将手里的小东西扔到了地上,翻了个身,平躺在柔软的锦被上,感觉背下咯人的东西,无奈道。

  “谁想出来放这些东西的?不是有病吗?是我能生啊,还是锦哥你能生啊?!”

  慕容锦瑜来到床前,俯身看着穿着红色喜服的谢澜,那双本就漆黑的凤眸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的黝黑深邃,如同诡异的深渊,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他贪恋地注视着谢澜被酒意熏得绯红的脸颊,潋滟迷茫的双眼,殷红的唇。

  再向下看领口下露出来的锁骨,一起一伏的胸膛,再到裹在红色喜服下的腰腹。

  那贪婪的目光,好似要将谢澜整个人拆吃入腹一般。

  “我是生不出来孩子了,不知道阿澜能不能给锦哥生个孩子了。”慕容锦瑜一本正经地说道。

  谢澜“噗嗤”一声笑开了,他双手向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锦哥你净说玩笑话,你我都是男人,生什么孩子。”

  他目光落在了站在床边的慕容锦瑜身上,声音戛然而止,双眸微微瞪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喜爱。

  眼前人穿着红色绣金色蛟龙的喜袍,腰间缀着墨玉,头戴金冠,眉眼如画,看得谢澜都痴了。

  慕容锦瑜与谢澜不同,谢澜是红色不离身,衣箱里的衣服除了红色,极少有旁的颜色。

  慕容锦瑜则是穿浅色居多,除了王爷的礼服,从不添一件颜色扎眼的衣裳。

  这是他第一次穿红色,也意外的合适,灼烈的颜色放大了他容貌中的锋芒,恣意张扬。

  谢澜的脑子已经被喜宴上的烈酒麻痹成了一滩浆糊,他只知道面前这个极美极美的人,是他的新郎,是他一个人的。

  他坐直了后,一把抱住了慕容锦瑜的腰,仰着头看着慕容锦瑜傻笑,“锦哥,你真美,嘿嘿。”

  慕容锦瑜心尖一软,俯下身靠近谢澜,体温微凉的双手捧起谢澜红彤彤的脸蛋,灼热的温度落在掌心中,像是捧着颗温暖的小太阳。

  殷红的唇勾起抹笑,蛊惑着谢澜为数不多的神智。他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慕容锦瑜没有听清楚。

  下一瞬,带着酒香的小太阳扑进了他的怀里,灼热的唇深深浅浅地落在了殷红含笑的唇上。

  锦被卷着一床的零零碎碎被扔到了地上,红帐落下,遮住了床中两个人的身影。

  红帐里春意尽绽,荒芜生荣。

  双喜红烛将要燃尽时,谢澜哭肿了双眼,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拥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眼皮抖动了几下,肿起来的唇翕动了几下,嗓子哑的说不出来一句话。

  搭在背上的手安抚地轻拍着,动作轻柔地像是哄新生的婴孩。

  “阿澜,自此以后你我一日三餐,一年四季,生同衾,死同穴。”

  困顿的谢澜将头埋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中,撒娇地蹭了几下,在陷入混沌之际,想到原来慕容锦瑜还有这样热烈疯狂的一面啊。

  新婚夜后的第一天,谢澜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也亏得他是内力高深,还能像是没事人一样行动自如。

  倒是慕容锦瑜看着活蹦乱跳的谢澜,笑得意味深长。

  不过慕容锦瑜也没对谢澜做什么,两个人用过说不清是早饭还是午饭的饭,慕容锦瑜就带着谢澜逛雍王府,顺便问问谢澜有什么需要,或是哪些地方需要改动的。

  谢澜对住的方面没有什么要求,营帐睡得,山洞也睡得。唯一想要的也就是块演武场,方便他晨起练枪。

  就这么一个小要求,慕容锦瑜也早在成婚前帮他想到了,也弄好了,就在慕容锦瑜院子的隔壁。

  谢澜去看过了,特别宽敞,够他扑棱开的了。

  后来谢澜偷听雍王府里的老管家和谢伯聊天,才知道慕容锦瑜为了给他建这个演武场,打通了两个院子,拆了十几间的房子。

  谢澜除了感动,就剩下心疼银子了,当夜抱着个玉算盘和慕容锦瑜算完了帐之后,就将慕容锦瑜踹到了书房,之后连着三天没让他回房睡觉。

  再说回现在,新婚的夫夫俩在自家的府邸逛到了夕阳西下,才手牵着手回去用晚膳。

  一夜好梦,翌日两个人早早地爬起来,换上了亲王王妃繁琐的礼服,乘着马车进宫。

  按制来讲,新婚的第一天,慕容锦瑜就要带着谢澜进宫。不过文慧帝特意下旨,让他们自行挑选日子回宫。

  对于文慧帝的善意,新婚夫夫俩商量了一下,决定趁早进宫趁早了事,省得惹出别的事端。

  其实这种亲王公主新婚后进宫面圣,不过就是走个形势,皇帝说几句体己话,警告一下进入皇室的那个要善待他们的皇家媳妇或是丈夫,之后谢恩回家。

  可到了慕容锦瑜和谢澜这里,出了一点小问题,文慧帝这边体己话也说完了,两个人要谢恩的时候,来了个鸾凤宫的太监,说太后想雍王了,要雍王过去说说话。

  慕容锦瑜看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又看着一副故作惊讶的文慧帝,眸光骤然间变得锋芒锐利。

  他心疼地看着一脸状况外的谢澜,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慕容锦瑜其实是可以拒绝的,不过是太后的懿旨罢了,他也不是拒绝一回两回了,太后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他还是选择跟着小太监离开了,因为这一次的选择,他不能替谢澜做,只能由谢澜自己来。

  暖阁里只剩下了文慧帝和谢澜两个人,金色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地砖上,亮的晃眼。

  谢澜透过那片光看坐在榻上的文慧帝,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亮了,他总觉得文慧帝此时的神情很奇怪。

  像是一种压抑下的兴奋,让文慧帝俊朗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

  谢澜心中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让他心神不宁,藏在宽大广袖下的手用力攥成了拳。

  “阿澜啊。”文慧帝开了口,语气亲密非常,让谢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你与小皇叔相处的可还好?”

  谢澜不动声色地点头,“殿下待臣极好。”

  文慧帝唇角的笑意扩大了些,看着谢澜的目光也带上了轻蔑,“哎,朕的小皇叔从小性格就忤逆,当年父皇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一二。如今父皇不在了,朕一个当侄子的,哪里管得了叔叔啊。”

  谢澜哪里听不出来文慧帝这是说当年雍王谋权篡位一案,以前还好,如今他与慕容锦瑜心意相通,哪里听得了关于他的半句不是,心火登时就供起来了。

  可面前这个又是九五之尊,他既不敢对他动手,也不敢朝他发火,只能生生地咽下这口气。

  还不等谢澜为慕容锦瑜说些好听的,那边文慧帝接着说:“如今好了,有阿澜帮着朕看着小皇叔,朕也放心了,终于可以睡上安稳觉了。”

  谢澜抬眸,目光愕然地看向文慧帝,心思一动,竟有几分想笑。

  原来,这就是文慧帝赐婚的理由,是要他监视慕容锦瑜,亏他以为文慧帝也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呢。

  或许他该这么想,亏得文慧帝信任他,放心让他监视慕容锦瑜。要是文慧帝更信其他人,怕是他和慕容锦瑜要被棒打鸳鸯,含恨终生了。

  谢澜恭顺地垂首,借此掩去了眸中的不逊,“陛下谬赞,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文慧帝眼眸蓦地一亮,就像是在等谢澜说这句话一样,“有阿澜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正好,朕这里有一事,需要阿澜为朕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