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西谷夕的禁赛,其实并不是那么严格的东西。

  和当初青木的情况不同,现在的乌野男排上无球队赞助商,下无本职教练员,说穿了也无非是个热爱打排球的业余团体。除了教导主任和校长还会为学校声誉考虑,要求两个惹事球员尽量行动低调以外,对于其余人来说,哪怕西谷夕按一天三训地在体育馆出没,怕是也没多少八卦群众乐于在体育馆堵门围观。

  “但西谷他……嗯,姑且算是比较一根筋的人吧。”

  菅原孝支叹气,把接过来的包装纸扔进垃圾箱:“否则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种在赛场上就差点对队友闹出暴力事件的事情。

  青木在心里把话补完,去年的地区预选赛说不上是谁的责任,只能说她作为教练的不成熟,东峰脆弱的心理素质,加上西谷过于专注的个性,共同造就了眼下的局面。

  “不过我并不担心西谷,他只是在履行违反赛事规矩的责任,到了时候他会自己回来。”她转头看着杯口的水位渐满,橙黄色的粉末溶解在杯底,散发出柑橘般的甜味:“我担心的是另一个。”

  “……那大家真是担心到一起去了。”菅原苦笑。

  水声停止。整个社团人分量的运动饮料就此宣告完成,足有一人双臂合抱粗的水桶沉在池底,作为两人中较为有力的那个,菅原活动了一下肩颈,挽起袖子,弯下身把它从水池里提了起来。

  “所以,”他声音因为施力而紧绷一瞬,又很快放松,“大地决定趁还在禁赛期的时候提前和他谈谈,免得到了日子还要浪费时间在劝说上。”

  青木看了看他:“什么时候?”

  “周三下午,他们两个班有联合实验课,会共用一间化学教室。”菅原答,四平八稳地把水桶放到台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才转头朝她笑一笑,“毕竟这事宜早不宜迟。”

  乌野男排喜欢在场外解决问题也不是第一次,早在黑川时代就有惯例,相比之下泽村和菅原都是有分寸的人。青木不置可否地点头,眯起眼睛去看灰发前辈抱起水桶的小臂。

  比起上一个春天,他显而易见地结实了一些,开学时做过体测,个子微妙地增长了两厘米,对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多不少,却刚刚好盖过了她的身高。

  于是看起来就更沉稳,而有力。

  “……嗯。”

  她最后说,确认凭菅原的臂力的确不需要帮忙后跟着转身:“严格来说下周二就解禁,所以请加——”

  话音突兀地打住,青木眨了眨眼,面前的空无一人的地面一如往常,平整的水泥铺散在汲水处到体育馆的道路上,树荫在微风里晃动,早春的空气中传来柑橘味运动饮料的水果香。

  但她分明在转身的一刻,感到眼角有抹金色的流光。

  ……错觉?

  “怎么了?”身后的菅原问。

  “……”

  她张口,让话语在脑内过了几遍,才迟迟落到声带上。

  “……没事,我看错了。”

  乌野男排的三年级做事大抵是不需要人操心,青木很快把这一小节放到脑后。

  事实是,她很快发现,上周的青城练习赛只是个起点。在乌野终于有了一个拥有工作热情的监督后,她身为代理教练需要配合的工作也成几何倍数增长,若说她从前只需要对现有的队员实力负责,那么在监督尽职尽责地网罗了周边地区近十几所学校的男排负责人的联络方式后,她就不得不相应分出一些精力,放在对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潜在练习对象的分析和挑选上。

  “但说到底,拥有队伍风格是强者的特权,不在某一方面强化到一定程度,是没有资格说队伍是以其为特征的,我想这些学校充其量只是在某方面没有那么弱而已。”

  她巡视着手上的名单,即使对于一个天天泡在赛事里的人来说,这上面也大多是并没注意过的名字,手边能称之为参考依据的只有武田(据说是用土下座)要来的训练视频,以学校为单位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占据了大半个办公桌。

  ……全看一遍的话,有种即将进行大海淘沙的预感。她沉默地想。

  “……果然还是会太累了吗?”

  武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语气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羞愧:“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也不太清楚怎么分析队伍的价值,挑选练习对手……要是我能帮上更多的忙就好了。”

  他大约是很有责任心的类型,哪怕被学校强塞了烫手山芋也能一腔热血地为此奔波。这样的人很难令人继续苛责,青木转开视线:“武田先生只是还不熟悉而已,况且这些东西有总比没有要好。”

  “啊,不用那么正式的,叫我小武老师就好了,学生们都这么叫。”

  热情洋溢的新人教师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何况,现在是我在向青木君请教,等学会了就能把工作完全接过来了。如果一直都把事情推给部员做的话,作为成年人就太失格了,我得快点独当一面才行。”

  青木看了他一眼。

  但凡是个有些责任感的成年人,面对学生的时候都倾向于由自己扛起更多的工作量,这无可厚非,只是:“一般来说挑选练习赛对手都是教练和监督共同商量的过程,如果要把男排摆上正轨的话,这对我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量,武田先生没有必要为此道歉。而且,”

  她语气带有些打排球的人特有的矜持:“排球是注重积累的运动,过于急迫也不一定能收到更好的效果,武田先生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

  武田一铁眉头微微皱起来。

  “……但是,”他说,“青木君还是……学生吧。啊,不是说质疑青木君能力的意思。”

  他很快补救道,又征求意见般开口。“我只是认为……你看,升学组学生,男排代理教练,青木君自己也是县队的成员,有常规的比赛和训练。”

  一望即知的繁忙时间表,即使不去刻意打听,也能从办公室对其姓名的频繁提起中察觉对方身处的种种压力,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有所期许——促进升学率的一份子,个人名气能为学校带来的好处,以及重现本校排球辉煌的可能性。

  但这是正确的吗?武田扪心自问,对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生来说,这是她应该承担的吗?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成年人的势利在,”他道,“但据我所知,学校只是因为乌养教练临走之前留下的话语才对‘代理教练’一职表示默许,并不会官方承认青木君作为教练的资格,加上这中间涉及雇佣未成年产生的法律问题,所以也很难暗中给出应有的待遇,如果在此之上还要你承担多余的工作……”

  他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问道。

  “……真的不会太辛苦吗?”

  那张脸上混合着担忧和隐隐的不平,像是切身实地地为她考虑,武田一铁着实是现代社会中不可多得的热心人士,对学生的拳拳关爱溢于言表,也因此能抬头挺胸,将心声表达得更清楚,更不容拒绝。

  那是出于理性与真诚,不含一丝虚假的——不认同的神情。

  青木风见垂下了眼。

  “其实类似的话我听过许多,感谢您的体谅。”

  她说:“但我想现在的乌野没有考虑这些事的余裕,等找到更合适的解决方法,我会来与武田先生商量。”

  女生弯下腰抱起那叠录像,纤细的小臂稳稳地支撑起这个与她身材比例极度不符的巨大纸箱,在遮挡物的屏蔽下,身高足有一米七的女生也只能区区露出一个金灿灿的头顶,唯有那道平静守礼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

  “这些我会先拿回去看,下周结束前会整理出相应的笔记和结论,届时就麻烦武田先生正式联络对手了。”

  说完这句话,她走出门去。

  无需旁人提醒,她自己也能听得出这回复后的敷衍和虚假,也许是因为被说中事实,她确实分身乏术,小早川就曾提醒过她,乌野严格意义上来说和她的人生无关,也并非她的责任。

  ——那么,要放手吗?

  “……风见?”

  整个学校愿意叫她风见的人屈指可数,何况来人有副与长相同样出众的好嗓子,青木在与纸箱的斗争中艰难地保持住平衡,同时努力从箱子后面探出半张脸来:“清水学姐。”

  这摇摇欲坠的景象看着就险象环生,清水只是寡言,论起来并不是冷情的人,此刻连忙伸出手来帮忙扶住:“要送去哪里?”

  “先带回班上,周末在家里看。”青木解释,“没有那么重,录像带体积大而已,武田老师在里面,学姐需要的话可以先去找他。”

  清水却不听她讲,顺利地卸了一半重量到自己身上:“不是那么紧急的事,还是你这边重要点。”她说,像是不假思索地在门里门外划出了亲疏远近,“而且你这样一个人不行,我来看路,你小心脚下就好。”

  也许经理当久了是会变得爱操心,青木无声地笑了一下:“多谢学姐。”停了一下,“学姐是有什么事?”

  “一些关于本周的社团行事历的汇报,还要下周二解禁的球员的一些准备手续,武田老师和我们之间都还有要磨合的地方。”清水讲得平淡,到底是被放养惯了的社团,陡然多出一位干劲十足监督,要互相放下心防也需要个过程,只是这一路显然不适合正经谈话,想了想,她捡了件不重要的事说,“顺便帮月岛请个假。”

  青木怔了怔:“月岛君请假?”

  “嗯,”清水道,分神注意着前方的路况,“说是家里有事,所以下周二不能来训练。”说完自己也觉得这时间点过于压得正好:“倒是巧了,都是同一天。”

  顿得一顿。

  “不过也好,”注视着每一个球员的经理说,“他肯定不会喜欢到时候的麻烦场面。”

  ——不过也好,他肯定不会喜欢到时候的可能出现的麻烦场面。

  也许一个敏锐的二传不应该怀疑自己的周边视觉。

  青木注视着眼前浅棕色的纸箱,走廊暖色的灯光让它有了种富有生机的质感,她在这片错落有致的棕中看见那抹熟悉的栗色,像记忆里某位栗色长发的少女,身姿挺拔,笑容得体,柔软的卷发搭在颈肩。

  然后她朝她转过身来,打理得精致工整的刘海漾开,露出一双哭得通红的眼。

  ——青木前辈。

  她问自己。

  ——你要放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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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其实是容易把自己逼得很紧的类型呢……

  *

  菅原官方身高174,和青木真的差不多哈哈哈,不过体格上还是更结实一点,青木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