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是地区预选开赛前最后一个可自由支配的周末,这一点对国中和高中来说都差不多。考虑到在下一个星期就是四天连续训练后的三天正式比赛,多数有经验的教练都会象征性地放上一天假,算作给球员最后的心态调整时间——当然,对真正心无旁骛的加练狂人来说,不过就是换个地方自我训练而已。

  加练狂人积极代表青木风见此刻看了一眼头顶毒辣的太阳,认命地挤上了公交车。

  时间已近夏季,街上的人群多数已经换了装束,这让她一身方便活动的短袖短裤看上去并不那么鹤立鸡群,但招摇的金发和惹眼的长相还是多少吸引了些目光。青木风见站在集合点等了二十分钟,全程无视了三个装作问路的两个明确搭讪的还有一个纠缠不休要电话号码的,怒气槽一度随着体温的上扬而逼近温度计上的红球,直到某道爽朗过度的声音兜头而下。

  “——请问,您找我的后辈有什么事吗?”

  发言者有着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在人均高度不足一米七的岛国里相当的引人侧目,而同样引人侧目的还有那张仿佛黏在脸上的标志性微笑,通常情况下都闪亮得宛如汇聚了全世界所有的光源,却在此刻于刘海下的阴影处散发出某种不稳的气息。

  “……”

  青木风见和他一起目送着那位上一秒还坚持不懈的勇者在魔王的威压下逃之夭夭,然后回过头来,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用棒读的语调表达倾佩:“……真帅气,不愧是及川前辈。”

  “表达赞美的时候要真诚点,小青木。”

  例行互相挑刺完毕。及川率先扔掉了那身哄女生专用的绅士皮,毫不掩饰地换上了嫌弃脸:“说到底帮小青木挡桃花也不是我的责任吧,要好好感谢我啊。”

  “说的也是,不过既然你说到这个。”

  青木点头,同时拿出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和蔼可亲,和和气气地发问。

  “——请问本该出现的一君去哪了?”

  这是个要命的问题。

  她能在集合点站足二十分钟,自然不是因为她天生喜欢等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更为靠谱的解释都是某两个不靠谱的男人集体迟到。及川的眼神在这一问之下不自觉地朝上方飘忽了几寸,擦着她的发顶投向未知的远方。

  “这个嘛——”

  他干笑。

  这两个人能集体迟到这件事的原因,可以追溯到在那通“散发着恋爱酸臭气息”(及川语)的电话之后。诚然岩泉一素来都是个行事低调的人,关于这种聚集的大多数沟通工作都能在手机上完成,但他终究低估了高中男生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以及体育少年超人一等的行动能力。于是在周五下午训练结束后,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喂及川,”那天的岩泉合上了置物柜,想也没想地朝搭档的方向喊了一嗓子,“记得星期天。”

  他说这话的场景是青城男排的休息室,意图本身只是个给某位排球上脑琐事靠边的家伙的当个定时提醒,但时机却正好卡在了地区预选赛之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于是顷刻之间休息室内侧钻出了个旁听的粉毛脑袋,同时举起了手。

  “加练?”粉毛脑袋说,“那算我一个。”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跑偏的。

  据及川彻回忆,从“星期天的集合地点”到“星期天能不能带人去”到“星期天集合的真正目的”到“我靠岩泉的女朋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话题进展宛如脱缰野马一般狂奔数十里,总之等他反应过来岩泉已经被镇压成了人群最底层,一地硝烟中诸位被单调训练折磨得失去生活乐趣的男子高中生齐刷刷地抬头看他,笑容灿烂得宛如迎风招展的大丽波斯菊。

  青木风见沉默一下。

  “所以……”

  她开了个头,一时竟然找不到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好半天才接下去:“一君现在……”

  “在摆脱尾随中。”及川好心地替她补完,“但是一直让小青木等在这里也不安全,而且小岩说你有问题问我,所以我就先溜过来了——怎么样,如果是看在小岩的面子上,即使是社团问题及川先生也可以勉强听你说说哦?”

  他说这话的态度很有些施恩的意思,下颌自得式地高高扬起,连带着那头柔软的棕色毛发都朝后仰去,在透明的空气中散出一种毛茸茸的孩子气。青木风见的目光在那上面停了一会,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凭这么个形象,为什么及川彻在校园里的主流风评竟然是帅气。

  “……啊,那还真是谢谢。”她说,同时别开眼睛,毕竟既然岩泉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把及川骗来和她谈谈,那要她委曲求全朝及川低个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先过去吧。”

  这个过去指的是体育馆。诚如上文所说,脑子里只有排球的男子高中生即使是休假日也不会给碰头的地点多增加几个备选项。何况以岩泉一的思路,既然是谈排球的事,那最好还是在球场。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让青木百般不解,但鉴于她本人并不想陪岩泉打街机或者和及川看电影,自己也列举不出更好的去处,最终还是选择了举手投降。

  然而休息日的公共场所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群,下到刚开始接触体育的小孩上到周末健身的上班族,熙熙攘攘中找个完全的空场注定只能是奢望。青木和及川绕着场子走了两圈,才终于捡出块能传球的空地。同为二传的训练菜单上没有质的差别只有量的变化,二人一路默不作声地按照习惯热身过去,只是左等右等不见第三人到场,人声鼎沸间这一角微妙的沉寂让及川忍不住出声打破。

  “但是啊。”

  只是边传球边聊天注定会在语气上用力不均,他用力将球垫了回去,才缓过来说完下半句:“没想到还会有和小青木一起训练的一天。”

  “别说的我好像死了一样好吗?”

  及川垫出的角度一贯让接球方很舒服,所以青木相对而言适应良好,何况基础训练从来堵不上青春期女生的嘴,聊天和垫球同时进行大概是女排基础入门技能:“还有,请专心一点,及川前辈。”

  她刻意突然垫了个短球,引得一米开外的及川不得不向前补救,自他小臂上弹开的排球跃出一个陡峭的弧度,以一种近乎垂直的姿态向上飞起。

  ——果然。

  青木蹙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脚下踏了个并步,同样回以高吊自己争取到了几秒缓冲的时间:“及川前辈。”

  “嗯?”

  “——在生什么气啊?”

  这句话和从高空坠下的球体一起砸到了及川彻身上,他伸出的手在那一瞬间停滞在半空中,最后不得不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将球接起,压低重心的上半身和僵直抬起的颈部共同构成了某种扭曲的造型,足以被放进雕塑课堂作为反面典型批判三天三夜。

  “我没……”

  “其实就是有的吧。”

  来往了几个来回的排球重新从空中落下,青木伸出手去将它纳入掌中,平滑的球面贴合着指腹的触感一向让人安心,抱在怀里有种沉甸甸的重量。

  她就怀抱着那份重量立在那里,安静地朝几步之遥的及川微微地笑。

  “——及川前辈。”

  她又一次唤道。

  这一句将及川突兀地拽回了很久以前那些个在北川第一挥洒汗水的夜晚,数以千计的漫长而相似的画面中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模糊不清。那时候的及川彻也是一贯的交友旷阔性子跳脱还喜欢给人起外号,于是能够顺利相处下来的男男女女对他的姓名也不甚尊敬,一声声“及川”叫得如同抛入天空的羽毛,带着轻浮与上扬的声调。

  而青木风见却一贯是沉下去的。从名为表皮的海平面一直下潜,潜到剥开所有光怪陆离的外衣,直面那些潜藏在深处,难以宣之于口的东西。

  “……小岩那家伙,”他揉着酸痛的脖子站起来,难免用上了闹别扭的语气,“都瞎说了些什么啊。”

  他说话的样子多少有些难堪。如果说世界上有个对他了如指掌的人那非岩泉一莫属,但岩泉终究是不善言辞的,不会像面前这位一样步步紧逼,甚至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北川第一到底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能把及川先生这辈子最难对付的前三名都一网打尽。

  而他这辈子最难对付的top3稳稳地把球立在指尖,用熟悉的动作极为轻巧地那么一转。

  于是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及川抬起头来,忽然想起了影山飞雄第一次打出跳发的那一刻,他站在场外看着那些肆意挥洒的才华横溢,也是同样的受人挑衅同样的心有不甘同样的……

  ——不觉奋起。

  传球再开。

  第二次的传球练习自开场就来势汹汹,连青木都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场外的事情。但二传之间的沟通似乎向来不可言传而充满意会,球身的每一次旋转指尖的每一次用力都是无声的对话与答言——无论是什么样的难题,二传这个位置,绝不让球落地。

  “及川前辈啊——”

  拉长的传球距离迫使青木提高了音量,她屏息抬手又是一个刁钻的球路,才接着喊下去:“——还觉得打排球开心吗?”

  及川仰着脸目视着那一球飞来,鼓膜接收到的信息迟了一步才传到大脑皮层,他在闭口不言中两步跑到落点——这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和向来重视技巧的女排不同,男女的生理差异让注重速度高度与力道的男排风格下很难有人静下心来体会技术上的精湛,王牌至上的得分能力又逐渐淹没了二传的功绩,无数热血沸腾的强攻之后是被泯灭的传球意识,无论多精妙的球感最终都化作被动得分战术的一部分,无人问津。

  但是,现在的话。

  “——啊。”

  他抬起手来,指那轻微旋转落下的球体和朝球身两侧偏移的合力都能让他激动不已:“——开心啊!”

  “那么——”

  青木好像又拉开了点距离,她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直接在脑海里响起:“还喜欢排球吗?”

  这都不是个问题,及川抓住来球的空档,直接借力将它推了回去:“比起你这种人来说能更喜欢个几千倍吧!”

  借了双人合力的排球飞驰而至,青木却半分都没有移动身体,任凭它从身边冲过,带起的气流扬起了耳边微卷的碎发。

  “那样的话——”

  她所在的位置已经太远,不得不将双手在嘴边拢成圆形。

  “我也愿意——”

  音量已经称得上是叫喊了。

  “——继续喜欢及川前辈的排球!”

  排球落地的声音和突然踏空的心跳声同时而至,那顷刻间就被人潮声重新填补的空白间隔重新淹没了言语的传递通道。青木风见隔着若干人影望向远处那个身材高挑的少年,炙热的阳光下他巧克力色的瞳孔似乎也跟着气温融化成滚动的情绪,像是随时要滴落出的枫糖。

  “……明明不过是,”他低声说,声音小得接近自言自语,“小青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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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及川和岩泉到底是谁截了谁的胡wwwwww

  及川其实立场挺微妙的,青木的转球和影山的发球都不是他自己教的,而是被偷学的哈哈哈哈。只能说那个时间点的北川第一,及川彻就是所有二传的道标和引路人,青木虽然不是很看得上他热衷满口花花调戏女生的为人,但是本质上还是喜欢他的球风的。

  。

  而且在我印象里及川意外的是个爱哭鬼,本质上很小孩子气很情绪化的那种(作为男生来讲)。虽然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喜欢耍帅去营造自己的一种游刃有余的假象,但在青木面前就从来就没成功过哈哈哈哈哈

  所以青木遭他记仇是有原因的wwww

  。

  只不过怎么说,爱与恨不是对立的情绪,尤其是自己都一团乱麻分辨不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