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宫侑和及川谁更能惹人火大,那答案八成是半斤八两。

  国体全国赛初日,早上八点半。前场大门还未开启,体育馆本馆里也空无一人,后场的选手通道倒是热闹非凡——散落在地的排球,三五成群的球员,工作人员指引的声音和周围嘈杂的背景音混在一起。佐藤眼疾手快地把眼看就要成为暴风眼的后辈拖离混乱中心,然后隔着半支女排队伍朝剩下的两人张望。

  “好的——”她观察了三五秒,然后严肃地转过头来,“解释一下?”

  青木有点尴尬,及川和宫侑看起来天生相性就不算太好——同性相斥?她脑子里冒出这个词——即使她被佐藤拽走也没法阻挡这俩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尽管他们看起来都还挂着和善的微笑。

  “呃,”她试图从头整理,“也就是说,及川前辈昨天告白了,然后侑君的话……”

  微妙的停顿,她移开目光。

  “是我男友。”

  四字落地,饶是佐藤的脸也僵硬了一瞬,但她姑且还保持着镇定:“真是简单明了的人物关系。”就是不适合出现在上场前夕,她双手环胸,用指尖敲打着上臂,“……好吧。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青木想发问,但佐藤的动作比她更快,鬼才二传一向动作敏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队首,抓住无所事事的千崎真弓。二人低声交谈一阵,身高一米八的帅气主攻就抬起头来,朝这一角抛来一个了然的微笑,随后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举步朝着台风眼中心走了过去。

  “真弓会处理好的。”

  佐藤回到她身边,在后辈瞪得圆溜溜的眼睛的注视下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什么嘛——前辈就是这个时候用的啊,好歹是高三的部长,你以为真弓她处理过多少队员的感情问题了?”

  槽点堆积如山,青木半张着嘴,脑子里的质询一路从“社团部长职责里到底有没有关注部员感情生活一项”跳到“说到底新山女子难道不是女校吗”,千回百转后才勉强输出通顺的语言:“……谢、谢谢?”

  脸颊被掐着,吐字也含糊不清,但佐藤听得满意,又揉搓一阵后才放开蹂|躏后辈的手:“不客气。”

  而说起千崎真弓,那就是横扫县队三军女子选手中的一代人气王,不光是面部线条偏向硬朗,连脾气都是如出一辙的从容大气,兼之实力强横,为人可靠,又是三年级的前辈,连及川在她面前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要摆平一点上场前的口角易如反掌。不多时青木就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气场诡异的两人纷纷偃旗息鼓,宫侑临走时还负气般朝这边扭过头来,比了比口型——

  “——给我等着。”

  无需修炼出唇语技巧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青木为这种根本不需要的心有灵犀头疼片刻,再回过神来时千崎已经笑吟吟地站到了她跟前——也许是有点近了,她下意识地向后移了半步,用余光瞥向佐藤。自从那天的摊牌后,她就难以再用同性的距离感去应对这两位前辈。

  而反观被佐藤定义为“对同性好感异常迟钝”的千崎真弓,倒是亲近得堂堂正正,都说无意引诱最为可怕,她桃花眼含笑:“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啊,青木你。”

  确实无论哪一个单拿出来都很棘手,何况是两个一起,青木老老实实地低头:“……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千崎却笑得轻松,“都是高中生,我也猜得到大概。”意有所指,似乎佐藤所言当真非虚,高了她半个头的主攻手抬手揉乱她的头发,“那两个人想怎么样我才不管。”

  修长的指节从柔软的发丝间滑下,最后搭在青木精巧的下颌上,微微抬起。黑发的前辈桃花眼低垂,语调跟着沉稳下去。

  “——只要不影响你上场就行。”

  这话说得比一般人告白还深情,连身经百战的青木都愣了半天,等到千崎放手离开才发现旁边的佐藤忍笑忍到满面通红,登时油然而起一种被耍了的恼怒:“佐藤前辈——”

  “啊,抱歉抱歉。”佐藤放开捂着下半张脸的手,眼里的笑意就愈发明显,“但这种场景真是百看不厌。”

  她说,用放开的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脑后的头发,平时乱糟糟的长发今天却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多余的发丝能闯进视野,也显得那个抽身而去整理队伍的身影愈发清晰。

  “虽然以我的立场来说可能很奇怪,但真弓她就是那种人,排球对她来说才是一切。”她慢慢地道,眼中的笑意逐渐沉淀成某种更为厚重的阴影,“只要能打好比赛,叫她干什么都行。”

  评价不可谓不重,甚至还藏了点冷血的意味,却莫名让青木感觉亲近。她顺着佐藤的目光抬起眼来,本届女排队长正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队长标识,这代表着如果球场上出现争议,千崎真弓则是唯一有权代表球队提出抗议的人选。赛场上还要为此分心最是麻烦,以一个训练狂人的角度来说说得上是琐事缠身,偏她云淡风轻,举止从容地接过,那背影挺拔,有种无坚不摧的韧性。

  初日赛程紧张,一天之内打完第一轮的安排只能再将上下午各分两场,女排签运不错,赶在身体完全冷下来前就得以进球场活动身体。第一场对手是奈良,弱县典型代表,不消说又是种子选手保护的机制,想遇到从过往胜率上来算同一级别的对手至少也要到十六强左右,而在此之前的淘汰赛很有些热身的意思。

  “也不能大意。”

  和温和的外表不同,酒井做战前动员的风格相当干练:“奈良今年来的选手一多半是全国从未有过资料的,风格未知,总的来说是个挑战——但我们不怕挑战。”

  他双手摊开,在胸前轻轻一合。

  “——上吧。”

  哨声骤起。

  对于青木风见来说,踏进备选球员区是件足够新奇的体验,毕竟上一次还可以直接追溯回刚刚接触排球时北川第一打过的那几场练习赛,以现在的眼光再去回忆难免百般挑剔:扣球不够果决,拦网不够有力,二传的职责没能发挥到最大,国中生没发育完全的身体素质限制了战术的发挥,光是看着就不如眼前的比赛流畅。

  千崎真弓时任宫城县内女排第一主攻,远抽近吊扣杀拦网样样在行,搭上一个鬼才佐藤,正面突破和奇诡战法双管齐下,奈良很快溃不成军,连备选区内部都能听见某些新山女子之外的队友咬牙切齿的赞扬——想必平时在地区预选上没少被压着打。昔日的对手成了队友总是心情复杂,队友强大固然可靠,但也减少了自己上场的机会,试问能跟随队伍来到这里,谁又平时没被称作一声王牌,一句主将。

  这样的想法不过几转,场上再次响起了中场休息的哨声,青木看了一眼计分牌,目前比分2:0,奈良落后,对面的整个休息区都散发着焦灼的空气,看样子如无意外这场能3:0结束。她将手里的水壶递给下场的佐藤,后者轻笑着接过,指尖湿润,是汗液浸透的证明。

  就在这时。

  “——青木。”坐在长椅上的酒井从手中的笔记本上抬起头,“下一局,你要上场吗?”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吩咐队员去做垫球一百次或者鱼跃救球二十圈,青木茫然地和佐藤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后者反应迅速:“练手?”她问。

  酒井点头:“按分组表到后面不会轻松,”解释清楚,他又转向青木,“就当提前适应一下空气,不用太紧张,输了也有佐藤把分差拉回来。”

  看似是宽慰,但作为带队教练怎么会不了解手下的球员,若论技术或许宫城现役备选二传尚且青涩,但若论不服输,青木风见的优先顺位能直接突破大气层,金发的二传手板起脸,连声音都硬邦邦的:“——好。”

  她说,澈蓝的瞳孔一层一层地深下去,平静的海面下最是惊涛骇浪。千崎真弓在不远处的地方感慨似的吹了声口哨,见她将目光偏过来,就毫不掩饰地抛来一个笑。

  酒井举起手和裁判交涉,这一角的变化自然逃不过赛事解说的眼睛,为了工作能把球员资料倒背如流的解说员迅速地从文件堆里调出新上场球员的资料:“我们看到,宫城的酒井教练在这大好局势下选择进行选手交替,这是否算作是对奈良方的挑衅呢?新上场的选手是年仅高一的青木选手,啊呀……还真是年轻啊。”

  “与八月高校为单位的竞技不同,国体的选人范围来自一整个地区,”搭档也跟着一唱一和,“能从诸多前辈中杀出重围,青木选手的表现相当令人期待。此前的青木选手也曾在中学组的全国大赛上带领队伍打入四强,后来却因为不明原因退赛,这应该是她时隔一年之久的复出战——”

  ——啊,啰嗦。

  “在去年发表的排球月刊上,也有相关的报道,岛田编辑曾经提到:‘和她惊人的美貌一样,球场上的风之子这一称呼……’”

  ——啰嗦死了。

  青木活动着肩膀,在集合的哨声里和队友一起朝场上走去,早在国中的赛场上她还没觉得赛事解说能够干扰比赛状态,却在留下了足以让人挖掘的痕迹后打心底里对这种喋喋不休的主持者感到厌烦,虽然知道赛事解说的责任就是带领观众了解球员,而真正投入比赛后这种无关的杂音会从脑内消失得一干二净,但过去的回忆被人拿来肆意评价的感觉依然足够窝火——

  “生气了?”

  千崎的声音响起得恰到好处,她从场外接过那颗递来的排球,在指尖上滴溜溜一转后塞给了发球位的青木,像个成熟稳重的队长那样拍拍这个新上场队员的背。

  “那就拿着。”

  黑发的主攻手朝解说台扬扬下巴,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球场上特有的血腥气。

  “——然后,撕了他们不可一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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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节数真的要炸呃……竞技线和感情线(还是三条感情线)一起写我有点难以抉择,这段可能更得慢一点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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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虽然很不舍……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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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小排球正式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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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初的时候我还在和基友打赌说也不知道我先完结还是古馆先完结,没想到答案来的这么快哈哈哈哈,其实对于结局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很圆满,太圆满了以至于说不出什么,甚至到了从一个角色粉的角度分析都嫌狭隘的地步。从队旗回开始,到挑战者落幕,古馆老师把埋下的所有线都收了尾,结束得干干净净。

  有人说这是不懂留白,但其实以古馆这么温柔的人来说——我是说他的故事和理念——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给太多的留白,他的性格注定了他只能去给每个角色安排一个合适的结局。其实最终章的争议一直很大,从宫治不打球到木兔的平凡之路还有及川的阿根廷改国籍(其实我不太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意难平及川,他最后一话的台词完全成就了这个角色,我不会告诉你们看了那句“让我来一场最奢侈的内讧大战”之后我为他连夜改剧情,just,原来的结局配不上他,就是单纯的配不上)。而总体上我觉得,其实这都没什么好吵的,就是当一个人,彻彻底底地爱过某一件事物后,他注定会因为各种条件(天分努力机遇甚至个性)而作出不同的抉择,就人生百态。这不是作者硬要某人释然,而是有些事注定经历一个从拿起到放下的过程,我其实在这篇文里也设计了个人物来阐述这个观点。本来一度想砍掉这一部分,但是看后来有人吵得那么激烈,我觉得还是在文里展开讲一讲吧。

  嗯,其实不是佐藤和千崎,这个人选是谁你们可能猜不到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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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回小排球本身,从2012到2020,八年连载,一朝完结,402话没崩节奏,剧情充实,理念动人,始于盛夏,终于盛夏,我想不出比这个更圆满的商业作品,也可能迎来很长一段找不到代餐的空白期,但无论如何。

  这一切都值得一句。

  【——古馆老师,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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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很毁气氛但还是问一句,要么我们搞个企鹅群悄咪咪弄if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