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比赛场地征用的体育馆年年不变,入目的风景也就同样是那么些,同样的运动服选手,同样的来往观众,门口分发宣传册的志愿者也和往年无甚差别。青木抽了张赛程表边走边看,北川第一女排作为去年的冠军,今年首场是理所当然的轮空,而男排则在上午打了头阵,至于对手则名叫雪之丘——惯例的种子学校对阵无名小卒,这分组规律也算贯彻到底。

  “只要不爆冷,大概很快就能结束。”她和三个二年级一起站在看台后排,目光放在场地里那支熟悉的队伍上。“影山君不是那种会在比赛上手下留情的人。”

  场内的影山飞雄和她记忆里差别不大,无非是长高了些,表情也比她在校时冷硬许多,粗略一看倒很有些三年级队长的模样。

  ——如果忽略那件球衣上硕大的2号的话。

  青木飞速地扫了一圈,半场不过方寸之地,从上往下看只有更清晰。北川第一的队伍依然是宁缺毋滥的14人封顶,热身时间临近结尾,首发和备选球员之间泾渭分明,她费了一番力气才从人头攒动的备选区挖出那个顶着队长标识的家伙——印象里是个副攻手,但比起拦网更擅长后卫,其他就着实没什么印象了。

  她蹙起眉,北川第一的男排教练虽说有些放纵球员,但到底教育成果出色,所以人选一直相当稳定,也不存在什么空降教练不了解队伍实力的情况。这就让队长的人选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并非说队长不能进备选球员区域,但首发六人无一能扛队长标识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证明这一届的首发成员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尤其是在队伍协调的方向上。

  如果说影山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球痴被排除在选项之外还能勉强理解,金田一同样没能扛起重任就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之外,毕竟当年的树原连她都敢用,没道理男排的教练就不敢用只是略缺威严的金田一。青木环起双臂,隐约感觉到了点说不清的不安,倒是身边的菅原饶有兴致地把上半身压在栏杆上,朝北川第一的方向张望。

  “啊——确实是听说了,”他顺着她的目光捕捉到那个黑发少年,“有个外号叫‘球场上的王者’什么的。”

  “那还真是夸张。”再过去一个位置,泽村失笑,转过头来朝青木发问,“是说他传球技术很好吗?”

  ——倒也没到那个程度。

  青木在心里下意识回答,虽说影山飞雄有着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的,神乎其技的球感,但二传到底也不是单纯数值比较的位置。球场上的王者这个称号乍听很符合司令塔的定位,但论其高度,冠给国中生无论如何总还是过誉了。

  “……我在的时候,应该还不至于。”

  半秒的沉默后,她这样回答。

  比赛在赛程催促下分秒必争地开始,场外的忧心仲仲到底影响不到场中的局势,种子学校对无名队伍的比赛向来缺乏观赏性。尽管影山的传球比一年以前在速度和准头上又上了个台阶,又一次证明了他无可挑剔的球感以外也让己方的大部分攻手疲于奔命,但对手松散的防守显然体现不出这些传球的精妙之处。青木数着场上人员的机动性,结论是即使影山脚底打滑传球离定位偏离两个球身以上,雪之丘的成员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拦网。

  就是可惜了对方一号的小个子。她想,弹跳和速度都很出色,身体素质上并不是完全没有打排球天赋,身高虽然有些矮了,但还在发育期的事也说不准将来,待在这样的队伍里,确实是浪费了些。

  一边倒的屠杀局让大多数观众很快地失去了兴趣,第一局还没过半的时候看台上就散了大半。原因无他,青木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计分牌,即使影山飞雄和及川彻一样赛场光荣负伤,剩下的人摆平雪之丘也要不了半个小时以上。她越来越觉得一大早约菅原过来这里罚站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不是因为她本人出身北川第一,和下方的二传手又有那么点交情,那么现在离场大部队里应该毫不意外地掺着她的身影。

  但也有心地宽厚的人在,泽村大地罚站罚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心思聊起场上为数不多的亮点:“我有点明白青木你说影山手下不会留情是什么意思了……”他像是觉得有趣一样笑了两声,“……这还真是不饶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雪之丘正苟延残喘地从第一局的赛末点抢下了一分,理由却不是什么精彩的扣杀或者配合完备的组织进攻,非要说的话——青木看着影山朝国见呵斥了句什么——大约是因为北川第一副攻手的懒癌又犯了。

  这种节能式球员并不罕见,近有眼前场上的国见英,远有还在休息区喝茶等赛场的栗原日和。面对弱旅就适度放水,自己轻松对方的比分也不会太难看,倒也谈不上对与错,无非天性如此。一般来说只要不涉及到夺胜机会的问题,连教练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生而性格不一,硬要改正也没什么好处。

  但在影山飞雄看来,这似乎就不可理解了。

  青木计着数,短短两局的碾压赛中没挨过影山斥责的攻手屈指可数,备选区的球员不提,连金田一都没能逃过一劫还真是令人吃惊。早在一年级的时候他似乎还存过和影山在排球上一争高低的心思,现在想来,简直恍如隔世。

  比赛最终在这种虎头蛇尾的错愕形势中匆匆结束,开场前还威风凛凛的冠军种子球队在一场比赛后形象彻底崩塌成了一盘散沙。如此比赛着实没什么看下去的必要,除非菅原能用看的学会影山飞雄级别的传球技巧,否则这种剑拔驽张的队伍氛围对培养战术意识不仅没有丝毫的帮助,还可能拨乱菅原那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战术敏感性。

  半小时后他们在体育馆门口道别,菅原他们似乎接下来还打算去看看高中的场馆,毕竟比起球场上的王者来说,那边的县内第一二传算是曾被青木盖过章。虽然他也尝试着邀请青木同行,但青木犹豫片刻后还是摇头婉拒。

  她实在还没想好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现在的青叶城西。

  逃避这件事执行起来很简单,要抬头挺胸地承认却相对不容易。何况现在她也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解法,说来也是无力,这件事上能帮她下决心的人决计不多,连父母都可能成为阻碍。

  想来想去目前唯有一个人还可以商谈,于是最后还是回到这里。

  她抬头去看校门旁硕大的校名,北川第一向来不算招摇,简简单单的一行大字就是全校屹立于此的底气,一如树原拉她走进体育馆的理由,强势而不讲道理。

  这就是她和排球的起点。

  她静静地看了会,然后朝门卫处走去。

  也许是这张脸确实引人注目,门卫的保安对她还有些印象,没有太过为难就直接放行。她挂着来访证一路朝记忆中办公室的方向走,体育组教师的聚集地仍然面朝操场,隔着一整列窗户能将几栋林立的体育馆看个清晰。到底是周末,办公室的教师只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和突然出现的青木相顾无言许久,也没法凭空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只好说树原教练出门带学生比赛,估计回来的估计会比较晚,请她先在办公室里坐一坐。

  青木点头,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树原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六点,从窗边可以看见他下了车就带着女排的人一路去了体育馆,显然是例行的战术会议,不过按他的一贯风格也不会开太久,何况今年的部长是栗原,总体还是令人放心的。

  果不其然,不过十分钟的功夫,女排的体育馆就灭了灯,衬得一旁的男排体育馆愈发晃眼。考虑到今天他们的场上表现,这是可以理解的——青木正在心底暗自评判,只听见吱呀一声,她匆忙回过头,就见树原在她身后推开了门,看到她时一挑眉,依然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青木,”他话音平静,“你没告诉我今天你要来。”

  “……非常抱歉。”青木老老实实认错,“是有些问题想不通,一时冲动才来的。”

  树原的表情看不出意外,只是略略点头,从怀里抽了支烟出来:“下班时间。”他解释一句,然后才点上,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

  “我就想你等不了太久。”他说,“想问什么?”

  ——那可太多了。

  想问我该怎么办,想问您当年对我说热爱说梦想说全国第一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竞技路上的一切意外,想问单纯的喜爱是否真的能让人抛弃一切,放下自我,想问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这样做是否值得。

  但最想问的,还是。

  ——您当年决定不再打排球,而来做教练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这些问题都太过尖锐,即使是同辈也很难轻易问出口,她整理着脑内的词句,堪堪张开了口。

  “——山、啧不在啊。树原,知道他去哪了吗?”

  此时此地能出现的人选也就那么几个,青木不用回头都能从这种随性的腔调中辨认出谷口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嗓子,但出于礼节她还是咽回了整理到一半的问题,朝门口欠了欠身:“谷口监督。”

  “哦——青木,稀客啊。”谷口比起树原来说,和晚辈之间向来少几分该有距离感,还有心思朝前任学生八卦,“来找你的树原教练?真好啊树原,我也想要学生这么依赖我。”

  他习惯性满嘴跑火车,树原懒怠去费神搭理这句话,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那边还在开战术总结,”他朝窗外的男排体育馆一偏头,“估计一时半会完不了,你有事?”

  “有事。”谷口这俩字说得难得正经,又轻轻弹了弹舌根,“——这就麻烦了,我不想自己当报丧鸟啊。”似乎是真的有点困扰,他单手摆弄着手机,但同时还有心思把目光往剩余两人身上瞟,一心二用之顶峰非他莫属,“你们在谈什么?快的话,”不怀好意地停一停,他咧嘴一笑,“青木,介意帮我个忙吗?”

  ——介意。

  青木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从“报丧鸟”三个字出现她就对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的预感;“……只是对于未来的道路有点迷茫,想找树原教练谈一谈,应该会比较久。”所以请您赶快去该干嘛干嘛。

  但谷口哪里是会被这种暗示劝退的人,单论谈话技巧,整个北川第一排球部叠起来也够不到他一个:“嗯——”他看上去挺感兴趣,“是什么迷茫?”

  故作不知最为可恶。青木抿了抿嘴唇,索性一口气说清。

  “如果我对排球的喜爱不足以支持我面对现在的困境,”她问,“是不是说,我就没有资格继续走上竞技场?”

  真正说出口后被刺伤的还是自己。办公室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沉寂,青木的呼吸比平时急促上了两分,又迅速被自己压制下去。

  谷口依然靠在门口,懒懒散散的模样,直到她恢复了平静才慢慢悠悠地回以一个悠然的笑:“青木你就是太认真了,”他说,“——这可是生命难题诶,不用这么快地质疑自己的热爱程度也行吧?”

  放在别的环境下说不定是正论,只是。

  “——但明明有人做得到。”

  青木说,声音轻飘飘的。

  为排球放弃一切,有人做得到,不过不是她而已。

  谷口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声音中的异样,表情松懈得毫无紧张感。

  “哦?是谁?”他问。

  “影山飞雄。”她答。

  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沉重的枷锁也跟着一起而去,承认这种事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困难,她到底是个冒牌者,从他人那里窃取了爱意,又怎么能比得上那种从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执着。她带着一丝反驳成功的隐秘快意抬头去看这个势要刨根问地的监督——影山飞雄的内心排行榜上排球稳占第一,更甚于自己生命,没人能否认这个答案,她想,至少在北川第一,没有人。

  而谷口在笑。

  轻快的,世故的,带着三千红尘气,还有与之截然相反的残酷无情。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玩了好几十圈的手机,拇指飞快地按了好几下,接着慢条斯理地用空闲的手整整领带,才开了口。

  “你还是太年轻。”他说,眉梢眼角都是玩味,“你们这个年纪,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摆脱这些东西。”

  说话间电话就已拨通,他将电话放到耳边,语气仿佛是在谈一桩司空见惯的练习赛:“我是谷口,打扰你们开会了不好意思——影山君还在场内吗?……啊,不,不用让他现在去场外翻手机,请转告他,他父母让他立刻去一趟医院,详细情况他应该清楚才对。”

  说罢挂断通话,他抬手点点她身后,示意她向窗外看。

  体育组办公室的窗户很大,连成一面墙,隔得远了几乎像是一块构建现实的巨型银幕,播放着整个校园的喜怒哀乐。

  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难以置信的光景。

  ——影山飞雄冲出了体育馆,头也不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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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影山专场。

  想不到吧。jpg

  论搞事,我是专业的(顶好锅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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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口这个家伙原型其实是我一个大学老师,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就是那种七窍玲珑心,什么都处理的很好的人,也有可能不是天生如此,而是经历了太多事情。

  其实谷口和树原这两个角色也有背景设定你们敢信哈哈哈哈哈,我这篇文设定做了好几万字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