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低头,闭眼,指腹擦过球面,体会饱满的圆弧带来的张力。

  【四】

  天花板的顶灯透过眼帘,在视野中留下橙红的微光,听觉在单一的画面中无限放大,观众的嘈杂,解说员的评论,对手的挑衅,无数声响纷沓而至,充斥着球场的每一个角落,构筑出焦灼的空气。

  【三】

  而一切都在半场的范围内归于沉寂。

  【二】

  没有多余的鼓励,没有应援的追随,寂静无声的黑暗中唯有排球的触感刻入掌纹,与生俱来般令人安心。

  因为我知道。

  【一】

  “——这一球,有人在等着。”

  青木风见对着几乎是硬塞到自己嘴边的话筒,平铺直叙地给了回答。

  宫城与奈良的比赛到底也没有什么绝地反杀的惊喜,以3-0落下帷幕,两队历史排名差距巨大,赛后人气同样有着不可逾越之壁,出了球场后不光主力的千崎和佐藤被团团包围,连只上了一局的青木也没能逃过。热情的记者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二传和王牌永远是场上的焦点位置,即使只是个备选的二传也不例外。

  好在问题大多中规中矩,从“时隔一年再次进入全国会不会紧张?”(没有感觉。)到“觉得自己的表现足够给佐藤选手造成压力吗?”(请去问她。)再到“评论员说您的打法和同为宫城出身的及川选手有些相似?”(国中同校。),青木全程保持着僵尸脸,力求在四个字内解决所有提问,但最终还是在“对二传这个位置有什么想法吗?”一问前破了功。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提问的记者,如此笼统而毫无针对的问句果然来自一张看起来比她本人都大不了多少的脸庞,大约是某个报社跟着前辈出来取材的新人,体型娇弱,半个人影都淹没在人潮后方。

  但这确实是唯一让她不由自主地思考了半秒的问题,比起大多只想挖掘选手故事的尖锐刺探要诚恳许多,青木略微沉默半秒,还是给了个长句。

  “传出的球有人在等这一点,”她说,目光越过那张忐忑不安地期待答案的脸,直达后方大厅里等人等到百无聊赖的金发二传身上,“我很喜欢——抱歉,我还有些事。”

  有个笑话说体育明星从来就不需要保镖,因为如果他们真的想,没哪个不要命的记者追得上。青木强行挤出了人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大厅喧闹,来往的行人和面露兴奋的观众比选手还多,但她前进的方向上却依然有人抬起头来,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恭喜——”

  他刻意拿腔拿调地说,像只呼噜呼噜发脾气的猫,脸上从上到下写着“快来哄我”四个大字,孩子气得令人发指。青木在心里叹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段关系中较为成熟的那个:“还在生气?”

  “你觉得呢?”

  以问句答问句,宫侑的火气明明白白,只好歹还记得是大庭广众之下,一双烟灰的眼瞳斜睨着球场的方向:“那家伙看你的眼神不对。”他语带烦躁,蛮不讲理地发号施令,“离他远点。”

  这几天房间都在同一层要怎么离远点?青木无言,也不打算再暴露出多余的信息,以宫侑现在一副要手撕及川的脾气,真要让他知道及川曾经告白的事怕是没法善了。“侑君,”她只能旁敲侧击,“我不是你的个人物品。”

  宫侑理直气壮:“你是。”他说,顺手把半个体重压在她身上,“我的。”

  重复表达是为强调,青木头大如斗,也只能先扛着这几十公斤的人形抱抱熊朝外面挪,假装周围惊诧的目光统统不存在。八月全国大赛已过,宫侑拿下最佳发球手称号后知名度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好在体育记者往往更关心选手战绩或者队内纷争等等爆点,八卦新闻的优先顺序倒还次了一级,唯有两个挤不到热门选手跟前的小记者心思有些活络,明里暗里地朝这一角张望,青木的余光刚刚瞥过去,就发现背上的人动了起来。

  “这边。”

  宫侑话说得懒散,动作却灵活,两下就拔着她的肩膀换了个位置,侧身挡住了那些打量的目光:“——都是闲的。”

  他对记者这一物种没什么好印象。稻荷崎高中是全国大赛的种子队伍,历代排名往往在四强范围内打转,每每还没登场就招一群人在体育馆门口围追堵截,上个月更是开幕式之前就硬生生被堵在门外集体罚站了半个小时之久。八月酷暑,宫侑的脾气又向来不擅忍耐,从阳关灿烂到狂风暴雨之间没有灰色地带,没当着记者的面直接暴走已是托了前辈的福。当时高二的银发前辈半张脸都缩在口罩里挡了个严严实实,唯有一双淡金色的瞳孔还露在外面,前方的主将还在勉力应付记者的提问,而他不过朝后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一年级生就霎时安静下来,一个个地状如鹌鹑。

  “……厉害。”青木没什么意义地感慨,能用一个眼神牵制宫侑的人毕竟不多见,“也来国体了吗,那个前辈。”

  宫侑却没有立刻回答,这对一个嘴巴永远比脑子快的人来说相当罕见。青木诧异地转头去看,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生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一道难解的数学题,或者更形象一点,他现在站在排球场上,而对面是足球国家代表队。

  “没有。”

  半晌他终于闷声开口,似乎自己也不清楚这股突兀的情绪从何而来:“北前辈不是那种,”国文小测不过均分的文盲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他很厉害,但是不是我们这种厉害。”

  语序指代都乱七八糟,但青木竟然勉强听懂。宫侑的世界里强弱向来分明,心里那根分界线以上的都叫平等相交的人类,以下的全是类人猿,少数不幸踩在线上的也能在一场球赛后得出结论,于是嬉笑怒骂都有理有据,所作所为只能说有时过火,却并非全然失格。而北信介显然无法归于任何一类,世界不是以实力丈量标准的象牙塔,要说内敛与张扬各有千秋,克制与表达也不论短长,浅显易懂的道理,却总有人迟迟醒悟。

  她别过视线,体重七十多公斤的抱抱熊还把头搁在她肩膀上,金色的额发磨蹭过颈侧,有种麻痒的触感。

  回到旅店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宫侑还赶着去和下午要打比赛的大部队汇合,青木上场时间不长,不急着打理自己,索性只回房换了件衣服就往楼下的训练室走,推门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小半支队伍,将健身房中央的屏幕围了个水泄不通,千崎和佐藤打头,脸上都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坐在一旁的酒井见她归队也不出声,只简单指了指第二排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了墙上的屏幕。

  青木从善如流地坐好。视频是去年爱知县对熊本县的国体十六强赛,标准的连结阵营打一人球队,去年熊本的三年级攻手算是十年一遇的天纵奇才,球感和身体强度都一力降十会,横扣竖扣斜着扣飞着扣都能得分,可惜今年已经毕业,球队实力大减。

  而爱知县则是另一种风格,主教练执教多年,最清楚青年队的更新换代速率,一向不爱启用巨星型选手,教出的队伍最懂平衡,算来也是八强常驻成员,比之宫城也不算太差,何况,“打法还是黏人。”千崎评价道。

  话说的不无道理,本身实力不打眼的球队打的都是情报战,而爱知算是个中翘楚。国体以都府县为单位,每年各地表现出色的成员就那么些,闭上眼睛也能大致猜出对手构成,教练经验老道的作用被无限放大,据说爱知县每次战前光选手的分析报告就有上百页,有能者如千崎真弓从三年前起就上了重点观察名单,在去年狭路相逢时吃了不小的苦头。

  “而今年,”酒井分析得平静,“应该会是佐藤被针对的更多。”

  宫城排球兴盛,出色的选手一直没断过代。佐藤高一时也不过是混在备选中随队东京一周游的参观成员,情报泄露得不算多,于是高二国体正式亮相就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个人的打法又是野惯的路子,直到以3-1拿下比赛对面也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反攻。可想而知,如果爱知县还没忘记上次的惨痛教训,那么在看过分组名单后,势必已经对她做好了预案。

  未知是恐惧最大的来源,遇上这种对手最怕还没上场先怯三分,当然这一论调不适用于鬼才。作为一个状态不好随时自己准备申请进备选区的球员,佐藤向来胸怀自己,什么对手队友场上局势都是身外之物,精神压力更是没听说过,强悍的心理素质据说在新山女子内部连天宫南都甘拜下风。青木曾特意为此拨出时间进行研究,目前得到的唯一可能解答是此人过于不在乎胜负,除了千崎估计就没把什么东西放在心上过。

  她这么想着,抬眼去看围坐在第一排的二传前辈。时值午休时间,对方正一脸困倦地往千崎真弓身上蹭,那头一个小时前还理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发丝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散开,胡乱地和颈间的项链纠缠在一起,于乌黑中透出点点银光。

  --------------------

  其实如果在宫侑位置上的是北,估计后来也不会闹成那样

  强大有很多种的,宫侑小同学,在遇到日向之前先让青木给你上一课吧ww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