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人藤原定家生于镰仓时代,74岁时被委托设计于京都嵯峨野的别墅小仓山……”

  “……”

  “……其和室门上纹样从古今集、新古今集等和歌集中……——青木。”

  突如其来的点名驱散了昏昏沉沉的睡意,走神了大半堂课的青木浑身微微一震,抬起头来,讲台上慈眉善目的历史老师手持教案:“刚刚提到的,作为《百人一首》源头的小仓山是何人所有呢?”

  “……”

  即使是最严苛的考试也不会从百人一首主题中考到它最初被誊写的别墅的持有者上,下马威的用意太明显,青木反而放弃挣扎:“抱歉,我走神了。”

  “宇都宫入道莲生,这之后我们还要提到这个人。”

  许是这认错态度良好,历史教师没有纠缠,直接给了答案,挥挥手让她坐下,“集中注意力,我们继续。”

  能如此轻松地蒙混过关,大约平时的表现也有加分,青木顺从地坐回椅子上,心情却并未随之一松。昨天她回到家中时已经超过十二点,加上尚未完成的课题,大约两点才终于有机会入睡,今天早上又需要六点起床,前后加起来共计睡眠四小时,即使没有旁人提醒,自己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体发出的警报。她抬起头看向黑板左侧的课表,第三节 的体育课工整地排列在日程中央。

  ……要请假吗。

  虽说出勤率还在安全线内,但考虑到之后的比赛,再参考上个学期的情况,假条姑且还是省着用为好。

  或者——她朝班里的保健委员处看了看——折中一下。

  从县立高中的角度而言,提倡文武两道应该算基本的教育理念,但再先进的教育理念也敌不过成长期人类女性的生物特征。于是两个小时后,成功和保健委员报备了生理期的青木拿着运动免许特权出现在了操场的树荫下——尽管不能因此翘课,总还能免除掉一些相应的运动量。

  她靠上身后的单杠,看着整班人从跑道上整齐划一地跑过去,春日里和煦的暖风有种使人昏昏欲睡的触感,青木竭力保持着清晰,冷不防脸颊就被人戳了一下。

  “……!”

  “啊,醒了醒了。”

  来人正是班里的保健委员,头发扎成对称的两缕,在阳光下有些活泼的味道,见她终于把注意力转过来,才抬了抬手上的保温杯:“生姜茶,刚刚泡好的,要吗?”

  就身体来说其实并不需要,但做戏总还要做全,青木低了低头算作道谢:“麻烦了,小鸟游同学。”

  “毕竟我是保健委员嘛。”小鸟游把杯子塞到她手里,笑了笑,“虽然一开始也是被人硬塞了任务,但做下来习惯了,毕竟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体育课……倒是青木。”她转过头来,俏皮地眨眨眼,“明明平时是喜欢撑着的那种。”

  毕竟去年的出勤率岌岌可危。青木避开这一句:“偶尔也会有想请假的时候。”

  小鸟游上上下下地看了她几眼,“唔——”地拖了个长音。

  “因为很累?”她问。

  “……看得出来?”

  “嘛,毕竟同班吧。”

  小鸟游笑了,她应该是很爱笑的类型,对于保健委员一职来说也算贴切:“青木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更无懈可击的类型。”

  评价夸张,青木配合地笑一下:“那是什么描述。”

  “冰山,女王,高岭之花。”小鸟游干脆地道,半点不遮掩,“给人一种目标明确,做事目的性很强的感觉——啊,不是不好的意味上哦,怎么说呢,蛮让人憧憬的。毕竟你看,”她扬起头,朝操场上沿着环形跑道跑过一圈的学生示意。

  “——和你比起来,”她说得有点自嘲,“我们都像在原地打转了。”

  这话意味深长,但以青木的精神状态而言,却是怠于思考。小鸟游似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已经显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扩散成不甚清晰的光点,太阳穴的位置传来阵阵刺痛,她稍微甩了甩沉重的头,将重心从背部的单杠上移走,试图更清醒些。

  “那个。”

  她张开嘴,像是想从空气中汲取更多的养分一样。

  “我——”

  “——青木?!”

  ——意识的最后,是同班的保健委员惊叫的声音。

  ****

  菅原孝支冲出了教室。

  他冲出教室的时候能清晰地听到同一层走廊里数个教室的后门也被拉开,两三秒后变成了和他并驾齐驱的脚步声,泽村的声音从未像此刻一样紧迫:“能确定吗?青木她——”

  “——武田老师亲自发邮件来通知的。”清水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在凌乱的步伐中勉强维持着冷静,“他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但我想还是通知一下你们两个比较好——她毕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就。”

  “嗯。”不必详细说明,现在的人当时都有在场,菅原打断道,“谢了,清水。”

  “不用。”清水答。

  他们没有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交谈上,加紧了脚步朝一楼的医务室跑去,快到正午的时间,走廊内光线充足,他们很快就看见了站在门外交谈的校医和武田,菅原加快几步跑上前去:“小武老师——”

  “……是你们啊。”

  听到呼唤,武田朝他们转过身,叹了口气:“我说了不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吧?即使为青木考虑也……”

  “——青木她现在怎么样了?”抛开这些场面话,菅原直奔主题。

  被抢断的武田怔了怔,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无奈之色更重了些,他将目光投给旁边的校医:“正好要讲到,一起听吧。”

  校医的诊断是贫血。

  似乎是因为心脏本就不太健康,导致青木风见的供血能力比常人来说要更差一些,加上熬夜导致的器官疲惫,才造成了意识的短暂昏迷。万幸失去意识的瞬间身边有人,因此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外伤。

  说到这里时校医朝屋内偏了偏头,隔过没有被窗帘挡住的半扇窗户,确实能看见病床边有个穿校服的双马尾女生在陪护,许是走廊的动静大了些,女生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用帘布将剩下的半扇窗户也挡了起来。

  菅原想要收回视线,但脖颈似乎不听使唤,他索性盯着那扇窗户,听校医讲下去:“总而言之还是要注意休息,另外要补铁,你们是运动社团,所以更要保重身体。从医生的角度,我认为适当给那孩子放个假比较好,她是你们的经理吗?经理的话——”

  “——教练。”

  菅原突兀地道。

  他今天打断人说话的次数着实太多了,以至于他能感觉到身后泽村和清水担忧的目光——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他提醒自己,但心头的急躁感仍然挥之不去,几个呼吸后,他强令自己把目光从窗帘上收回来,对准了面前的校医。

  “青木是我们的教练。”

  他重复道,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抱歉,打断您的话了,请继续说。”

  校医处理起病房外的这些冲动戏码算是驾轻就熟,点点头收下他的歉意:“不管是什么职位,我的结论还是一样,现在的她非常需要休息,最好有空的时候去正规的医院做一次体检,这也是为了她好。”

  贫血毕竟并不是紧急性疾病,不需要更多的紧急处理,校医交代完剩下的注意事项就退回了医务室里,体贴地将剩余的讨论空间留给了社团内部。没了外人的干扰,走廊里的气氛一下松弛许多,泽村与清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短促的叹息——这不难理解,菅原想,即使去年已经觉得社团活动足够令人疲于奔命,今年的情况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诚然不是他们碰到过的第一个难题,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必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是。

  他克制不住地转过头,似乎想透过那薄薄一层帘布看到那个削瘦的身影。

  ——那个一直以来,执着的,坚强的,独身一人走在前面的身影。

  “……大家。”

  一片寂静中武田道,一反常态地没有平日的精神,反倒有些严肃,他站在走廊中间,确认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

  “首先声明,这不是对社团的任何人的不满。”他说,“也不是对青木风见这个学生的能力有所质疑。可能对你们来说,接下来的话题很难接受也说不定,但要我继续对此袖手旁观,也过于教师失格。”

  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冷,冷风从敞开的窗口灌入,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微弱的回响,菅原看向伫立在正中央的武田,这个有些年轻的,温和的,过分和学生打成一团的教师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镜片后的眼睛一片清明。

  事后想想,那是属于成年人的决断力。

  “——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另一位合适的教练。”

  沉默是无措的空白。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句话,背后的医务室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室内负责陪护的双马尾女生探出头,脸上还带着些许好奇。

  “就是说……”她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惊扰了什么,镇定自若地道,“几位是男排的人吧?青木刚刚醒了。”

  冻得人手指冰凉的冷风中,她将门推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要进来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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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走到这里。

  害,从我的角度说,不太想就此把乌养教练踢出局,所以应该高兴。

  从青木的角度讲,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