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

  俗称砸场子,引申义为扰乱集团活动的秩序。事件双方大概率有过一段不便宣之于口的恩怨情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只待有朝一日集中爆发,便能成为吃瓜群众相当一段时间里的精神食粮。

  综上所述。

  “我对青木前辈,一直都是——”

  个头娇小的女生满面激动地上前一步,抓住了金发前辈的双手。

  “——十分憧憬着的!”

  ——不存在的吧,这种踢馆。

  青木风见顶着一整个社团的视线站在体育馆中央,感觉自己太阳穴上代表情绪的那根血管,突兀地一跳。

  眼前的女生最多一米四五,留着头刘海平齐的妹妹发型,圆溜溜的眼睛像是某种动物的幼生体,看起来十分活泼,连掌心的温度都比常人略高些,这让青木感到了些许不适。她尽量不动声色地从对方手中抽回手来,转身去捡掉在一旁的资料。

  “谢谢。你叫……五色堇?”

  一边翻入社申请一边确认,青木的视线路过个人经历栏,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带上了几分探究:“去年县小学联赛的全场最佳自由人?”

  她问的是站在面前的五色,目光却透过矮小的后辈,朝后方的小早川匆匆投去一瞥。后者同样有些怔忪,却还记得回话,略一思索后轻轻地摇头。

  ……没有印象吗。

  青木收回目光。以小早川在小学时期的活跃程度,应当能注意到这种水平的选手……也就是说,按时间上来算,五色大约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正式参加比赛的。

  “是!”

  对于前辈们之间的心照不宣,五色显然并不了解,仍然仰着一张笑容漫溢的脸愉快地回话:“我看过青木前辈的比赛后就在想了,一定要和前辈在一个赛场上打一次球。所以说——“

  她又上前了一步,笑脸灿烂得能盖过天花板垂下的光线,那双墨色的瞳孔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决与执着,她就那样笑着,再一次请求道。

  “——我希望,能用比赛选拔的方式进入首发名单!”

  ——存在的啊,这种形式的踢馆。

  直到在小早川的配合下暂时用“需要和教练具体商谈”为理由保留下这个提案,姑且让整个社团重新进入训练状态后,青木还没从这一幕中缓过神来。当然,从场地内始终有些微妙的气氛来看,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北川第一女子排球部的社团管理层构成一向简单,教练负责统筹全局与订制训练计划,而正副部长负责传达和协调部内关系,虽然多少有些体育会系的上下尊卑,但大部分决定还算公开透明。

  ——只是,除了首发阵容的选举之外。

  这并不是说教练对队员的挑选会以什么场外的因素作为依据,毕竟青木本人就是挤掉了前辈的位置才成为常驻首发队员,所以她可以百分之八十地确定,北川第一的首发挑选,基本上还是以实力为主导的。

  然而。

  然而,不比网球或羽毛球等由单打双打构成的竞技项目,排球这种团体运动在正式队员的选择上不可能只去考虑队员的个体实力,尤其在队员水平不分伯仲的情况下就更为如此。如果仅仅靠一次公开的实力测试的数据来决定人选,或许在队员心中更为公平公正,但且不论消耗的时间,单从教练的角度考虑,这种测试也未必能选拔出最为合适的搭配。

  这个问题直到当天的训练收工也没能得出个确切的答案,青木撑着部长架势强令众人走完了训练菜单,但大部分人的心不在焉还是肉眼可见。小早川站在场边整理球网,半晌,摸了摸下巴。

  “……大家都很浮躁啊。”

  “毕竟如果真的开了这个先例,”旁边做笔记的青木接口道,眼睛还没离开记分板,“影响的就不止是那一两个人了。”

  说着,余光不自觉地瞥着半个球场外指导新生整理场地的二年级女生——浅棕色半长发,神态柔和,更有举社皆知的好脾气。

  同时也是原本预定今年首发的自由人,栗原日和。

  “小日和的话不用担心。她……”

  小早川抱着叠好的球网从地上站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张英气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大概,打心底里觉得无所谓哦。”

  简短的会话终结于此,小早川最后对她微微一笑,毫不留恋地出了体育馆——她一贯是不在学校加练的。留下一个青木风见认命地扛过了指点后辈的大旗,转身迎向了场地内的低年级生。

  最终给体育馆落锁的时候已经接近完全天黑,校园里的路灯早就依次亮起,青木告别了大部队,踏着一地影影绰绰的树影往教师办公室走——树原教练虽然不参加招新周的社团活动,但总会确认收好钥匙才离开学校。

  “也不知道树原教练到底算是负责还是不负责……”

  “……不是很负责的人吗?”

  “——?!”

  突如其来的搭话吓得她向旁边挑了一步,惊魂未定中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人有一头颇为眼熟的黑发,顺滑的发丝比起女孩子来也不遑多让,在路灯的照映下,在头顶处聚集起了小小的光圈。

  ……天使?

  她赶走脑子里突然冒出的不着调词汇,平复着受惊的心跳:“影山君。……又在加练?”

  三个月不见,影山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善言辞,只是轻轻一点头,配上那双坦诚的眼瞳,整个人都透出某种温顺而乖巧的气息。

  青木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也是去还钥匙吗,”她说,“那一起走吧。”

  影山对此没什么异议,或许是体育社团自带的生态习性,他在前辈面前向来是听话的。何况这位前辈并不难以相处,她和——他隐隐地感觉到,却说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上的认为——和大部分让他选择闭上嘴老老实实路过的前辈,有那么些不一样。

  有那么些不一样的前辈开口了。

  “今年作为预正选的感觉,怎么样?”

  预正选。虽然大多数时候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在首发阵容公布之前,社内的人员多少也会对备选范围心中有数,具体可以从队员的场地使用率,教练的关注程度,以及练习赛的出场次数看出,但不到公布时刻,没人能肯定最后的名单。其中多少焦躁,不必多言。

  而被范围圈了个正着的影山思考了一会,歪了歪头。

  “……没什么特别的。”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答案,青木转头看过去:“不会紧张?”

  影山似乎比她更为不解,同样转过头来:“为什么要?”

  路灯下的前辈看起来说得上是呆楞,那双深海般的瞳孔迎着从天而降的光亮,在表层泛起了一抹清澈见底的蔚蓝,像是海平面下无法捕捉的水流忽然浮上了水面——这让他想起她的托球,捉摸不定的,不易察觉,却总能稳妥地顺着空气的流通传入队友手中。

  水到渠成。

  “……吗?”

  “——!”

  强烈的语气词把他从联想里拽了回来,影山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下意识地后仰了一瞬,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刚刚好像是提了个什么问题。

  ……嗯,什么问题。

  这应该是影山飞雄十几年人生中极为少见的尴尬瞬间,他像一尾缺水的鱼一样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吐出了一个单音节:“……呃?”

  “发什么呆呢。”

  注意到他目光里的动摇,金发的前辈叹了口气,那双瞳孔中的浅色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变回了一贯的波澜不惊,她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是说,影山君觉得其他的二传手都构不成威胁吗?”

  影山飞雄眨了眨眼。

  如果说实力的意味上,他对自己有着相当的自信,说是一种傲慢也不为过,但北川第一作为强校也并不都是草包,落到社内选拔上,实力差也没有大到变成非他不可的情况。

  “……因为要做的事情都一样。”他用了那么零点几秒去摸清自己的感受,然后回答道,“——只要变得更强就好。”

  “只要变得更强,被选上的几率就会变大。”

  就是这么单纯的结论。

  青木低低地笑出声,她不是那种特别甜美的少女声线,反倒是有些清澈的质感,飘散在夜晚的风里,被反复掰开揉碎了,便散出点温柔的气息。

  “也是。”

  她这么说道,同时在教学楼跟前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全黑,正对着玻璃门的走廊倒还点着灯,照亮了门前的一小块地方,她沿着阶梯走上去,熟门熟路地伸长手臂去够门扉上方的暗锁,扎在制服裙中的衬衫随之贴紧了腰线,显出一截优美的弧度。

  影山的目光不自觉地在那里停留了一下,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闪过一些碎片,他没去深究,只觉得隐约里面混杂着从天花板直射而下的灯光,球面落到指尖上的触感,以及消毒液和止汗剂的味道。

  ——很漂亮。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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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人发现我一写影山视角的风见就特别文艺hhhh。

  其实在大纲里,影山和青木是设定上比较浪漫的一对。特殊性大概在影山看世界的方法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对事物有一个及其自我的判定标准,就像虽然可能以大多数人的审美都觉得青木风见漂亮,但当影山飞雄说她漂亮的时候,很大概率下他指的真的不是长相。

  同样不管后来外界怎么评价风见的排球,他其实始终都坚持着他在这章的看法。

  做角色关系分析的时候我给他俩写过一小段话,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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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影山飞雄眼里,她是转瞬即逝的雨,是广袤无垠的海,也是奔腾不息的河流。

  .

  ?当然文章都是美化过的,视角都是打了滤镜的,影山大爷本人是没有这种词汇量的,请大家不要对憨憨产生奇怪的印象哈哈哈哈