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锦平静地看着疯道士,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一丝波动,仍是那副恹恹的,对万物提不起兴致的样子,仿佛疯道士这句恶意满满的话无关痛痒。

  倒是趴在慕容锦背上的谢澜恢复了精神,他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不再是方才如尸体般的灰白,就是额上的冷汗未消,配着一双无辜的星眸,看着可怜巴巴的。

  不过谢澜的战斗力倒是和他现在这副可怜巴巴的外表不相符,就跟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扒拉着慕容锦的手臂将人扯到身后护好。

  “我倒是不知道道士除了斩鬼驱邪外,还对砍人脑袋兴趣?怎么,要改行当刽子手啊?!”

  谢澜手臂一抱,下巴微微扬起,冷笑着看疯道士,“你挺刑啊。是不是你们那道观在什么穷乡僻壤山沟沟里?普法没普到你们那儿啊。用不用我免费给你上一课?”

  “人?”疯道士歪着头,因为睡觉散开的黑发垂在肩侧,配上他的瘦削的身形,有种古代文士的风流。

  只是这人脸上过于神经质的笑,真的和文士搭不上一丁点的边,“小朋友,你确定你的这位同伴,是,人?”

  疯道士故意在“人”字上咬了重音。

  这话落在谢澜的耳中就是疯道士故意在阴阳怪气,小炮仗脾气当即就炸了,“你说谁不是人呢?你骂谁呢?”

  “生气了?”疯道士挑眉,视线越过谢澜落在了慕容锦的脸上,嘻嘻地笑,“慕容小哥,你和这位小朋友说说,你到底是不是人呢?”

  谢澜现在真可以说是怒发冲冠了,捋了两把不存在的袖子,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揍疯道士。

  “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你杀僵尸厉害?打架行吗?信不信小爷打的你满地找牙?”

  “谢澜。”慕容锦一把薅住谢澜的手臂,将人拖回到了身后。他比谢澜高,站在谢澜面前时,正好可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谢澜的视线。

  他向前一步,平视着疯道士,黑眸中不知何时褪去的猩红又浮现了出来,那抹红甚至比方才还要鲜丽妖冶。

  “你觉得我是什么?”慕容锦笑了,是泼天富贵养出来的矜傲。他朝地上身首分离的毛僵扬了下下巴,“和它一样的怪物?”

  疯道士握着剑柄的手指不停地松了紧,紧了松,那是兴奋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那双被疯意浸染得明亮的眼眸定定地与慕容锦对视,那视线就像是X光,想要照透那层昳丽的皮相,直接看到骨头。

  对峙不过三秒,空气却仿佛凝滞不动了。最终,疯道士摇了摇头,扬起的唇角向下耸拉了几度,认了输。

  “慕容锦你很厉害,你是我第一个看不出来深浅的……”疯道士斟酌了一瞬,目光绕过慕容锦看向他的身后,抿了下唇,还是用了“人”这个字。

  慕容锦挑着唇角冷笑,是讽刺,也是蔑视。可他心中对这个意料之外的道士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趟他本就不看好的旅程,看起来不会太愉快了。

  啧,真是,晦气。

  这个房间窗户碎了,门两半了,地上有一具烧成灰的僵尸的身体,和一个死不瞑目的僵尸的头,算是彻底不能睡了。

  客厅里的沙发挤不下谢澜和慕容锦两个大小伙子,疯道士倒是邀请两个人和他睡一张床,不过谢澜严词拒绝了。

  他说他怕晚上做噩梦,更怕第二天早上穿不上鞋。

  最后的结果是,疯道士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谢澜看着黑黢黢的房间,嗅着浑浊的空气,半月眼冷笑。

  他就说这跟倒闭没什么两样的宾馆怎么可能会满客,韩二爷这么安排摆明了就是让疯道士监视他们。

  说到韩二爷,谢澜觉得挺稀罕的。刚才房间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那几个盗墓贼就跟睡死了一样,一个人都没出来看看?

  也不知道是太信任疯道士了,相信他可以摆平一切;还是心眼太坏了,不管疯道士死活。

  不过谢澜也懒得管,让那些盗墓贼们窝里斗去吧,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

  谢澜折腾了大半宿,倒头就睡,一直到翌日日晒三竿,门铃发出催命似的惨叫,才将他叫起来。

  “唔,几点了?”谢澜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坐在床边的慕容锦,“是有老板的课吗?在哪个教室?”

  “呵。”慕容锦被谢澜逗得低低地笑,那声音就像是玉石扔进水中一般清透,“睡迷糊了?醒醒觉,盗墓贼找上门了。”

  谢澜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冷水,登时就醒了觉,探身拿过放在床头柜的表,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惊道:“我去,都十一点了啊?”

  “你以为呢?”慕容锦习惯性地刺一句。

  谢澜用力搓了两把脸,想起昨夜出现的毛僵,顿觉后怕。他挪到慕容锦的身边,翘起兰花指,点了点慕容锦的后背。

  “慕容,我问你哈,就昨晚那种僵尸,我们之后遇到的概率大不大?”

  慕容锦侧脸,看着谢澜心有余悸的神情,眼底浮出浅浅淡淡的笑意,“建国之后不准成精。”

  谢澜:“……”

  谢澜半月眼看慕容锦,“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不会了。”慕容锦转回了头,看着褪色的墙纸,眸色晦暗,眉心蹙起道浅显的痕迹,“普通僵尸要修炼成毛僵条件非常苛刻,一只已经是稀罕了,怎么可能会再有第二只。”

  “也对。”谢澜撇了撇嘴,“修仙还讲究个什么天地灵气的,现在这环境,别说灵气了,想要没有雾霾都难。”

  谢澜也不纠结这个了,问了慕容锦洗澡了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也不管吱嗝吱嗝叫的门铃,抱着衣服钻进了浴室。

  两个人在房间里磨蹭到了十二点才出房间,一直蹲在门外的老贺将手中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在地毯上,阴阳道:“呦,两位大少爷舍得起来了啊?”

  谢澜刚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心情舒畅,懒得和老贺计较,“是要吃午饭了吗?”

  老贺没好气地说道:“吃吃吃,都这个点了,不吃饭还能干嘛。”

  “哦,吃完午饭呢?去找墓吗?”填饱肚子很重要,不过谢澜最关心的还是谢将军墓。

  走在前面带路的老贺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不走了,吃完之后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谢澜撇嘴,他可不认为盗墓贼能带他们去的地方是什么好地方,八成也是什么法外之地吧。

  后来证明,谢澜猜对了。

  午饭是在宾馆的餐厅吃的,也不知道是这个宾馆真的客源惨淡,还是韩二爷财大气粗包下了整座宾馆。

  总之,餐厅里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再没有一张生面孔。

  谢澜觉得最离奇的事是,他们这一路走来,碰到的清洁阿姨或是服务员,没有一个人讨论昨晚那间跟遭遇了龙卷风过境的客房。

  看她们的态度,就好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谢澜也曾怀疑过昨晚的一切是不是他睡糊涂了,做的可怕的噩梦。不过下一秒他就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拍飞了。

  因为梳着发髻,簪着桃木簪,穿着灰色道袍,背上背着把桃木剑的疯道士笑眯眯地坐到了他们对面。

  他单手撑着下巴,弯起来的灰眼睛看着谢澜,“起床了,小朋友,怎么样啊,做噩梦了吗?”

  谢澜还记着这人骂慕容锦不是人的仇呢,懒得用正眼看他,闷头吃饭。

  疯道士也不恼,头一偏,继续用让人不舒服的目光看慕容锦,“慕容小哥,贫道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慕容锦撩起一点眼皮,瞥了眼疯道士,干净利落地说:“不要。”

  “别啊,是个好东西。”疯道士一把攥住了慕容锦的左手,用力拽到了自己的面前,放在桌子下的手攥紧了拳头,悬在了那摊平的手掌上。

  灰色的眸子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眸,薄唇勾起了恶劣的弧度,“在危险的时候,可是能保护你的小朋友呢。”

  在慕容锦要挣扎的瞬间,逼近的疯道士松开了双手,前倾的身体也靠近了座椅中。

  而桌面上,慕容锦的掌心中多了张叠成三角形的暗黄色的符纸。

  慕容锦眉心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手腕一翻,嫌弃地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三角形的一角抖了抖。

  疯道士仔细观察着慕容锦的神情,那目光像是探照灯似的,一寸一寸地在慕容锦的脸上扫过。

  下一瞬,他脸上的笑消失了,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就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不可能。”疯道士小声地嘀咕着,“怎么可能。不对。”

  慕容锦嗤笑,慢条斯理地拆开了三角形,食指悬在深黄色符纸上方,一点点描摹着红色的朱砂,“震煞驱邪符,确实有点用。”

  他拉过身边看戏的谢澜的手,将黄符放在了他的手中,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疯道士,道:“谢澜,好好收着,这可真是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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