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监督的位置向来是个苦差,比任课吃力,比带班费心,连假期都不得休息,若本人并非专业出身实力强横,隔着代沟更难以在心高气傲的高中生那里讨到什么巧。真论起来,乌野男排的监督三年一小改,五年一大变,去年更是打一开始就讲明是板上钉钉的只带一届,显然年级组内部都把这差事当成了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

  所以当一轮击鼓传花完毕,最后艰难扛过大任的,理所当然是个刚刚入职转正的愣头青。

  “听说脾气挺好。”菅原说。

  “对校内规章了解得很充分。”清水说。

  “就是单纯地对排球一窍不通。开学前还在找我借比赛录像看,态度很诚恳,大概是个好人。”泽村说。

  从这些正面接触过本人的三年级嘴里,还是能勉强拼凑出名为武田一铁的新人教师的大致形象。青木对此没什么特别感想,社团监督再好再坏她都遇到过,左右都能应对,是以也不怎么上心,于是会面机会一推再推,很快就在开学杂事的浪潮下被抛诸脑后。

  可时机从来经不起耽搁,一周的时间眨眼就过,直到新任监督冒冒失失地闯进体育馆,她才恍然意识到,这竟然是本届男排教练和监督的第一次正式照面。

  “啊——咧?”同样惊讶的还有一个,武田瞪大眼睛扶好鼻梁上的镜框,视线在她和清水间来回打量,“我记得社团编制里只上报了经理一名……啊。”

  才迟迟醒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转向她的方向伸出右手:“这位是教练的青木同学吧?”

  “……是,我是青木风见。”

  对待教师姑且还是需要些尊敬,尤其是这位看起来并不像是上学期的那种酱油专业批发商。青木抬手与他相握:“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武田老师。”

  武田的反应却远比她更客气,一言之下连连摆手:“不不不敢当,排球上的话,我完全是个初心者,大概在训练的专业性上比不上青木同学。”

  能对这一点毫不脸红地慨然承认也是种本事。

  青木不答话,只略带探究地看着他,作出不耻下问发言的监督一脸认真:“但是监督的工作我会尽量做好的。事实上今天来也是有事想要告诉大家……”

  他放开青木的手,转向从刚刚开始就异常安静的体育馆,以一种压抑不住激动的成就感宣布道。

  “——刚刚得到的消息,青城答应在下周与我们举行练习赛了。”

  青城二字落地,球场内部霎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喧哗。

  能与强校对战的经验对乌野来说可遇不可求,这点去年开始就在队里的球员都一清二楚。青木颇有些意外——对于一个开学前还对排球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能说动青城的监督和教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论这位武田老师的态度有多自谦,这般成果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

  她隔空朝曾经一起前去拜访的自家经理望去,不出所料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怔忪和放松。

  那是种于飘忽不定的半空中落下,终于脚踏实地般的放松。

  ——也许。如果是这个监督的话。

  念头闪电般窜过大脑,她尽量不动声色地把它掩盖起来,然后转头去看被球员团团包围的新人教师。

  还可以观察一阵子。她想。

  多余的想法放到一边,练习赛本身对乌野来说还是百利而无一害,从教练到球员都一直赞成,于是提案很快通过,武田忙着处理后续事宜,得到答复后便当机立断地撂下炒热的气氛匆匆离开——这人性格谦和,行动力倒是不落人后。

  “清水学姐会对这种风格的监督比较放心?”

  场中的热闹一时半刻平静不下来,教练和经理就忙中偷闲地在场外凑做堆,青木在一片松弛中冷不丁地提问,倒让清水怔了怔。

  “嗯……”她把视线投向半空,思索的模样,“不管怎么说,比之前要好。”

  “……也对。”

  青木点头,算是认可,清水的社团经历并不复杂,想来对监督的要求也就相对不高,不惹事已经是标准,能干活更是惊喜,武田虽然年纪轻轻,但观其行事,却是意外的可靠。小早川的话言犹在耳,虽不中听,但比起分身乏力的她,武田势必是个更合适接管大部分事宜的人选。

  这般思考不免入神,到清水开口叫她才从思绪中抽身出来,这回换青木受惊:“什么?”

  “青城练习赛。”清水道,黑色镜框下墨色的眼睛安静地看过来,“你打算来吗?”

  话不多的人大抵都想得多些,清水将重音落在句首的青城二字,后方的问句倒像是闲聊。用意避无可避,青木缓缓地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几步之外的球场——她一直避免自己主动去记起这一部分,青城,或者说青叶城西的某个人。

  “……嗯。”她看着不远处地板上那从横交接的白色线条,轻声回复,“我会去的。”

  事情就此敲定。

  接下来的训练计划顺理成章。比起去年刚入学时男排一年级的一盘散沙,乌野今年的新人配合度都还不错,山口和日向这种本性乖巧愿意听人说话的自不必提,影山的脾气几年下来也被青木摸清了个□□成,说不上指哪打哪,但沟通起来基本没有障碍——他确实是个好学生,排球限定的那种——而真正让青木觉得意外的,是从入社当天就开始对日向冷嘲热讽,看起来最像刺头的月岛,竟然对前辈也算得上尊重有加,这具体可以表现在他总能迅速达标的训练进度上。

  “进步很快。”

  再一次将训练菜单上的已达成项目涂黑,青木从笔记本的上方看向这个神情疏离的后辈:“月岛君的话,只要被提醒过的部分就很少再错,这是种很难得的能力。”

  她从来被代表队养刁了胃口,要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正面评价着实不易,却偏偏有人反应冷淡,月岛小幅度地点点头。

  “多谢夸奖。”

  他说,声音也不大,眉目间平静得像是坐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古文课堂。青木对着这张不为所动的脸观察片刻,忽然开口:“如果我说想加训练量的话呢?”

  “……请允许我拒绝。”意料之中的答案,月岛顶着一张八方不动的脸,“现在结束训练的时间已经是校内社团活动规定的极限了。”

  “正确地说,那种规定从教练的角度考虑是可以商量的……不过。”

  青木最后在笔记上填两笔,把训练菜单递还给他:“这对月岛君来说应该不是主要原因。”

  语气肯定,便也省了人再去争辩的功夫。月岛不可置否地接过那张纸,目光迅速捕捉到新补充的两行字“左右方向的位移训练两组”“扣球训练三十次”,对比起上方被划掉的“扣球训练五十次”来说,占用的时间不多不少,堪堪打平。

  计划周全到让人有些不爽,月岛面无表情地收起训练菜单,最后对她低了低头算作行礼,转身朝球场走去。

  如此案例屡见不鲜。也许是因为他确实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和人争执上,和月岛那张活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两百万没还的脸相对的,是他对训练计划的良好服从性。这一特性某种程度上确保了他的技术的突飞猛进,在社内出赛的优先顺位也逐渐拔高,眼见着练习赛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青木不得不试着把他列入首发范围进行比较。

  “因为一年生中这次已经决定要启用影山君和日向君,所以剩下的人选中我还是想尽量巩固一下二三年级现有的实力的,但是月岛君还是有点特殊。”

  周四的惯例社团管理会议上(实际上也就是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午餐),她翻着训练笔记发言:“不光是身高的问题,他是那种会用策略打球的副攻手,而且学习速度非常快。我们一个副攻名额已经被充作攻击位的日向君占了,那么剩下的一个势必需要成为我们的防守核心,而在目前这些有可能进首发阵营的人选里,我认为月岛君最有相应的培养价值。”

  一番话说得言之凿凿,但也不是全无漏洞,就算有防守核心,另一位副攻手日向的身高也会成为乌野拦网方面的硬伤,与其在这里扯着月岛这点渺茫的希望不放手,说不定放弃防守改成激进型进攻球队才是更适合乌野的道路,尤其是——她想起月岛在球场上那张宛如面部神经坏死的脸——这位防守核心还丝毫没有想要承担大任的意愿。

  两种思路各有道理,值得反复掂量,但总要在开赛前得出个结论,从头开始整合一只球队的难点并不比在场上用现有的队友打好一场比赛少,青城练习赛不过前哨战,离正式出场前能让乌野冒险测试的场合本就不多,青木的笔尖涂黑了笔记本的页脚,最终还是狠狠心,把笔记本向前一推。

  “所以我还是想要这个首发阵容。”她说。

  泽村大地把目光从本子上抬起。

  “好。”他用一贯的安稳语气,冷静地回答道。

  --------------------

  青木木充满波折的教练之旅开始了哈哈哈哈

  我一直觉得做决定的人很痛苦,球员打球就是了,但是教练要为整个战术负责,怎么样才是对这个球队好的,怎么样才能组合出最大的实力,每次看到比赛胶着教练开始排列组合式拼命换球员以求能摩擦出点火花,我就觉得心好累,那是真的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