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是后宫漫画男主角吗?

  缘下力觉得自己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所谓后宫漫画男主角,就是升入高中的第一天就发现纯男性社团里有个举校闻名的美人经理,还对三个年级加在一起不超过两只手的社员们关爱有加;隔壁女子排球部的主力成员明显心系这边社里的二年级前辈,又不好意思单独搭讪,回回都拖着一大帮千姿百态的部员一起制造偶遇;再转头到教室,班主任随手下发的座位表上级花的名字赫然在目,就安排在他座位的前一个,和上课看黑板都是同一方向。

  最重要的是。

  “……排球部啊。”前座的级花翻出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澈蓝的眼眸略微抬起一点,漫不经心中又带了些分明的在意,“不是挺好的吗。”

  要说美人确实有特权,尽管级花小姐不善言辞,个人资料却打入学第一天起就在全年级的男生里传了个遍:升学组,回家部,非必要社交几乎为零,不管是同级的搭讪还是前辈的示好都置若罔闻,除了那一头不太对劲的白金色染发以外,怎么看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冰山一座。

  ——却唯独对他提出的话题,格外有耐心了些。

  缘下按住自己那颗不安分乱跳的心脏,面不改色地顺着她聊下去:“前辈们太有干劲也很辛苦啊……你也看到了吧?就开学招新的时候的‘那个’。”

  “那个”——都不需要实际指明,但凡在乌野高中经历过今年社团招新周的人就能迅速从脑海中调出相关回忆。

  事件源头座落在男排体育馆外面那条大约只有三人宽的连廊上,十米不到的距离一端是男排活动场地一端是教学楼,方圆几十米内都没有第二家社团来争夺地盘,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招新的日子里成了男子排球部御用场地。要说招新周的社团活动最有人气,各家争前恐后奇招百出,稍有不慎就泯然众人矣,着实很难从招新手段上给新生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但今年的乌野高中男子排球部分外与众不同,坚持用他们超越银河系的脑回路去当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于是那块人来人往且无人竞争的地盘就成了最佳的展示地。两天的紧急布置后,排球部展示板横空出世,只一个小时就成了新生群体中口口相传的传奇。

  那块木板高有两米,宽度占满了整条走廊,从整体造型到图案设计都散发出隔壁话剧社都赶不上的艺术气息,据说是三年级的黑川部长舍下老脸追着同班的美术部副部求了一个暑假后得到的友情宣传赞助,上面眼花缭乱的拼色背景中开了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洞,其上是武家书道流的特大号字体写下的一行鬼画符。

  【欢迎加入乌野高中男子排球部。】

  但按缘下的初见感官,他比较想配上的是另一句话。

  【欢迎踏入地狱之门。】

  “……”

  即便是回家部的级花小姐似乎也对那块震惊了半个年级的展示板略有耳闻,闻言不自觉地露出点难以言喻的表情,又很快隐没下去:“但就结果而言也确实招到了新人,不是吗。”

  缘下苦笑。乌野高中对社团扶持力度不大,一个社里超过二十人就算学校的中流砥柱,而排球部不才,前辈毕业后只剩两个三年级和三个二年级,这次一口气招到了五个一年级新生,且不论那块展板到底有没有在中间出力,但最终结果若是以排球规则中首发七人不轮换的及格线评估,也算堪堪维持住了各类赛事的出赛权利。

  这么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前辈们的紧迫之下剑走偏锋的心情,他叹息着接着道:“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

  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必定是“事实不止如此”,缘下面无表情地回忆昨天踏入体育馆的惨状。那是升学组难得一见的没有拖堂,所以他前往社办的步履堪称轻快,抢在了所有新生之前推开体育馆的大门——

  “——我进来…………”

  打了一半的招呼硬生生地吞回喉咙里,他对着地板上歪七扭八抱成一团的前辈们思考了两秒钟需不需要装聋作哑以维护体育社团上下阶级的严肃性,还没等得出结论就被双手按着部长以防他冲动的二年级前辈点了大名。

  “缘下!”泽村看着他宛如看见了新一代的救世之星,“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呃,”缘下对着他们几乎无法辨认归属的肢体沉默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请问到底发生了……?”

  事情起源于每学年开头必有的,社团未来规划这一亘古不变的命题。

  乌野高中的男排已经许久没有声息了,或许很久以前有过辉煌也说不定,但至少在这一届部长三年前入部的时候,乌野男排的大名就已经从各大赛事的种子名单中除去。竞技残酷,高中生的保质期又只有短短三年,一个明星选手也只能带来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成果,放在漫长的县立高中校史中,不过昙花一现。

  但校方并不会体谅这种客观条件上的艰难,学校里的资源分配一向是以成绩为先,就像教育资源会优先倾向升学组一样,场地设施或者人员配给总会率先考虑能打出成果的社团。可想而知每况愈下的男子排球部得到的待遇一降再降,从被女篮抢占场地宽阔的大体育馆到社团资金上不再预留给受邀教练,再到连监督的人选都越来越随意——今年再次更改的监督是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家,预计凑合着教完最后一年书,之后就退休回家赡养天年。

  面对这一惨状,黑川部长痛定思痛,在开学一周后召集管事部员紧急发表讲话。

  他说。

  “——要不,我们去把乌养教练找回来吧。”

  作为一个在情况如此惨淡社团里坚持三年并且在毕业的年份扛过部长大任的人物,黑川宏树本人是有那么几分言出必行的果决的,但剩下的二年级生明显没有这种破罐破摔式的破釜沉舟——且不论背着校方自己联系前任教练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光是那位退休十几年的乌养教练本人是否尚还健在都有待商榷。眼看着行动派的部长说到做到,眨眼间就要冲出门外实施他不知目标是否存在的寻人计划,诸位理智尚在的低年级生就不得不暂时抛弃了对前辈的恭谨和距离,一拥而上试图将这位乌野拿破仑的伟大航线掐灭在萌芽之中。

  缘下口才不错,身在升学组,各学科里又以国文和英语为特长,此刻描述起昨天的惨痛经历更是活灵活现。前座级花小姐的神情随着剧情进展而逐渐高深莫测,到了故事的结尾已经临近人类不能理解的复杂边缘,她顶着那张可以称之为目击宇宙起源的科幻表情欲言又止好几次,似乎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诉说。

  “……呃嗯。”她发出了一声极度意味不明的喉音,“那……加油?”

  这态度有点引人深思,但缘下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目前挡在他幸福快乐学园生活大道上最大的阻碍不是态度不明的级花,而是某位意志坚定过头的部长。

  一假期过去,所有上学年末清点归纳回体育仓库的东西都要一件一件重新搬回男排体育馆,缘下今天到的早,就不幸和二年级的前辈菅原孝支一起被抓了苦力。体育仓库足在半个校园之外,三月的天气又不是真的舒适宜人,扛着体育器材走个来回着实为难了冻得通红的手心。万幸虽然路途遥远,但这几日也算人气充盈,同来的还有女排部的二年级主力道宫结和佐佐木真纪,几人互相闲话着干活也不嫌冷清。

  “黑川前辈啊。”菅原清点着备用球网说,“根本没有放弃的打算。”

  缘下听到他提起这个话题就头疼,说起来他当真是不太喜欢招惹麻烦的性格,对这种看起来就离奇的事件更是敬谢不敏。何况作为一年级新生来说,无论前辈们对这个社团有怎样的感情说实话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此刻正犹豫着如何打折哈哈蒙混过去,就看见两个架子外的道宫探了个脑袋出来。

  “是说乌养教练那件事?黑川前辈还真敢想啊。”

  她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兴致勃勃,连旁边的佐佐木都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形象。幸而菅原向来待人宽和,也不在意部外人员对这些事的打探:“嗯,乌养教练之前带出过全国级的队伍,理想来看我也能理解黑川前辈想找回他的心情。但是从现实方向想的话……”

  他委婉地用沉默把这一段评价省略过去,又转头提醒装聋作哑了半天的缘下。

  “啊,这件事先不要和其他的一年级生说哦?”灰发的前辈笑得温文尔雅,“因为是还没决定下来的事。你看,如果让西谷啊田中啊之类的人知道,一下子就会不受控制了吧。”

  ——不,说到底我也不想知道啊。

  缘下干笑着应下了这一句,然后接着埋头到手里的工作中。

  彻底清点完毕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四个人推着两辆球车出了仓库。女排的体育馆离男排的隔了大半个足球场,几人就在中间的坡道顶端停下。

  “嘛,总而言之有困难的话就叫我吧,”道宫朝他们摆摆手,脸上的兴奋之意还没完全褪去,“真的能把乌养教练找回来的话对我们也有好处,现在正是需要同心协力的时候嘛。”

  她生性活泼,手舞足蹈也只让人觉得可爱。佐佐木一时想不起制止,转头看到她手底下那颗摇摇欲坠的排球却是已然来不及:“小心——!”

  这一声不是朝道宫,却是朝坡道下路过的女生。声速到底比球速要快上那么零点几秒,缘下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出一个预备垫球的姿势,却在排球即将触碰到皮肤的时候硬生生地收了架势,略微举高了手臂,将那颗手掌大的球体纳入臂弯。

  然后他才意识到,这姑娘有一头特立独行的白金色染发。

  “不好意思——”

  在缘下整理出目前的情况之前,菅原已经先一步朝下面的女生挥起了手:“能把球扔回来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清她之前的动作,他单手放在嘴边,喊人的姿态极为放松。缘下张了张嘴试图提醒这位前辈级花小姐本人不好相与的个性,但话到嘴边又再次咽了回去,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坡道下的女生——确实是乌野的校服,一年级的领结,还有白金的短发,澈蓝的瞳。

  ……这么说,是本人?

  级花小姐仰着一张打入学起就登上校园人物风云榜的脸静静地沿着坡道的弧度望上来,轻而易举地就定位到了声源处,她隔着数十米和坡上的缘下遥遥一对,到底离得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能隐约看见她侧了侧头似在思考,随即后退了几步。

  站定,球停,摆臂,球起。

  标准的下手发球,一堂高中体育课下来能见到七八上十个,偏她动作干净利落,收手转身一气呵成。缘下还未看清轨迹,就听“呯咚”一声,方才还在坡下的排球就不偏不倚跃过长坡,直接砸进了他怀里。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连忙低头去寻,可正值放学时段坡下人潮来往,不过转瞬的空隙,就不见了人影。

  “……缘下君,”

  最后惊醒他的是身侧传来的声音,女子排球部的二年级主力把目光从他怀里的排球移到他脸上,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迫切:“缘下君认识那孩子吗?她是谁?”

  ——她是谁?

  今年乌野高中高一的级花,升学班的尖子生,独来独往的冰美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对他随口提起关于排球社的话题感兴趣?

  ——不对吧。

  那些标签一样的词语像画布上的蒙版一样逐渐剥离,其下的形象也随之清晰,开学不过一周的生疏感让他口舌打结,但他最终从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里翻出了那个姓名。

  “……青木。”

  他听见自己说,同时看见前辈的眼瞳深处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她叫青木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