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确认一下。”

  青木慢慢地说,声音不大不小,简单陈述的意味:“月岛君听到了多少?”

  青叶城西校如其名,有宫城县内高校排名第一的绿化百分比,林荫道旁的垂杨几近参天,又是恰逢周末,无人清扫的落叶便积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月岛萤被这些细碎的响动分了神,过了会才意识到身边的人在开口搭话。

  距他们离开那栋体育馆已经有几分钟,临近傍晚的天色中光线迅速地暗淡下去,遮天蔽日的树荫也只能让四周更为昏沉,他借着树影中投下几缕碎光快速地看了她一眼,女生白瓷般的肌肤被跃动的光斑点亮了零星的几块,那是他能看清的全部了。

  他选择据实以告:“从前辈们两人相处的时候开始。”

  “……那就是听到了。”她说。

  “嗯,听到了。”月岛附和,难得有些无意义地。

  他并非亲切而替人着想的性子,非要说的话该属于理性主义效率至上的那一类,常年在一众青春躁动的校园八卦中岿然不动,连必要的交谈都嫌耗费能量,更遑论闲聊。追究起来这也算一种绅士,从小到大谁都知道秘密到了月岛手里让人放心,因为他根本不会用脑子记。

  “我不会说的。”他补了一句,平铺直叙的语气。

  青木的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前辈身体的事。”他继续道,“说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会麻烦,所以。”

  连结论都懒得讲完,他无谓地止住发言。脚下落叶碎裂的响动仍在持续,细小而清晰地窜入耳膜,和这难堪的沉默融为一体,月岛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对它漠然置之——这世上实在没有那么多事情值得他去关心。

  毕竟隐私之所以称为隐私,就是因为它最人畜无害的状态便是不为人知。

  月岛萤知晓这个道理是在他的小学,一个理应比这些晦涩难懂的规矩更为天真的年纪,回忆也因此更刻骨,更鲜明。剧情说来滥俗——在彻底放弃扮演一个无所不能的优秀兄长之前,月岛明光曾有过一段极尽所能费心掩盖的时光,直到所有真相在名为关爱的刨根问底下暴露无遗。月岛萤向前走着,落叶在他走过的路上碎了一地,像极了谁的理想分崩离析的声音。

  不知道是否该说一句耿耿于怀,但他确实对那天月岛明光隔过半个体育馆望来的绝望目光,始终记忆犹新。

  “……啊。”

  女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语调里有种恍然:“你是说这个。”

  在他来得及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她心平气和地说了下去。

  “没关系,至少在社团里,那并不是个秘密。”

  “……”

  这回轮到月岛顿了顿,不能说不意外,也不能说很意外,从入社第一天开始他就该知道这社团与他有些不合,于短暂的安静中他抬起手,短暂而快速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纹丝不动的镜框。

  “……原来如此。”他道。

  但这简短的感想并没阻止对话的进行,身边的前辈似乎在思考,月岛能感觉到她朝他转过头来,夕阳的光线从肌肤上移开,在金发的末尾轻跃一下,点亮了半秒余光。

  “我只是在想。”她目光在他脸上游移,“月岛君看起来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说实话,这让我松了口气。”

  月岛萤思索了一会。

  “我确实不同情,”

  他说,有点无所谓的意思,受伤的人不曾是他,无论过往如今,在目睹过一切之后,他也不会让它有机会在将来降临。他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对身旁的目光视而不见:“那是前辈自己的决定。”

  与他无关。

  与任何人都无关。

  是擅自为自己立下不可完成的目标,又将周围人卷入道德困境的人的自作自受。

  所以,他没有同情。

  他只是。

  “——只是不能认同而已。”她点头,将后半句话接起,俨然是严丝合缝的一句。

  思维在此处顿止,又很快继续流转起来,他反而对这一秒的停顿感到了些许恼火,夕阳的光辉透过镜框直刺他暗金色的瞳孔,月岛面无表情地直视回去,口齿清晰:“前辈的选择不需要我的认同。”

  这话说出来是有些负气的,带着他一贯绵里藏针的乖张,他居高临下地去看,也许她是说不上矮小,但在他面前,与旁人也并没有什么分别,亚洲人的体格天生偏于纤弱,女性又更甚于男性,他的视线从高处落下,便能将她尽收眼底。

  他看见光影自她的脸上路过。

  像列车驶过铁轨,有影影绰绰的轰鸣,是时光的轻响。

  然后她忽然笑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很有道理。”

  她移开视线,打断了这意味不明的眼神交流,语调放松,从社团中那个紧绷的“青木教练”的角色模型中脱落出来,名为青木风见的女生开口:“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后辈,一个很有自己道理的女孩。”

  “但我想,人是不能只靠道理活着的。”

  她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嗓音柔软而干净,白生生的脖颈从运动服软和的领口探出,几缕金灿灿的碎发划过,明明白白是个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月岛萤没有再搭话。

  也许那时就有预兆,十几天后他回过头看,抛去生硬的第一次碰面,和那些社团练习中可以称之为必要的简单交流,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很长时间里唯一一次和她本人——或者说,考虑到内容,勉强可以归类为——闲聊。

  塞满练习赛的周末一晃而过,隔日又是早起上学的一周之始,乌野男排有雷打不动的早训,月岛情愿将其归类为上课前用于清醒头脑的准备活动,自然不可能拼尽全力。待到热身结束,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某两个跑完两公里刚窜进体育馆就直奔主题的同级生,低头拎起空空如也水杯,朝经理说了一声,便转过身,在一众前辈的眼皮子正大光明地出门打水。

  既然目的是偷懒,那就不必走得太快,他有心磨蹭,将五十米的距离分成一百个小目标来完成,怕是专业跟踪的私家侦探也没他动作谨慎,如此一步三晃,终于在走到快一半的时候率先听见了汲水处的响动。

  “这么说来。”

  金发的女生把运动饮料的粉末倒进壶口,嗓音同手势一般沉稳,半点不见昨日强词夺理时的轻佻,她随手将塑料制成的包装袋递给一旁的前辈,才有空抬起头来把话讲完。

  “他的禁赛期差不多是要结束了。”

  --------------------

  复建,试着找找手感,更新可能有点不规律,有空可以过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