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下力不是那种擅长特立独行的学生。

  头发是规规矩矩的黑色,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眉目是东亚人种典型的寡淡,连身型都说不上胖瘦高矮。打眼一看容易泯然众人,仔细琢磨也确实找不出太多特征,似乎是随处可见的,组成校园日常生活的那一部分人。

  “所以能做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菅原说,“就是说他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吧。”

  他话得有点无精打采,任是谁大早上发现新生逃训心情都不可能艳阳高照。倒是青木对此反应平静些,此刻还有心情对着自动贩卖机研究餐后饮料。

  “一个月左右的退社期,也算定律了。”她说,食指挨个滑过自动贩卖机的按钮,在咖啡和红茶之间犹豫不决——咖啡是不是对身体不太好?,“缘下君本来就对乌养教练不是很热情,一轮战败的事只是最后一根稻草。”

  菅原转过头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最后还是决定红茶,她按出两罐,随手扔了一罐给菅原,自己拉开另一罐的拉环,“‘就算练习得再辛苦也赶不上强校,各方面差得太远,我找不到继续努力的意义。’,他这么说。”

  自动贩卖机自带制冷功效,铝制的罐身在即将入夏的气温里迅速凝结上一层水汽,再顺着掌心的纹路汇聚成水珠,菅原小心地把罐身拿得离制服远了些,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种事……虽然我也知道。”

  他说,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啦,青木。”

  也不知道是在谢消息还是谢红茶,不过本身也没有什么分别。青木从前就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此刻也不打算对缘下开一开口——不如说,即使让她去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下午是和同年级一组合上的体育课,教学进度一致的好处就是可以组成练习赛打发时间。多人团体运动向来就那么两三种,选中排球也不是什么小概率的事件,青木瞥着名义上依然隶属排球部的缘下被班里的男生怂恿着上场,身边的女生群体叽叽喳喳地充当观众,她漫不经心地把水壶递到嘴边,只觉得一切都恰好得像个恶意的玩笑。

  十分钟后球赛开场,己方先攻。缘下力说是技术平平无奇,但那是以竞技比赛的标准来看,练习和积累从不说谎,每天六点钟起来晨练八点钟结束晚训回家的效果和体育课上活动四十分钟的水平不可能一样。于是开局就是一个无触的ace球,角度刁钻球路漂亮,连发球的缘下自己都惊讶了半晌,才在周围的喝彩声中隔过半块场地,对上她的目光。

  ——也许这一切都来的太早,但你我都知道,在未来延续的无数个瞬间,我们会犹如此刻一般,情不自禁地怀念球场。

  夏天的雨来的骤急,上体育课时还是蓝天白云的晴空万里,两个小时的放学后就变成了制造交通堵塞的狂风暴雨。教学楼里塞了不少没有携带雨具而滞留的学生,青木本人的筹备也没万全到这个程度,但到底习惯了准时准点去县队报道,何况一路上大多是电车运转,真靠她双腿步行的距离也不过是校门口到巴士站。

  于是在制服外面披了件长袖外套心一横地开始夺命狂奔,飞溅的水洼沾湿了鞋袜也不在意——横竖进体育馆前要全套更换,大不了训练完穿着运动服回家。终于一路奔进站台才堪堪喘口气,她单手理顺着头顶的湿发,目光一抬,转眼就对上了另一只落汤鸡。

  姓缘下,名力,名义上隶属乌野高校男子排球部,目前理论上应该还在晚训中。

  两只大失形象的落汤鸡面面相觑半天,决定默契地略过彼此的狼狈不提,缘下到底还算有几分绅士风度,主动从背包里翻了一件长袖运动服替换掉青木那件湿透的外衣。青木松了口气,无论她本人如何号称不在意周围人目光,也没有穿着湿透的校服到处乱逛的爱好:“多谢。”

  “没事没事,”缘下说得轻松,“撞到的是你不是西谷田中他们,我就该觉得庆幸了。真的是……”似乎是抱怨般长叹一口气,“我就没见过这种比前辈们还热心社活的同年级。”

  虽然不了解排球部具体生态,但光听描述就知道是那种体育部门标配的热血系,青木专心致志地试图拧干袖口的水分:“是午休的时候来堵你的那两个人?”

  “对对对。”缘下连连点头,“我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是怎么说……”

  他似乎苦恼于表达,半晌才一脸纠结地补完下半句。

  “……部活这种事不是为了开心才参加的吗?那不开心的话,”他抬起头去看驶来的电车,“不就没意义了。”

  电车进站带起的微风刮过小腿,在湿润的皮肤上留下一抹凉意,青木掸了掸裙摆的水珠,声音和动作一样一丝不苟。

  “所以缘下君,”她问,“觉得这边会比较开心?”

  她问得冷静,回答的人也就安然,电车撞过铁轨产生的丁零当啷声中微风卷起她耳畔的发,浅金色总是眩目——和那些千篇一律的黑不同,即使落入人群中也依然鲜明。

  缘下收回打量她侧脸的目光,轻轻地笑一笑。

  “嗯。”

  他答,语气虚浮得如同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肥皂泡,将昏暗的现实倒影得色彩斑斓。

  “——开心哦。”

  电车停稳,对话也就此完结。青木跟着人潮钻进车厢,单手扶着吊环晃悠了十几分钟,耳机里老派的说唱歌手嘶吼着不看屏幕根本听不懂的歌词,依稀记得早年是谁推荐的歌单——小早川,或者树原——在刚刚接触排球的她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运动练习中节奏感其实很重要。

  也许是没什么科学性的玄学,但人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什么都愿意试一试,譬如她当年怎么练习也无法提高的传球,又或者某人自我欺骗着说放弃了之后终究迎来海阔天空。

  今天的地区代表队三军仍然冷清,青木换好衣服推门而入时里面只有两个人在百无聊赖地练扣杀。一者黑发凌乱不施脂粉,一者干净利落帅气逼人,气质上截然相反的两人唯有颈间都挂着一模一样的银质吊坠,拥有同样发音的名字为这一幕添上几分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不清。

  “佐藤前辈,千崎前辈。”她低下头来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佐藤一边说着一边最后传了个球,眼看着千崎将它不偏不倚地扣进对面半场才转过头来,扬起一个愉快的笑:“我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了。不过小风的话,嘛,也对。”

  暴雨确实让人心生怠惰,况且大多数人在自己的学校也并非没有练习的场所,青木在场边放下毛巾,有些困惑地看回去:“两位今天没有学校的训练吗?”

  “因为拿到全国出赛权了,今天是公休。”千崎道。

  这并不稀奇,新山女子本就是高中组的常胜冠军,如果代表权花落别家才是值得宣传一波的大新闻,青木恍然:“恭喜出线,”又有些迟疑,“那……男子组那边是……”

  “啊——谁来着?”千崎也扭头,她显然是不关注无用消息的类型。好在现场还有个佐藤,黑发的二传手正接着从球框里取球,闻言头也不抬:“白鸟泽吧,没听说有其他消息了。”

  理所当然的论调,不比生源不稳百花齐放的国中部,高中的强校基本都经历过几轮的社员挑拣,能打出成绩的选手高度集中,再由此形成良性循环,爆冷的可能性只比国中部更低。青木甩甩头,努力把青叶城西四个字从脑内赶开,迈入球场里。

  三个人能做的训练比两人多些,至少多个人拦网也多点挑战,比起在地板上摆一串空瓶子判断落点,总还是有个活生生的人挡在面前更加激动人心。这场训练前后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第一梯队的人来拉千崎凑练习赛人头才告终。

  天赋是残酷无情的差距。同样是出身新山女子,同样刚刚拿下了地区冠军,同样是高中三年级,体格逐渐趋于完整的年纪,这些留给外行人看的印象一模一样,但只有同为赛场选手才能分辨鱼目和珍珠。佐藤微微地笑着和千崎挥手告别,转过头来就看见青木双手抱球神情紧绷,淡色的唇瓣轻轻抿起。

  “——干嘛这个表情啦,”她笑出声来,“我和真弓不一样,那不是当然的吗。”

  语气轻快,语调活泼,佐藤从不注重打扮外表,却意外地擅长掩盖内心。都说作为二传手的基本素养是敏锐的观察能力,但青木努力地观察半天,也只觉得眼前的学姐表演技能出神入化难辨真假,如果放弃排球改投影视界,说不定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回程路上许是难得同行,佐藤的谈性一路高涨,从教练新换的发型讲到新山女子变态的校规校纪,痛骂了一顿女子学院的种种弊端后又被街边的小广告吸引了目光。青木应付地对着那张五颜六色的宣传单扫了两眼,发觉是地区每年惯例的烟花大会,刚好就卡在地区预选赛结束的一周之后。

  一瞬间多少记忆越过脑海,从获胜的喜悦到无尽奔跑中交握的双手,再到那场不减绚丽的无声烟火,她闭了闭眼试图清空思绪。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

  屏幕上影山飞雄四个大字明明白白,时机太过恰好,由不得人不多做联想,她接起电话的神情分外古怪:“这里是青木。”

  沉默。

  “……影山君?”

  依然是沉默。

  “啊……”太多的沉默赶走了所有多余的情绪,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国中组决赛的日子,“……比赛,怎么样了?”

  这次不再是沉默了,而是挂断声后干脆利落的忙音。青木呆呆地放下听筒,上面不足半分钟的通话记录昭示着刚刚的一切并不是脑内臆想的幻觉——所以说,她努力理清思路,她确实被挂电话了,还是被严守体育馆礼节前后辈尊卑连对及川彻都恭敬有加的影山飞雄。

  ——开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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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木作为前辈的信心受到了打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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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要到我想写的部分了wwwww庙会真的是推剧情神器,不管什么学校的基本都能塞进去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