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权臣她祸国殃民【完结】>第145章 明年芳草绿

  那侍从官将两名使者送走后,慢慢行至春水河畔,相传玉樽春水河畔常有美人,因而有许多玉樽贵族好色者,便在哈兰真宫中远望,若得美人踪影,便驱马狂奔至此。

  然而她却不必追赶,自然就有美人在此等候。

  她走过去,在过膝的招摇野草间,慢慢行至她身后,解下披风系在乐蕴身上。乐蕴忽然握住她的手,转过头来笑道:“我等了你好久。”

  那侍从官撕下贴在口鼻之间的胡须,脱了玉樽官吏的羽帽,散开长发,垂首之间竟是一张极俊秀的容颜。

  苏祎笑道:“如何?我就说可瞒天过海吧。”

  乐蕴叹息道:“可真是不怕叫人看出来。”

  “怎会有人看得出来。”苏祎撩衣坐在乐蕴身旁,揽着她的肩身,望着碧波荡漾的春水河,听着河岸沙洲上鸟鸣兽叫,笑道:“你在这里坐了小半日了,要不要回去歇一歇?宋温说那假死药虽不害性命,但到底呕了那么多血来……”

  “我养了三个月才下地,出来第一日你就管我。”乐蕴皱了皱眉,“你若是再说,休怪我立即找匹马跑去江南,再不回来。”

  “不敢不敢。”苏祎笑了笑,虽知道她不会走,却还是怕她走,不觉握紧了乐蕴的手,“听说,苏完把柳元祯杀了。”

  乐蕴并不惊讶,只是奇怪竟来得这样早:“罪名是什么?”

  “阮安向苏完诬告柳元祯当年曾为我攻打辽东,以致玉朔惨败,让苏完失了最后的倚仗。”

  “她信了?”

  “她自然不会轻信。”苏祎道,“但必然生疑。你知她与我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向来不会轻信任何人,自然也无法深信任何人。”

  “后来呢?”

  “苏完一时虽不信,但也暗中着人搜寻柳元祯之罪证,阮安联合福王从中作梗,又有柳氏族内不满柳元祯之人推波助澜……但起初苏完也只是想将柳元祯罢免,不想柳崇徽入宫求了情,大内就传出旨意来,柳元祯赐死,其家眷籍没戍边。”苏祎说罢,顿感愉悦,“有柳元祯前车之鉴,想必阮安与福王报应不晚。那么之后就是……”

  “柳崇徽如何了?”乐蕴打断了她的话。

  苏祎暗暗一笑,又道:“听说她与苏完生了嫌隙,苏完夺了她所有的官职,以她言行无状为由交予本家看管训导,实则常常一顶软轿扶她到宫中,也不知是做些什么,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她说罢,轻轻一握乐蕴的手,“你说……”

  乐蕴微微合上眼帘:“不会的。”

  “你怎知我要问什么?”苏祎笑道,“我看不尽然,苏完恼羞成怒,屠戮功臣,又怎会放过一个柳崇徽呢?”

  “她一定不会。”乐蕴自信道,“她自己清楚,杀了柳崇徽之后,她就当真是个孤家寡人了。是以,总还要给自己留一些情分。”也正是如此,乐蕴很清楚,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苏完与柳崇徽身心相残,必是无比痛苦癫狂。

  她想看的,不外乎此。

  坐得足够久时,苏祎道:“我们该回去了。”乐蕴有些依依不舍地坐在她身旁, 倚着她的肩,神情温和,“回哪里呢?”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苏祎笑着将她扶起来,“我不是皇帝,你不是皇后,那么四海为家,岂不妙哉?”

  乐蕴抿着唇,忽然目光轻晃,神情认真:“你有没有后悔……如果留在宫中,你还是皇帝。哪怕还有苏完的党羽,也许只要杀了苏完,就万无一失……你不必为了我,到这里隐姓埋名,一无所有……”

  “我杀了那些人有什么意思 ,必得让苏完亲手去杀她的功臣,那才痛快。”她牵着乐蕴的手,踏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慢慢地走向金顶碧瓦的哈兰真宫,“我有你,就是无所不有。”

  她说得坚定,无法让人有任何怀疑与动摇。

  哈兰真王宫中,王座上的诃伦女王眼见二人进入,忙起身相迎,口称道:“主子,姑娘。”苏祎示意她不必多礼,又问,“如何?可觉得应付得当?”

  那人笑道:“诃伦荒唐日久,国中贵族哪里看得出半分。”

  “那就好。”苏祎笑道,“也不枉我扶持你做这西土之土。”

  那人垂首道:“主子恩典,贱奴无以为报。”

  “那就不要报了。”苏祎道,“你只要记得,日后你就是西土之王,而你从未见过我们就是了。”

  那人一怔,不觉问道:“主子这是何意?”

  苏祎道:“将来若你坐稳了这西境之主的宝座,势必会忌惮我二人知道你并非诃伦之事。”

  那人立即欲开口,却被苏祎拦下:“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向我二人诉说衷肠,时移世易,人心惟危,我不信这世上总有恒久之物,自然也不信你。”苏祎瞧了眼那人的神情,又道,“但我二人并无威胁你的打算,只是为你不再起疑,也保全我二人的性命,半月后我们便启程离开哈兰真,自此永不进入西土,不妨碍你称王了。”

  那人沉默片刻,眼中的欣喜与疑惑纠缠不休,一时竟也说不清心中所想。

  适时,乐蕴想了想,上前道:“诃伦荒唐,但玉樽无辜,我本欲以诃伦之罪迁怒西土,如今想来,若是让这样的风光沦落战火,也许我也不会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既如此,那么就只让诃伦赎罪,就够了。”她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金坠,“玉樽国印就在其中,我留给你,将来我们自会远走高飞,再不会回来。”

  那人凝视着那半月形的金坠,一颗心似如此落地,半晌忽然跪地:“多谢主子!多谢姑娘!我会为主子和姑娘备好金银,望主子与姑娘余生富贵平安。”

  “富贵平安……”乐蕴怀着淡淡的遗憾想,她这一生所求,从未能够实现,如今年近三十,才得以远出红尘,却依旧飘零。

  也许上天至是公平,让她在繁华中受尽苦难,又在一无所有之后能够与苏祎相伴……

  苏祎笑道:“好,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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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一支路过哈兰真的商队受到了女王诃伦的赏赐,带上丰厚的金银与女王托付的两个人启程南下,经三河源头的高昌古国,南下天山,又一路向东,进入中原国土。进入中原后那两个人与商队告别,告别夜里喝了一夜的葡萄美酒。

  苏趁着酒力作祟,不准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抢乐蕴去跳舞,而是自己抱着她围着篝火又唱又跳,最后趁着众人不意,将人掳去自己帐中。明亮的篝火将一天一地照彻如昼,似也照亮了她们半生的坎坷与离愁,美酒的甘甜与美人的微笑,让她在那个夜里尽情地与她云雨。

  苏祎与乐蕴离开商队后,又一路游玩蜀中,自蜀中入江南。她们进入江南时所乘的虽只是寻常客船,但她们花了钱,一整条船都是她们的,除了船夫撑篙,那些日子她们都只在船上相伴彼此。夜里并躺在舱中听雨,苍翠斑驳的竹叶簌簌轻响,天明时出船,望着两岸青山相对,猿鹤归林,江上青如碧玉,轻雾如纱,天地之广大,让人顿有荡气回肠之感。

  江南自古繁华,商人络绎,广有天下奇珍异宝经由此处。江畔酒楼的厨娘束上攀膊,露出一双雪白如藕的手臂,轻巧利落地清理一只鲜肥银鱼,江上采莲的少女赤足踏水,乌发半墮,轻哼着一曲又一曲旖旎温柔的越歌。

  苏祎与乐蕴换了轻薄衣衫,弃船登岸,互相牵着手在游人如织的街道慢慢地行走,她们淹没与俊秀温柔的笑容之中,并不引人注目,马上少年头上插满杏花,楼上少女轻轻掷出樱桃,欢笑歌舞彩绣辉煌,让人恍若置身天仙宝境。

  苏祎不禁道:“原来你的家乡竟如此的美。”

  乐蕴含着淡淡的笑意,和她一起远离人群,慢慢行走出来。她离开这里已经将近十五年了,但这里似乎并没有上面变化,她们向前走了许久,直到一处爬满青苔的深门前,寂寞的牵牛在风中轻轻摇晃 ,方才还是喧嚣的尘世顿归寂静。

  乐蕴凝视许久,忽然听一人道:“这里是云府不是?”

  她有些疑惑,循声看去,却是个蹲在墙根下的老翁,那老翁衣衫褴褛,人也似乎糊涂,唯有一双眼明亮。

  只听他道:“我记得这里是云府呢……当年云大公子娶夫人,洒了一路的钱哦。”

  乐蕴笑了笑:“这里久不住人了。”

  “住人,住人……”那老翁喃喃道,“云家还有人——”

  乐蕴牵着苏祎的手,离开了这里。

  苏祎道:“那里……是你家吗?”

  乐蕴点了点头:“姑母去世之后,我遣散了家仆,变卖了家产,本想将宅子也卖了,但总归舍不得……总想着,要给自己留一个家。”

  “那为何不回去呢?”苏祎道,“地契还在吗?”

  乐蕴摇了摇头:“我烧了。”她道,“这里很快就会被官府收去了。”

  “阿蕴……”

  “我已不需要一个宅子了。”她抬眸,对苏祎笑道,“我想……再走一走,等走不动了,再买一个小的宅子留给我们晒太阳。江南的太阳还是太少了。”

  苏祎道:“那就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置办,最好你一出门就有日头,没有日头的时候,我们就在廊下听雨。”她顿了顿,轻轻摩挲乐蕴的手,“阿蕴……我们要听一辈子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